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 他自己发现了甚么?
“……可以放开了。”云姜这么说着, 卫息才回神般倏得收回手,看都没敢看她。
这回,云姜是真笑出了声。
然而在其余人眼中, 少女被撞得鼻尖泛红,眸中都是泪花, 却还含笑的模样, 当真我见犹怜。
连翁朝这等对美色没甚么概念的人都忍不住想, 这张和阿姊相似的脸是真好看,若非如此, 当初阿姊也不能让魏见微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罢。
等等, 魏见微?
翁朝意识到甚么, 转头朝魏隐看去, 果然发现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动也不动地凝在卫姑娘身上,可转眼间,就恢复了冷漠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翁朝状似不经意地挪了一步,挡住魏隐视线。
事关大案, 这二人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胡家宅院,翁朝本该更凶些,以拷问的语气,但一对上少女含泪的眼,他感觉自己怎么都凶不起来了。
“……卫姑娘怎么在这里?”
“听说了胡家惨案,随奉宣哥哥来看看。”
她这声奉宣哥哥一叫,让卫息脸色诡异地红了下。
他再次告诉自己,陛下虽然身着女装,但也是气概铮铮的男儿,不要胡思乱想。
卫息第一次强迫自己,多想了会儿在家中的表妹乔玲。
云姜接道:“奉宣哥哥此前也遇过不少大案,兴许能帮上甚么忙。”
“这是自然,不用说,我们也是要去找卫校尉帮忙的。”秦致出京太早,并不曾得知卫息擢升禁军统领的消息,卫息当然也不会特意纠正他。
五人以一种奇特的位置站在一块儿,各自都有心思,还是属下来报找到了额外线索,请几位去看一看,他们这才动起来。
…………
与此同时,后宫极为偏僻的楼阁,在日前关进了一女子。
送饭的时辰,宫婢叩了叩门扉,里面依旧没有应答,她并不奇怪,照旧把食盒放在了门口。在转步即将离开时,脑中想法一转,终究是对里面的人有丝同情,便凑近了,透过门上小小的洞口道:“子玉姑娘,好歹用些饭食,太后娘娘暂时把你关在此处,应该也只是一时怒火上头,她那样宠爱你,不会关多久的。”
其实谁也不知道子玉到底犯了甚么错,惹得向来对她宽待的阴太后雷霆震怒,把人锁在了这里,只让人三餐送食。
已经送了四顿了,但子玉一口都没吃,要不是透过洞口能看见里面的人一直静坐,宫婢都要以为人出了事。
除去天子所在的大明宫,其他宫的宫人其实都对子玉颇有好感,毕竟她与人为善,又出手大方,多少都有人情在。
抬了抬眼,子玉轻轻道:“我会的,多谢。”
她嘴唇早已干裂,简单的一句话也听得出声音沙哑极了,用气若游丝来形容都不夸张。
宫婢再叹一口气,忍不住说了点真心话,“以我们的身份,在天家面前不过都是蝼蚁,他们想宠爱谁便宠爱谁,厌弃起来,也快得很。你不该把这些放在心上,若当真想要出去,不如先收拾好自己,再寻机会就是。”
子玉抬头,这回认真看了眼她,道:“嗯,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别只顾折磨自己了,多少吃些。”
宫婢走后,这小小的屋子重新安静下来。静坐的子玉,却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一蹶不振,她只是一直在思考,思考自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原因。
子玉记事很早,所以对国破时的场景记得极为清楚,她的母妃死得那样惨烈,奶母也无力地倒在了地面。所以,在她和弟弟被柳相等人救下,并被告知她的使命时,她一点都没有异议地接受了,且将其视为天职。
不管是让她假意逢迎勾引小皇帝和其他男子,还是让她杀人放火,只要能够复仇,能够帮他们夺回梁朝江山,甚么事她都愿意做。
但她从来没想过那个可能,她所做的一切,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自从那日见到柳相对待弟弟的态度,子玉就在有心观察柳相做的事情,然后震惊地发现,柳相居然和阴太后有私情。如果说这是为了方便把手伸入宫闱,她也能理解,但她私下让兰姨带她出宫,回了一趟柳府。
