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内突然陷入寂静,还是管家主动开口,“卫姑娘,这位是使君的叔父。”
她作为卫息附带的客人,这种见面和介绍其实很不合适,云姜起身,见过礼,“翁伯父。”
“不必多礼。”越看她,翁斐的目光越发奇特,直觉令他想亲近这个少女,但理智又清楚,世上再无他的女儿。
“你是……哪里人氏?”翁斐轻声问,“我见你很面善,像家中一位小辈,一时觉得亲近,便忍不住走来了。”
云姜垂首,并不看他,“那确实巧合,不过我自幼在京中长大,伯父所言的小辈,我以前定没见过,若能今日结识一番,也是缘分。”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只是一直不让长辈看见显得不大礼貌。
翁斐只能观她发顶,心中却无法生出不悦,慢慢地说:“若有缘,我倒也想,只是她已不在人世了。”
翁婂听着懵了下,见管家一脸淡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叔父说的这个小辈……不会就是她那位堂姐罢?
等等……那这么说,兄长亲近她的原因,也是这个了?
“是小辈失礼了,翁伯父节哀。”
闻言,翁斐却笑了笑,“不用愧疚,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我……也早就放下。”
说完这句话,他心中亦是释然。女儿的死曾经的确是他的心结,但这些年过去,再刻骨铭心的痛都会淡化。正如他刚开始见到少女的激动,和几句对话后的放松。
此刻,翁斐只是在心中想,怪不得翁朝难得和女子亲近,也怪不得见微那孩子有所举动,都是因了这张脸,和这一身的气度。
和他的善善,实在太像了。
年轻人总容易陷入执念,而他这把年纪了,早就不会再沉迷于镜花水月。
翁斐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他依旧慈爱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仿佛把她当成了曾经疼爱的那位小辈。
可也只是仿佛,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想想还是留点点存稿,省得容易断更……呜呜呜来个爱的鼓励吧
第30章
和少女交谈了几句, 翁斐心中更了然了侄子和魏隐的感受。即使没有往事和故人,她本身也是极其容易惹人喜爱的。
但他不准备过多地和她相处,他并不需要一个替代品, 也不想要这样的慰藉。
面上依旧温和, 实则他的内心在想:不宜久留, 还是早些走罢。
翁婂观他神色却误会了,妒羡地想,早知是这个缘由, 就不该告诉叔父这个人的存在。如今入了叔父的眼, 她再想做什么, 被发现就不好了。
一物降一物,在这位叔父面前,翁婂就像小鹌鹑, 任是有再恶毒的意思,也不敢流露分毫。
……糟了!她待会儿得去找哥哥, 让哥哥取消那些安排才是, 免得弄巧成拙。
交谈几句, 翁翡正随便找个理由离开,已经站了起来, 廊下忽然疾风般奔来一人, 快看不清面容, 直往他而来, 噗通一声跪了洗去,“翁老,我刚回家中就看到、看到……”
竟是前不久才离开的高老父。
高老父受惊过度,口齿都模糊起来,指着外边儿说, “卖我试题的那胡家人,一家都被……被烧了!”
原来,高老父除了散尽家财,还需要戴罪立功。他必须把泄露试题的源头查出来,所以他准备去找最初给他试题的胡家人,没想到还没进门,就看到胡家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几乎蔓延了半条街,有仆人满身烈火地从胡家宅院冲出,惨叫着跳进了望江,最后还是没保住性命,成了一具焦尸。
胡家上下足有百口人,光天化日之下,竟被人直接放火烧府,当时状况之惨烈,是高老父平生仅见。
他很快就想到了杀人灭口四字,自己刚想来找胡田玉打探消息,下一刻胡家全家就没了,这不是灭口是甚么!
高老父惊得一蹦三尺高,再不敢做甚么查案之事,忙不迭跑到刺史府来了,到了如今,这事已经是他这等平头百姓无法再插手的。
翁翡先是一惊,脸色沉下去,隐有怒火,“竟然如此猖狂!”
沧州境内,居然藏了这么穷凶极恶的匪徒,或者说,潜伏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势力,他和翁朝竟都没有察觉到!
但这还没有结束,就在刚才,翁朝也接到衙役消息,说疑似匪徒村的地方已经被付之一炬,徒留下一片残垣,里面只有一些老弱病残被烧黑的尸体。
初步估计,村中人察觉到了官府的调查,或者有人通风报信,使他们下了决定一走了之,离开前把那些行走不便跋涉的人直接烧死了。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翁朝就怒火冲天,他从来没想过竟会有这样泯灭人性的恶徒!
