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敬却不给安然这个机会,轻轻一拍安然的肩臂:“跟我来吧。”
安然无奈,只得同容问凝一起跟着东方明敬往公主府的后宅行去。
公主府是当年老皇帝疼爱女儿,特意下旨,让宗正寺赶工赶期修出来供流华公主婚后居住的,算皇家私产。
皇恩五世而终,公主死后,钱驸马和他的后人可以在公主府住五代人,之后,这府宅就会被宗正寺收回。就算钱驸马跟公主没有儿子,钱驸马的继室之子,也有资格继续住在公主府。
然而锦奾公主仗着自己才是流华公主的亲生女儿,在钱驸马死后,排挤继弟,霸占了公主府当成自己的府宅,委实是鸠占鹊巢之举。不过锦奾郡主深得太皇太后的宠爱,没人敢出头参劾锦奾郡主。
公主府占地颇大,安然上次来时,觉得公主府的园子颇为荒芜,乏人打理,只得古树参天,花坛里长满了杂草,给人凄清的感觉。
不过,这会儿,安然跟着东方明敬一路行来,只见园子里,或曲径通幽,或鸟语花香,或疏竹掩映,或怪山嶙峋……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样子,不复以前破败荒废的样子。
东方明敬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走在前面,淡淡说道:“郡主有时候会出来走走,我不想她看着难过,就把园子修缮了一下。”
安然:“……”
听东方明敬的话,似乎郡主夫妻还常在园子里散步?难道坊间流传的,郡主跟郡马婚姻不谐是假的?
不久,安然两人跟着东方明敬就来到一幢精致的小楼前,赫然正是当时的案发现场。楼里远远就迎出两个婢女,非常恭谨地朝东方明敬行了礼,禀道:“公子来得刚好,郡主刚喝了药,正醒着呢。”
东方明敬当先进了小楼,朝跟随进来的两婢吩咐道:“寒云去沏杯茶来,我同这位夫人就在楼下等着。以蓝,你带这位安公子上楼去看望公主。”
两个婢女的眼睛都陡然睁大:“安公子?就是那位……”然后两婢知道自己在主子面前说错了话,在客人面前失态了,慌忙跪了下去:“奴婢失言,求公子开恩……”
东方明敬显然在公主府是有实权的,他不想在客人面前责罚奴婢,只摆了摆手。两婢就站了起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一个退下去沏茶,一个走到安然身前,微微一福,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要请自己上楼去单独会见锦奾郡主?安然有些为难,又有些害怕。不过郡马和容问凝就在楼下坐着,锦奾应该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便被赶鸭子上架似的,跟着婢女上了楼。
楼上的陈设仍是以前的样子,婢女带着安然行到锦奾郡主的香闺外,就在珠帘前禀告道:“殿下,公子请安公子来看你来了?”
“安……公子?他……回来了吗?”
安然听屋子里一个女子虚弱的声音,混杂着惊喜和不可置信。
婢女应道:“是呢,安公子就在门口,要让他进去吗?”
里面传出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有些急迫地说道:“快请安公子进来。”
安然一个人进去,那婢子就退下了。安然听见房里有两个女子的声音,心头也大定。不想,走进那豪奢无比的香闺里,在隐隐暗香中,透着股淡淡的药味,又苦又幽。
安然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形容枯槁消瘦,脸色惨白暗黄的女子,半倚在床榻上,另一个女子显然也是婢女,侍立地床头,正向自己躬身一福。
榻上那女子打量着安然,只是笑,便在笑中流下泪,说:“天,安子慕,我还能再见着你呢!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她伸出手,哆嗦着去摸站在一边的那个婢女,问:“初六,快告诉我,我是不是快死了,返光返照了?”看见她心心念念想着的男子风采依旧地站在自己床畔,一定是自己快死了,生出来的幻觉。
初六眼眶一红,有点哽咽地道:“真的,是真的呢,安公子来看殿下了。”
“真的?”榻上的女子兀自不敢相信,道:“子慕,是你吗?”
安然怎么也想不到,昔日那个娇纵任性,敢做敢当的锦奾郡主,虽然称不上倾城绝色,却也珠圆玉润的锦奾郡主,此刻却是这么一副煎熬到油尽灯枯的模样!