在柳府的书房中,她找到了许多柳相与人来往的信件。令她觉得冷汗涔涔的是,柳相所说的复国的一干人等,所有的联系都付在柳相一人身上,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知晓,也不知道子玉、子扬的具体身份,柳相在这些人之间的威信极大。
子玉毫不怀疑,即使最后他们成功了,柳相推上去的是他手中的傀儡,那些人也会相信他。
这样实在太过可怕,子玉原本以为她和子扬是复国大计中最重要的部分,到头来发现,他们不过是个幌子,是个门面。柳相要他们这个由头,只是在为他自己罢了。
他才是野心最大的那个。
相对于柳相来说,她还是过于稚嫩,过于天真。
她犯下的最大的错,也就是这么多年都被柳相的表象蒙蔽,从未注意到他的不寻常之处。
因偷看了那些信件,子玉被柳相发现,虽然那时她已经回了皇宫,但柳相依然通过阴太后把她关了起来。直到如今,她也没想到柳相会怎么处置自己。
子玉倒不担心弟弟子扬的安危,那个傻子,被柳相哄的服服帖帖,恐怕连她这个亲姐姐都不记得了。
思来想去,子玉发现自己最后的倚仗,竟然是她一直虚与委蛇的小皇帝。
小皇帝……他离京前留下的那封信,被子玉藏在了胸口,此时似乎都仍在隐隐发烫。
她第一次感到了羞愧,陛下如此真诚待她,她却一直在利用他、唾弃他,甚至到如今,还想着靠他脱困。
某种程度上,她比柳相还要卑劣,但她只能这么做。
子玉打听到陛下似乎是去了沧州,只带了卫息和那个名为子扬的少年。子玉已经不去想子扬的身份了,当务之急,她只想摆脱柳相的控制,或者说,击破柳相的野心。
在宫中被关了三日,眼见自己很可能要被柳相带回柳府,届时才真是毫无机会,子玉便下了决心,写下一封信,托付给了一位可以信任之人,让他带去沧州。
子玉告诉他,卫息卫统领寸步不离的少年,就是她要找的人。
随后,子玉深觉这样还不够妥当,如果可以,她其实仍不想暴露前朝之事,但如果柳相做的太绝……
思及此,她又留下了一封信,如果真的发生了她不想看到的事,这封信她要确保能够送到阴太后手中。
信件尚在路上,这厢,沧州因为秦致特意放出的假消息而在四处寻找胡家的幸存之人,连找了三日,因赏金重,不少人都来报假讯,但翁朝也挑了些人给。
他们在衙署静观其变,这种时候,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总会坐不住。
托卫息的光,云姜这无名无职的人物,也得以和他们待在了一块儿。他们几人在商议事情时,还想着要唤她一起,不过都被云姜拒绝,她此时正带子扬在外间煮茶。
茶烟袅袅,金骏眉的香气浮在空中。子扬正经地坐在位上,脑袋却不大安分,左顾右盼,偶尔嗅两口香气。
“想喝么?”云姜问他。
子扬猛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喝茶,一堆水下去不好喝不说,还占了很多肚子,叫他少吃了许多好吃的。
“喝一点,利于养胃。”云姜却不是真询问他的,边摆弄茶具道,“你平日吃饭太急了,喝两杯。”
“……喔。”子扬委委屈屈地应下,根本不敢违逆。
乌亮亮的眼珠子转了转,落在垂眸煮茶的少女身上,水汽让她的长睫变得湿润,柔软的肌肤染上了温度,透出一丝丝粉色,清丽无暇。
以子扬的心智,本无法理解何为美丑,可这一刻,他就是觉得陛下漂亮,漂亮得让他想一直看着,一直看着。
悄悄地伸出手,子扬将落在云姜坐垫上的一缕发丝拣起,而后迅速地攥在手心,做贼心虚般藏到了身后。动作之迅速,让云姜只感觉一阵风拂过,抬头再望,甚么也没发现。
她只看见了子扬喝茶时苦哈哈的脸,顿时莞尔,“喝茶而已,怎么像喝药。”
语罢,她拇指与中指一同搭在杯身,拈起小小的茶盏,慢慢品了一口茶香。
即使是这和所有人一样的的品茶动作,在子扬看来,也好看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可是,当那双眼轻轻抬起时,他就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于习武一道极有天赋的他,做起这种偷取发丝、偷瞄人的事情,也很得心应手。
“我是否也能有幸来一杯?”不知何时,魏隐倚在了门边,忽然出声。
“本就备了你们的份。”云姜举壶烫了几个小杯,动作行云流水,“王爷自取,我便不多礼了。”
魏隐微微一笑,抬步走了过来,拾起小盏喝了口,“问香醪饮否?”