翁朝绷着脸从书房大步迈出,路上碰见了同样脸色不好的叔父。这对叔侄对视一眼,同时把刚才的争执放在了脑后,当务之急,是要查清谁这么凶恶大胆,敢这样在他们沧州闹事。
他们怒而离去后,云姜坐在园中沉思,眉头微蹙。她知道,定是因为她改变了来查案的人,使原本的学子冤案,变成了如今的胡家满门被屠。这足以说明,秦致他们的调查,已经接近了核心,再进一步兴许就是真相,幕后之人才急匆匆地毁灭线索。
知晓剧情的云姜自然知道这些都是柳相的布置,可是,柳相有必要做得如此狠绝吗?在他们还藏在暗处时,这样就不怕会引来多方注意?
云姜可以肯定,宫中的子玉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最初她想杀子玉,是想提前除去隐患,而后相处下来发现,子玉聪慧是有,但她知道的事情,未必就比其他要多,单看书中,子玉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在宫里蛊惑小皇帝罢了,其余的,还不是外面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
单靠这样的子玉成不了大事,所以更关键的,应该还是宫外的柳相等人。
出了这种事,她没了再游玩的心情,准备去找人问得更详细些,就见卫息从外匆匆跑来,用目光上下扫视过她的全身,确认她无恙,这才放心般松了口气。
卫息道:“沧州出了大事,陛下应该听说了。”
“嗯,胡家满门当真都没了?”
卫息沉重点头,“无一活口。”
不仅如此,这场火并非最后点燃,而是活生生把所有人给烧死了,即使侥幸有几个在烈火灼身时冲出了大门,也没能逃过一死。
“那个村庄里的人,也全都跑了,村子同样被大火烧尽,甚么都没留下。”卫息道,“陛下,沧州太危险了,还是先让臣护送您回宫罢。”
“沧州这样混乱,对胡家下手的人也不知在何处,你觉得我们这一路就安全么?”云姜摇头,“在刺史府内,至少有重兵把守,离了这里,才是安危不定。”
卫息明白是这个道理,可让陛下这样留在沧州,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心安,最后想了想,“那从今日起,臣就守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
“也好。”云姜本就有事要找他,“那你现在陪我去一个地方。”
“甚么?”
云姜要去的,是今日惨遭灭门的胡家。
她让子扬乖乖待在刺史府,令卫息带着她一路避过了众人,悄然进入胡家宅院。
大火已经被灭了七八,目之所及皆是焦土残垣,空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恶臭味。率领众多衙役在里面搜索的,有翁朝、魏隐、秦致三人,脸色都很是难看。
“我们去那棵树上。”云姜轻声说,“那里视野更好,也容易隐蔽。”
卫息当然毫无二话地遵从,但真正带着人跃到树枝间,他才感到了不妥。
冬日衣衫不算轻薄,可他必须用手搂住陛下,稍一用力,衣裳被压下,那消瘦的身形就再也遮掩不住。尤其是腰身,纤细无比,盈盈不堪一握。
不知是否卫息错觉,他总觉得鼻间,有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幽幽暗香如影随形,无论他转到哪边,鼻间,都始终萦绕着这淡淡的香味。
陛下是男子,莫要胡思乱想。他在心中,这样肯定地告诉自己,有心想错开那如云的乌发,却又瞥见了那抹腻白小巧的下巴,鼻梁亦是挺翘玲珑,唇瓣含了淡淡的粉,令人恍然,竟难以移开视线。
“……”卫息感觉手都烫了起来,他想离开,却不敢松手。高高的树枝上,空间算不上狭小,可他已觉得逼仄得惊人,简直叫他无所适从。
云姜在察觉到枝丫的晃动后,才发现了卫息的不对劲,看他正在给脸上系布条,奇怪地问,“这里是高处,也闻得到那些味道么?”
“嗯。”卫息的声音从布条后传来,显得更沉,“臣嗅觉不同常人,更敏锐些。”
云姜了然地点头,有些天赋就是如此,总有扰人的地方。
不同于卫息紊乱的心绪,她看得非常认真,但并非是看场中惨状,更多时候都在观察翁朝的属下都在做甚么。
想要白日在胡家放这么一场大火,光凭凶恶怎么可能做到。如果是给胡家一家下了迷药还好,可这些人分明是活活被烧死的,也就是说,他们曾直视了纵火的恶徒。
如果是这样,不闹出一点动静就不可能,那缘何直到起了大火,才有人注意到胡家呢?
