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也不烦你了。”叶如初见城楼上还有禁军站岗,便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我先回鸾佩宫让他们把饭菜准备好,你等会记得过来和我一起吃。”
“你不陪我看看?”南望还挽留了一下。
“不看了,我现在看见这些禁军我就有点怕,不知道是不是宫变时候落下的心病。”叶如初说着就揉着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快步走了。
南望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看向军队前的北顾。
叶如初走下城楼,就见叶舟正从南门外进来,可她来不及转身,便想装作看不到,就这样僵硬地从他面前经过,却听见他在身后道:“见过皇后。”
叶如初回头瞪他,“几日不见,丞相大人竟与我生疏至此?”
“这里是皇宫。”叶舟提醒。
“罢了,丞相大人一直都是个清醒的人,明白自己在哪里,该做什么。倒是本宫轻浮得很,让丞相大人见笑了。”叶如初自嘲道。
叶舟不由得皱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嘘。”叶如初竖起食指贴在唇上,“这里是皇宫,丞相大人该称本宫什么?”
叶舟叹了口气,“天气炎热,皇后还是快些回宫歇息吧,免得中了暑气。臣还要去玄极殿替陛下拿些东西,就先退下了。”
“退吧,我们不见也罢。”叶如初赌气道。
醉酒的第二日,她醒来时并无任何异样,便以为叶舟只是哄哄她罢了,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她。这回再见,他的反应更让她坐实了这一猜测。
南望下楼梯下到一半看见这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他们的表情和口型似乎是在争执些什么——准确来说是只有叶如初在闹,叶舟则温温和和。
南望想不通这两人能吵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能吵起来的这种关系的。
她赶紧奔下去,结果还没跑到他们面前他们就停了。
南望先是装模作样地和叶舟互行了礼,才转头问叶如初,“嫂嫂这是怎么了?”
叶舟许是还习惯着南望管他叫哥哥,她对叶如初这声“嫂嫂”,他第一反应是诧异,刚想说她胡乱开什么玩笑,才想起来叶萧懿也是她哥哥,便有些悻悻然地走了。
“没怎么,只不过是觉得你哥哥有些恼人罢了。”叶如初道。
“我哥哥?”眼见四下无人,南望就要开起叶如初的玩笑了,“我哪个哥哥?”
叶如初这才想起南望刚才那声“嫂嫂”,便一跺脚,“我看你们都是商量好的要来气我,你今天也别来鸾佩宫吃饭了。”说着转头就走。
南望忙跟上去挽住叶如初,“好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吗,我也替那个恼人的给你道个歉,你就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我也好替你收拾他。”
叶如初的事情也瞒不住南望,只用了南门到鸾佩宫这一段路的工夫,她便将和叶舟的事情都与南望说了。
南望震惊了许久,又酝酿了许久,才道:“你也别气,我哥哥就是那样,照我对他的了解,他那性子肯承认喜欢你已经很不错了。他平时对你或许有些生疏,可多半也是想着保护你。”
“我知道了。”叶如初淡淡应道。
“我原以为那天吃饭时我说的不过是个无意的玩笑。”南望有些感慨,“你和叶萧懿没什么缘分便罢了,可我哥哥是真的挺好的。先前我还催他去找个世家千金什么的,他一直说不急不急,没想到……怕是在等你。”
“只怕我和他也没什么缘分吧。”叶如初道。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南望赶紧劝解,“反正你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少,下次再想办法单独和他说说,看他是个什么想法。你若是不把你的话说出口,单在这胡思乱想,可是会吃亏的。”
见叶如初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南望又再劝了她几句,说了些叶舟的好,才算把她哄开心了。
夏季多雨,且常常来得突然。明明前一刻还是万里晴空,没过多久,乌云就笼住了整片天。聒噪的蝉突然噤了声,在树丛间飞来飞去的鸟也纷纷逃向屋檐,豆大的雨滴紧追在它们身后倾泻,又散落到地上,激起一阵泥土的腥气。
正午,南望被滚滚的雷声吵得睡不着觉,便站在门边看这突然而至的雨。算算日子,北顾也该到边境了,却不知他那边如何,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凶险的事。
南望还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到他的第一封信。而这些日子对她而言,每一秒都是煎熬。
天边的乌云不知为何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心却是一片黑暗。南望紧盯着那处黑暗,只见它越扩越大,而它的正下方,天的尽头,竟显现出了传说中九头玄龙的模样。虽然隔着重重雨幕,南望看不大清楚,可还是能感受到它的威严。
她看得有些呆了,揉了揉眼睛,又见天的另一头飞来一只火红的凤凰,尾羽散开如同巨大的扇面。它停到玄龙面前后,双方竟毫不犹豫打了起来。
凤凰的翅间扇出一个个火球,向玄龙袭去,玄龙口中则吐出紫黑色的烟雾,将火球淹没。两股力量冲撞激发出一片耀眼的白光,南望被这白光闪得眯起了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正对着帐子顶上绣着的龙凤呈祥的图案。
她盯着那一大片绣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照理来说龙凤是好兆头,可她梦里看到的那些画面,却不见得是什么好兆头。
正想着,门就被人轻轻叩响。南望掀开薄被,随意踩着鞋过去开门,却见北顾撑着伞站在门外,遗留在伞上的雨水顺着伞沿滴落。
他惯穿的一袭黑衣衬得他的面容更加白皙,长发如同檐外的雨般直泻而下,护额上的宝石黑得像南望梦里的那个漩涡,同样漆黑的眼眸却如一面明镜,里边只映着她一个人。
南望的心一颤,本有许多思念的话想同他说,到了嘴边却变成:“你怎么回来了?”