云姜闻言,也随之一笑,但并没有回他这句诗。
只是二人间无言的神色交流,就好像自成了屏障,将无关之人摒除在外。
子扬听不懂这句话,但不妨碍他察觉到那微妙的氛围,手心的发丝收得更紧,子扬看着魏隐,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很不喜欢此人的感觉。
他好像,第一次知道了何为妒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现在放以前版本的开头很容易让大家弄混设定哦,所以等文发展到中后期我再放昂~么么感谢在2020-10-21 10:47:01~2020-10-22 20:1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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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魏隐来找云姜, 卫息和翁朝自然不会落下。
翁朝坦坦荡荡,他因卫姑娘的容貌气质而有好感,接触后又确实觉得其为人值得喜爱, 特意接近起来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相较之下, 卫息就每每要给自己找个理由。他告诉自己, 魏隐待陛下不同的态度值得警惕,何况这种时刻,不应让陛下落单。
五人围炉而坐, 秦致没加入。他从旁看着, 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想笑, 大概是那名为子扬的少年对魏隐的敌意太明显了,少女吩咐他去取茶点来,他给每人面前都放了三块茶糕, 唯独魏隐面前只放了一块。
偌大的食盘中,孤零零的一块尤其明显。众人多少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翁朝则直接笑了出来, 摸摸鼻子, “王爷,你怎么像得罪了这小孩?难道抢他零食吃了?”
魏隐跟着看了眼子扬, 得到的是一个毫不畏惧的敌视的眼神, 少年学不会掩饰, 也根本不会顾忌他的身份。
他看得出子扬心智有问题, 并没有计较,只是难得也多想了下,他何时得罪了这孩子?
“子扬。”云姜轻轻一声,少年立刻收起了凶狠的神色,也误会了她的意思, 委屈巴巴,“扇扇,扇扇——”
他以为云姜是让她把那两块茶糕给添上。
云姜含笑,“我是说,你偷吃了两块,现在就不能再吃那么多了。”
“……”子扬呆住,望着盘中糕点,依依不舍的心情十分明显。
“我说过甚么,每人最多只有三块。”
“……喔。”再舍不得,在她的眼神下,子扬还是乖乖挪了两块出来,这不情不愿的模样,叫几人都笑了起来,连魏隐眸中都带了笑意。·
场中,除了这对少年少女,其他人都要比他们年长十岁左右,看这二人,也就看孩子一般。何况子扬的举止虽是稚气了些,也着实可爱。
“卫姑娘把他教得真好。”翁朝感慨,“这孩子看起来挺聪明的,要不要我推荐个大夫?不知子扬小公子是因何而出了状况,那大夫在沧州素有名声,在医治这方面的疾病时,犹为擅长。”
“不用了。”云姜摇头,视线从沮丧的子扬身上收回,“他这样,就很好。”
翁朝也是个阔达之人,当即笑道:“说得是,日日都能这般开心,其他倒也不重要了。若是我,我也愿意的。”
云姜弯了弯唇角,权当笑过。
她身边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不论从前或现在。于她而言所谓的才智手段已不再重要,反倒是简单纯粹,才是最重要的。
那句话说得对,人最缺甚么,便最爱甚么。云姜若有所思地想,如果有一天子扬恢复了心智,他在她的心中,便和其他人也没甚么区别了。
“秦公子。”云姜转头招呼人,“过来罢,也备了你一份。”
算起来,这也是她的“忠臣良将”,自然不能忽略。
秦致也许猜出了她的身份,也许没有,但待她,总有种常人无法注意到的隐约恭敬,坐下来后还道:“麻烦卫姑娘了。”
“不麻烦,索性我也无事可做。”云姜随口问,“听闻秦正卿断案如神,不知这几日有甚么新发现?”
“惭愧,灭胡家满门一事,目前还没有真正的新线索。”秦致犹豫了下,想到面前人可能的身份,终究还是把这几日藏于心底,但没有和另外几人明说的猜测说了出来,“其实我心中,有个极为大胆的推测。”
翁朝几口把茶糕吃了,正牛饮三杯热茶,闻言望来,“哦?”
“不知诸位可有想过,此次黄金案和舞弊案倘若未能查明真相、追回官银,后果会是如何。”秦致分析,“诚然,区区十万黄金于国库而言不算甚么,但它能做的事可不简单,当初代朝高祖,可就是靠着意外得来的十万两白银起家。”
众人皱眉,秦致继续道:“舞弊一案,虽说查清涉案之人严惩便行,但影响到的却是沧州近十年来科举的考生,若是其中再出个冤假错案,朝廷的威望,在学子心中也会日渐微薄。若无威信,朝中以何治国?律令凭何盛行?”
“一路行来,相信各位也见识到了郡县之间联络甚少,各行其是,连朝廷的法令,于他们来说也不一定有用。”秦致叹了口气,“久居京城不出,我也算知道了何为坐井观天,只见京城周边的繁华,眼中却看不到其他地方深藏的祸患,无法替陛下防微杜渐,身为臣子,这是大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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