江怀璧垂眸看着坡下那只有空壳的一袭袍子,其实也不过一件衣裳而已,可刚才那人意识已经模糊,分辨不请了,心中的焦急只会让他毒发更加快。
“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罢。”
晋王毕竟是晋王,两人对上他也不过险胜,身上都负了伤,虽不严重,但在这林子里难免会被雾气感染。
两人走出林子时正有一队士兵巡逻至此,看到浑身狼狈的二人,立刻将两人围起来。
沈迟立刻举起手来:“……别抓我们,别抓我们。晋王殿下和总兵大人在林中遇刺,我俩刚从里面逃出来,是来求援的,你们快去救人呐!”
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冲动鲁莽,还是有一个出来发了话:“我刚才见大人进去了,你俩将他们先带下去,其余人跟我进去!”
自然,押解江沈二人的两个人看上去并不怎么靠谱,关键时刻,自然是主子重要。
一向擅长攻心套话的沈迟开始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地发牢骚:“……我们头一次跟着来,这地方怎么这么可怕,我们两个在里面差点就出不来了,还好咱殿下提前给发了药……哎兄弟你们平常都出去么?”
其中一人回头看了看他轻蔑一声:“没见识!咱们殿下是要干大事的人,身边怎么会有你们这些连雾障林都出不来的人?我们平常是不出去的,这里吃喝都好,出去做什么?又不在乎这一时,等殿下登大宝,我们可都是有功之臣了,到时候什么没有?”
沈迟哈腰陪笑:“是是是……是我们目光短浅了。……那兄弟,这练兵场有多大啊,你们平常都练些什么?我才跟殿下说了要来试试,提前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我们……”他还未开口,另一人已拉住他袖子低声提醒一句却又被他挣脱,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后他转过头来继续说,“也都没啥,就操练,防守,战术一类的,我看你就算了,细皮嫩肉的怕是没吃过什么苦。”
言罢看了看他身边的江怀璧:“我看她就更不必了,……这身板,怕是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沈迟也转头看了看她,似笑非笑:“她呀……她就是来见见世面,不打算进。你看我们身上这伤,那叛贼在我身上划了两剑,她身上划了三剑呢……她不行,她顶不住。”
江怀璧对上他的目光,明显看出不快之色,若非当下这个情况,她那眼神大约不会留情。沈迟呵呵一笑避过去,有些心虚。
那士兵哈哈大笑,“我看你是该护着她!”
沈迟避过江怀璧的目光后鬼神使差地自然接话:“我肯定要护她,现在就剩我俩了,我不护着谁护着。”
然后除了江怀璧其他三人都笑起来。
不过笑和笑自然是不一样的。那两个士兵是真的跟着起哄的,第一声笑刚出口便已没了声。
沈迟的脸色变得挺快,前一瞬还是笑嘻嘻,后一瞬却已是杀气腾腾,收剑回鞘时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江怀璧眸光微动,随意瞥了瞥地上殒命的二人,然后目光定在沈迟身上,似有疑惑探究之意。
沈迟轻笑,面色轻松,与平时并无不同。
“没见过吧,这大约才是真正的我。”
江怀璧默了默,垂下眼睫不知在看向何方,也不见神情,只听她低低道了一句:“挺好的。”
沈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探头去问:“什么?”
其实他耳力好得很,不会听错,就想听她再夸一句,……姑且当做在夸他罢。
江怀璧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没说话。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若说以前轻浮纨绔的沈迟有些讨厌的话,那么方才看到沈迟那个眼神方知另一个他居然与自己有些相像。
相识间的共同点总会让人生出莫名的亲近感,即便微不可闻。
沈迟拧眉看了她好大一会儿都发现她还是不肯说话,索性也作罢。她不是一贯说话有头没尾的么,习惯就好了,左右画中意思大概也能猜出来。
“晋王被我们已经困了有些时辰了,他若回到军中怕是我们想离开就难了,左右地方也找到了,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沈迟看了看四周,陌生感环绕周身。
江怀璧也没有犹豫,点头应了一声:“也好。”
沈迟觉得有些惊奇,按照往常与她同行时的前例来说,他无论说什么江怀璧都会忍不住反驳一声,基本都是在听她的。他这句话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她现在还清醒与否,没想到她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他们进来这里这么长时间,除了与晋王打了一场外并没有拿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确定就这么回去?
沈迟转身边走边问:“这里占地多大,藏兵多少,兵器类型数目,平时练兵情况以及编制等等相关,我们还都不清楚,你确定要走?”