除非巡逻的衙役中,有人特意在那段时间避开了这条街。
沧州也有柳相的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云姜想知道的是,那些人究竟在刺史府渗透到了什么地步。
受她的沉静影响,卫息也渐渐平复下来,认真观察胡家。他不擅长办案,但他见过的类似惨烈境况不知凡几,从中也能看出一些蹊跷。
“秦正卿,可有收获?”秦致率人亲自去里面搜查了一番,他是查案的专家,其余人当然也不托大。
秦致用帕拭去掌心的污渍,边道:“所有人应该是先吸入迷药昏迷了一段时辰,但凶手不是趁他们昏迷时放火,而是特意等他们醒来,再把人活活烧死。”
听到这里,周围人都齐齐嘶了声,听秦致继续说:“用的是松油助燃,尸体的臭味虽然掩盖了大部分,但细闻仍能发现极淡的松子味。”
沧州并不产松油,确切来说,沧州连松树都没几棵。因为用起来并没有更方便,也不会香许多,连沧州商户都不会去特意进松油买卖。
这样大量的松油,必定是凶手从其他郡县特意带来的。
翁朝眉头一抖,立刻吩咐,“去查近日进城时携带了大量行李的人,全都报上来。”
魏隐抬手,沉思了会儿,补充道:“一般而言,一个月前是百姓采集松油的时节,如果要采集、装罐,再从别处运送到此,至少需要花费半月,只需查近半月的人。”
翁朝有些意外,顺口说了句,“王爷还懂这些。”
无意义地抬了抬嘴角,魏隐也不准备特意解释,这些东西,都是当初跟着翁翡学的。
吩咐完此事,秦致又道:“方才我说的那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胡家应该还留有活口,逃了出去。”
“甚么?”“当真?”“秦正卿,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瞬间,周围的议论声纷杂起来,好些人都凑到了秦致身边。
秦致微微一笑,“不错,千真万确。逃出的这个人应当年纪不大,十六七岁,受了点轻伤,而且是在大火前逃生。”
他说得如此肯定,紧接着又列举出了种种证据,叫人不得不信服。
“所以,先分一队人去找胡家这个幸存之人,最为关键。”
语出,翁朝当即也顺着他的话又分了一队人出去。
待周围衙役都散去各自办事,三人慢慢沿着胡家庭院走着,魏隐才突然出声,“你方才说留有活口,可是假的?”
秦致双目一眨,和他对视了会儿,才道:“瞒不过王爷慧眼。”
如果是真的,他就不可能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翁朝此前也有些怀疑,正皱着眉思索,听二人一说,才恍然过来。
恰时,几人走到了云姜藏身的大树下,周遭已然无人,秦致正色道:“使君,有件事我和王爷也是刚刚知晓,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甚么?”翁朝直觉这很重要,也严肃了脸色。
“你该知道,朝廷另派了一队人去山东那边查案,为的就是那十万两黄金。”
“是。”
“如今,那十万两黄金的线索也断了,随同去办案的少卿传信予我,说刚查到了和黄金案有牵连的山匪,前几日,整座山都被烧毁了。”
又是大火!在场之人,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共同之处,莫非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干系的案子,竟然还有牵连吗?
云姜一顿,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京中有了变故,才让柳相突然做出这样的安排。
只是,她的呼吸一变,立刻就被树下的人察觉到了。
“谁?!”翁朝厉喝一声,双目瞬间向上扫视,随手丢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上去。
这石子丢得极准,恰巧打在了卫息的手臂,力道一卸,云姜失了依靠,宛如落叶离树,衣袍飞了起来,坠向地面。
地面的三人本是不会管的,可就在他们抬头透过枝丫缝隙的刹那,看清了坠落之人的容貌,脸色一变,齐齐伸出了双手。
魏隐离得最近,也伸得最快,他已做好了接人的准备。但就差一息,人就要落入他怀中的前一刻,树上的卫息足下借力,往树干上一蹬,捞住了云姜,随后把人往胸前带去,稳稳地落在了地面,面无表情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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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卫息的怀抱并不柔软, 他穿得又少,陡然撞上去冷硬极了。
他的衣饰也无香味,若实在要说, 只有清洗的皂香, 一如他这个人, 简单直接。
云姜在被他捞过去的时候,先是撞得生疼,而后有点想笑。卫息这急促、隐带害怕的动作, 是怕接住她的人发现甚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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