“我放心不下,便想回来看看你。”北顾语气平淡。
见他站着不动,南望忙让出进门的位置,道:“那你快收伞进来,我不记得听谁说过屋檐下打伞不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讲究。”
“不必了,”北顾笑了笑,南望却觉得这个笑容有些疏离,“我来看你一眼就走。”
“就……走了?”南望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可你……”她本来想说可你甚至都没抱抱我,顿了顿,却变成:“可你好歹进来让我看看你淋湿了没有,雨这么大,你身子还没好全,别又染病了。”
北顾摸了摸南望的头发,轻声道:“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
说罢,他转身离去,却不心将伞上的雨水甩了一两滴到南望的脸上,冰冰凉凉的,看起来倒像是滑落的泪。
南望伸手想扯他袖子,发现够不着了,便要抬脚去追,竟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张口喊他名字,却无论多用力都喊不出声音。
厚重的云层后又传来雷的炸响,南望突然惊醒,可眼泪却从梦里带了出来,大颗大颗地落到枕头上,很快便洇出了一大片水渍。
原是梦中梦。
南望睁大眼睛看着帐子上绣着的山水画,这才是她熟悉的图案。雷声依旧滚滚响着,一下一下,像重锤击在南望的心上,带来阵阵抽疼。
南望盯着帐顶,眼神如荒原般空旷寂寥。她想起之前一个下雨的夜晚,也有着今天这样像是要把天空撕裂的雷声,而睡在她身边的北顾在被吵醒之后,以为她会怕,便立马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不该有刚才的梦里那副转身离去的模样。
第63章
月亮在八月十五这天晚上盈满成一个无缺的圆。晚饭后,家家户户都搬出了桌凳,放在家门前,再在桌上放些供品,而后点燃香烛,拜起了月亮。随便从哪个街口往里看去,都能看见满街的香烛跳动着火苗,烛芯升起的轻烟带着让人心神宁静的松香气味。
将军府门前也摆了张木桌子,叶舟和叶启正坐在边上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也就是叶启在唠叨,叶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桌上的烛泪汇成长长的一串,却又滴不下来,只是挂在烛身上边随着微风摆动。
叶舟的手里拿着三个他亲手做的纸灯笼——他刚在上面画完了图案,正要把它们串起来。
叶启在一边摇头,“南望都不回来了,你还做这个干什么。”
“也不是想给她的。”叶舟道,手里也没停下穿丝线的活儿。
“不给她还能给谁?”叶启有些好奇,“如初要来?”
叶舟看着自己老爹一副老顽童的模样,叹了口气,“她怎么可能会来,我不过是每年中秋都做这个习惯了,不做就觉得这个节没过似的。”
“那你做完了不送人多可惜啊。”一道悦耳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叶舟迟疑了一下,才回头看,就见叶如初靠在墙边瞧着他,一身夜行衣也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
叶启吹着口哨,吹出了一首轻快的调,又站起身来提了凳子要回去,“人老了就是容易困,我去睡了,你们好好聊。”
叶舟哭笑不得地拦他,“爹,您等等。”
叶启转头瞪着自己儿子,觉得这子不明白他的苦心,“我等什么?我留在这儿怕是要比月亮还亮。”
叶舟心翼翼地指了指他手里的凳子,“你把凳子拿走了,如初坐哪儿?”