江怀璧跟在他后面,眼睫微垂,似是在思索什么,闻言出声,语气竟有些随意:“无需了解。”
第107章 绝路
沈迟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难不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离开?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脚下步子猛的一顿, 低头对她做了个口型, 却没有出声。
江怀璧盯着他的唇, 大概能识别出来。
——你不会是想毁了这里吧。
江怀璧轻怔, 随即摇头, “你太高估我了,我没那个本事。先出去罢, 这里大多是精锐部队,人数不多, 但强在精英。晋王大概是想暗中培养一批晋州铁骑了。起兵后这些人不会发挥主力作用,真正的主力不在晋州。”
沈迟刚要问却见她已经转身迈步, 并无再多言的意思。心下定了定也追上去。
无论如何,在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这片地方, 一旦天黑他们便要完全处于被动境地了。
只不过,那雾障林还是个最麻烦的事情。阻隔毒气的药丸已经没有了,两人要再闯进去可不一定能出来。
此处虽离崎岭山近,但崎岭山毕竟绵长,这山谷也只是一个尾巴, 他们从西部入的山谷,但西部路被封死了。
便只有南北两条路了, 但南北地界两人完全未曾去过,毫无经验,对地形一概不知。
沈迟轻轻勾唇, 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低沉:“猜你想去的是南面,便走南路罢。我们尽量绕开有火光的地方,这里路我也陌生,只能看运气了。”
此时天还未黑,但四处火光乍起,似乎是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嘈杂声也渐渐大起来。
“晋王此刻一定到了营中,那总兵死在林中的消息怕是还没有传出去。晋王并不想扰乱军心,但加强戒备是少不了的。此刻正是军中最乱的时候,也是浑水摸鱼最好的时候。晋王一定会更加警惕,小心些吧。”江怀璧提醒道。
沈迟点点头,两人脚步不停,从营帐最外侧绕过去。好在这山谷中林子比较多,藏身之处较多。一路上看到脚下也有打斗的痕迹,他们走的地方略显偏僻,地势崎岖坎坷,似乎特意有陡坡,大概训练的时候是实战演练。封闭的环境,以及这样的训练方式,果然让人眼前一亮。
曲曲折折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觉脚下有些平坦。然而越是轻松,两人心中愈发警惕。
又转了一个弯,看到不远处一条略显浑浊的溪水缓缓淌过,上面甚至还游荡着青菜叶子,顺着暮色余光看到有闪烁的油渍。
沈迟轻声道:“这溪水咱们出了那雾障林就有了,到现在居然还没断。水也不见得有多大,看这个样子大概军营吃水和它连着了,我们来的时候便应当直接在那溪水里下点药,也不枉来这一趟……”
话音未落,前方已有四名巡逻士兵突然出现,也不必多话,提着剑便冲上来,直指心口和面上。
只可惜两人的剑在林中与晋王打斗时已被击碎,便没有再拿过来。一路上两人也一直警惕着尽量避免,但心中也知定不会那般顺利。
沈迟目光微冷,这几人是断断不能留的,解决的速度也要快一些,防止他们给军营中报信,这里眼看着侍卫已经越来越少,想必也是快出去了,此时可千万不能再出问题。
“怀璧,你从左侧先攻出去,我们看看能不能夹击搞定。”
在这种时刻无需片刻犹豫,江怀璧点头低声道一句:“毕竟是精兵,你小心些。”
沈迟没再说话,心中却蓦然一暖。
既然是晋王培养的精兵,自然没有那么好攻,何况两人还是赤手空拳。
沈迟从一旁随意抄起一根木棍,按着剑法舞起来也觉得非常顺手。另一边的江怀璧尽量躲过剑的攻击,也要小心动静太大引来其他人。
偏生那四名士兵脑子里不约而同的只有一个想法。训练那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真正遇到敌人,上方给的命令是发现人以后格杀勿论,并及时通知近旁其他人。但四人觉得若是悄悄能把人给解决了,回去功劳岂不是更高?是以咬死了牙关宁肯拼了命也要将两人拿下。
不过五六个回合,已有一人殒命,一人重伤,其他两人身上皆负了伤。沈迟从地上拾起一把剑顺手抛给江怀璧,自己也拿了一把。有剑在手整个人瞬间都精神起来,两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江怀璧是面对着来时方向的,等四人都解决后她还未松一口气便看到身后林子中有异动。
她目光当即一凛,沉声对沈迟提醒道:“快走,人追上来了!”
沈迟闻言也顾不上回头,轻轻一跃迈过那士兵的尸体与江怀璧并肩前行。
约走二三十步已经到达开阔地带,然而所谓开阔地带也只是杂草碎石多一些,一眼望过去有几棵矮树挡住视线,如今暮色渐合已经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身后传来是一阵刀剑声和脚步声。
沈迟低骂一声,暗道现下返回身去打是不可能的,身后那帮人领了晋王的令估计是铁了心要他们二人的命了。
稍微靠前的江怀璧忽然就停了脚步,一路紧紧跟着的沈迟脚下由于惯性一时竟没站稳,皱着眉问:“怎么了?”
江怀璧道:“悬崖。”
沈迟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他就说嘛,南面怎么可能守卫这么少,原来这边本就有天堑。他向前走几步朝下面望了望,也没有多陡峭,只是荆棘和尖石要多一些,不清楚下面有多深,也不清楚会通向哪里。
.
晋王府。
暮色完全笼罩整个府邸以后,府中下人便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笼,然而晋王与秦妩却仍旧没有回来。晋王妃心中暗暗有些担忧,平常晋王去练兵场是很少在那里过夜的,如今还带了女儿去,应当是早些归来的,然而到现在也没有人给她传来任何消息。
用过晚膳后已是戌时,才有晋王侍卫从外纵马驰骋而来特意报信说晋王今晚不回府,郡主一切安好,让晋王府自行安置。
她心中才略略放下心来,吩咐了贴身侍女随自己进去,又遣退了其他人。房中仅有二人。
晋王妃伸手用剪子去挑了挑烛芯,压低了声音问:“可找到湘竹了?”
“找到了,在城南一座旧宅中安置着,只不过一直有人监视着。”
晋王妃唇角漫出微微笑意来,看着那烛光亮了不少,遂将手中的剪刀放下,垂下眼帘看着桌子上的信,心中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看毕后将信扬起放在烛焰上,顷刻便烧作灰烬。
她回头又问:“殿下可查到了?”
“回王妃,殿下这几日在外贴了布告去查,但听说一直没有音讯。殿下连城南都没有查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北面。”
晋王妃冷笑一声:“果真是没了丁瑁他便一点都不中用了。城北容易逃脱却易守难攻,若他二人走城北,再想回来可不如城南容易,更何况京城那边要派兵来攻城也不会从北城攻,半点用都没有还去做什么!”
说罢自己又先叹了口气,示意那侍女将灰烬打理干净。
片刻后门外有人在外提醒说晋王妃的药熬好了。晋王妃皱了皱眉,缓缓坐下并未应声。
侍女觑她面色,轻声问:“王妃,那药是否按着惯例来?”
晋王妃颔首,待那侍女刚要转身又唤住她吩咐:“阿妩察觉到异常了,你将那香炉也带出去,就说里面坏了,换个新的来,以后那药煎完送到我这里后你去倒在后院中,别让旁人发现。还有那药粉以后不必再向大夫要了便说我不喜那味道,让他该用的药都拟个方子一起熬了罢。……若阿妩向你问起此时便对她说我那药有问题,我在抓内奸。”
侍女微讶,但还是应声退了下去。
房中再无人后,晋王妃随意侧身躺在椅子上,轻阖双目浅眠片刻。
那药啊,还真的是有问题。这么些年,她对晋王一直坦诚相待,唯有一件事没有对他说过,她会医术的。
世人皆知陆家是言情书网,陆父陆母也都是出身名族,但她的祖母曾经却是太医的女儿,毕生的医术也就只传给了晋王妃一人而已。只是后来她嫁给晋王,那一身医术也算没有多大用处,再后来直到陆家覆灭她也没有派上用场。
这么些年了,那些东西都要烂在肚子里了的时候,却忽然又被重新拾了起来。
也只是为了那一人而已。
偏偏那人又不领情。
罢了罢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湘竹,只有一个在深渊里挣扎了十几年却仍旧看不到光明的女子。随了她的意,也随了自己的意。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没有办法救赎的,偏偏湘竹执迷不悟,宁肯丢掉清白也要逃离这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丁瑁争一口气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她以为逃开了这座府邸便不会再陷入那些苦痛,殊不知,从一开始命运已经注定就逃不掉的,便是再挣扎也无用。
偏偏她也无法施以援手,只能当个冷眼的旁观者。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个守着经年旧梦度日如年,一个深陷泥淖血泪斑斑。
但终归湘竹是湘竹,她是她,自此便形同陌路罢。湘竹既已逃了出去,便无须再追回来了,要是该说的现下怕是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追回来除了一死也没有什么意义。
便当作给那人积个福罢。
窗外的月光还是亮的,奈何房中门窗皆关闭着,有光亮从缝隙钻进去,却也仅能照亮一个角落,似乎要淹没在夜色中。如今这个时候,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便好,晋王在外她更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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