“……”叶启想想似乎也是,又转回来“哼”了一声,才放下凳子溜达回去了。
叶如初走过来坐下,叶舟却没说话,而是继续摆弄着他的灯笼。
叶如初也不恼,只撑着脑袋看他忙活,直到他把灯笼串好了,又挨个点着了里面的蜡烛,才把灯笼棍递给她。她接过,仔细端详着这三个灯笼,烛光在她眼中变得更加柔和。
“不气了?”叶舟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
“嗯?”叶如初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哦,暂且不气了。”
“怎么会突然出来找我?这种时候,宫里的夜宴应该还没散吧。”
“我就是从宫宴上溜出来找你的。”叶如初把灯笼挂到门前的桂花树上,转头看见叶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又赶紧道:“你可别以为我是想见你才来的。”
“那是为什么?”叶舟不紧不慢地问。
叶如初走回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皇宫,叹了口气。
夜宴开始前,叶如初和叶萧懿提前去了桂香园。桂花在这个时节开得最盛,一簇簇紧拥在枝头,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金光。宫女们端着佳肴穿梭在园中的酒桌间,经过桂花树时偶尔碰到枝桠,便有些许桂花被摇下来,带着甜香的气味落到菜盘中。
“这次我特地吩咐膳房给你做了桂花凉糕,你应该会喜欢。”叶萧懿道,“还有龙井虾仁,我记得你尤爱吃这个。”
叶如初浅浅地笑,“陛下竟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那你记不记得我爱吃什么?”叶萧懿问。
叶如初犹豫了一下,显得不是那么有把握,“话梅排骨吧。”
叶萧懿笑得像是松了口气,“看来你也没忘。”
但对叶如初来说,忘不忘都是一样的。她也不明白他突然好转的态度是怎么个意思,但见他还算诚恳,便继续陪他作着戏,却比以前更生疏了些。
宴会的准备工作井然有序,两人也放了心,便要先回各自的寝宫去沐浴更衣。他们一同走出桂香园,刚拐到一个僻静的道,就有一个黑衣人从房顶上跳下来,叶如初以为是刺客,刚要喊侍卫,就见黑衣人在叶萧懿面前跪下了。
叶萧懿皱眉,“叶桓?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叶桓抬头看了叶如初一眼,叶萧懿意识到了,却对他道:“有事你便说,皇后不是外人。”又转头对叶如初解释:“你不用怕,这是叶桓,是赤麟卫中的密探。”
叶如初点点头,道:“既是密探,这种时候来找陛下定是有急事,我就先回去了。”
虽然叶萧懿说她不是外人,但她知道,有些不该听的话还是不要听的好。叶萧懿从未和她提过他在赤麟卫中培养的密探,她便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叶桓见皇后走了,才道:“属下这次回来,是想和陛下说说边境的战事。”
“……我虽是走得远了些,但我耳朵一直都很灵,听到他说边境,我便想着许是和北顾有关,便在角落听了一会儿。”叶如初道,“果然他就说了,东源军队在战中连吃了三次亏。不知为何,敌军总能看破我方的阵形,从而找出其中的破绽。”
“破绽?”叶舟蹙眉,“北顾的心思一直缜密,这任大将军也不比南望差,阵形怎么会被敌军轻易看破?”
叶如初默了许久,才道:“叶桓说,北顾是北溟派来的内线。”
叶舟倒酒的手一颤,桂花酿便在桌上洒了一片。叶如初找了张帕子,刚覆上去,却被他抢着擦,又听见他道:“北顾怎么可能会是内线?”
“我对北顾不了解,但我觉得他和你们这样好,应该不会是敌国的人……可是叶桓还说,他曾看见北顾深夜独自一人前往敌军大营,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叶如初心观察着叶舟的表情,声音渐渐弱下去。
叶舟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该和叶如初说些什么。
叶如初用指甲刮了半天桌腿上的掉漆,又道:“叶萧懿听了那些话以后生了好大的气,夜宴上连酒都没心思喝了,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这件事情你应该明日上朝才会知道。我本还想着要不要先告诉南望,可她不在,在的话我又怕她听了难过……就来找你了。”
叶舟看着街对面那门前一片空荡的国师府,心情很是复杂。能让他觉得毫无头绪的事情不多,上一次这样一筹莫展,还是在朔光王的聘礼单子送到东源的时候。
国师府门前没有人拜月亮,南望也不在那里,而是和焰离云羲一起去了清徽观。
39/45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