第211章 救赎如刀
第211章:救赎如刀
作者:天际驱驰
安然不好太靠近, 远远地揖手道:“草民拜见郡主殿下。”
锦奾郡主怔怔地看着安然,过了一会儿,便低了头, 垂下泪来, 那泪来流越快, 显是悲不可抑。初六拿了巾子替锦奾擦拭, 安慰道:“安公子已经平安回来,殿下应该放心了才是。”
锦奾默默在抽泣了一会儿, 才渐渐止歇,道:“你出去吧,我有话,同安公子说。”初六不敢违拗,退出去前说:“婢子就在门外候着。”
锦奾复又抬眼定定地望了安然一会儿, 才指了指另一壁墙,说:“看看那画, 那时你还差两月才十七呢,九年过去了,你风采胜昔啊。”往日她灵动的大眼睛,此时, 陷进干瘪的眼窝里, 看上去,人衰老了好大一截似的。
安然转头一看,却见正对着锦奾郡主的床头的那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图写真画:上面是个帅气的少年穿着女子衣衫, 正在翩翩起舞, 只见他跪地半起,红衣凌乱, 回首凝眸,泪眼婆娑。
画的右上角题写着几个酣畅淋漓的大字:“花魁公子歌舞图”,底下几行小字:“锦奾郡主召洛城诸子弟作曲水流觞宴,宴间观花魁公子歌舞,有感而作,并贺郡主芳辰。”
安然早已经忘了这画,也忘了他曾为锦奾郡主编的那支舞,看着这幅画,他才慢慢回想起来。安然不大懂得欣赏画作,只这幅画上画的是自己的舞姿,他挺喜欢,曾想要的。不过被东方明敬献给了锦奾郡主当生辰贺礼,安然没拿到画,转过头就把这画忘了。
想不到,这幅被挂在锦奾郡主的香闺里,还挂在正对床头的墙壁上,瞧这意思,锦奾郡主缠绵病榻,就天天都盯着他的画像看?安然蓦地羞红了脸,都不想回头再看锦奾郡主。
锦奾郡主幽幽叹道:“子慕,若不是容德叫你来,你就不会来看我,是不是?”
安然没说话。他从来不想跟她发生什么关系,跑来看她什么?
“你个没良心的,就从来没有想过我?”
安然也不是没想过锦奾,不过,是想的怎么掐死这个疯女人,不是这个疯女人,他哪会被送去充军?虽然到现在,安然并不后悔去充军,可是,被送去充军的这个原因,让安然觉得憋屈。把自己闹去充军,还说自己没良心,到底是谁没良心呀?
锦奾郡主见自己说了两句话,安然都不回答,还侧着身体不看她,不由又悲从中来,刚收的泪,又流了出来:“发生了那种事,还被李子实那、那个灰孙子撞破打断了,若不是我向太后求情哭闹,答允嫁给容德,你哪里还有命在?哪里还能去充军?我吃了这么多苦,你、你竟、竟从来没有想过我……”说到伤心之处,她忍不住抽泣起,俯身在床上,呜呜哽咽。那无辜的语气,说得好像当年那事,她还是受害者似的。
安然听见锦奾郡主说出“被李子实那个灰孙子撞破打断了”这一句时,只觉得那块久久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了!打断两个字的意思,应该是说他跟锦奾郡主并没有发生实质性关系!真是太好了!
当年发生在公主府的那案子,李子实不是说,是他向熙宗皇帝求情,熙宗皇帝也暗示会审官吏避重就轻,定了个损毀公主府财物的大不敬罪名吗?怎么锦奾郡主又说是她若求太皇太后,以下嫁东方明敬为条件,才保下他一命?
不过,这种皇家高层斗争,安然哪里能知道内情?李子实求的是熙宗皇帝,锦奾求的是太皇太后,也有可能是两者都出了力,才使熙宗皇帝跟太皇太后达成了一致意见。
安然总是愿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设想,于是,他就没有反驳锦奾,见她病容支离,又哭得悲切,安然自己心头轻松了,便觉不妨宽慰宽慰郡主:“殿下好生养病,非分之事,多想无益。”
哪知这句话,倒像捅了马蜂窝似,锦奾哭得越发伤心了,一边哭一边数落:“好生养病?你知道我生的什么病?还不是想你想出来的毛病……呜呜呜……”她又羞又恼,又恨又愤,只觉得一片痴心都错付了。
这个男子看上去温润明净,在舞台上风华映世,伤春悲秋,柔情万种又飒落爽朗,几乎可以用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他,可是,现实里,这个男子站在她的病榻边,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这样的反差太大了,大得让她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安然想不到锦奾竟是想他想到缠绵病榻的!这时代医学水平不高,通讯也不发达,相思成疾并不少见。不过,安然心头一点不觉得感动或愧疚。
这世上,喜欢一个人,或不喜欢一个人,都是很敏感,并且很自私的。
喜欢某个人,就会把他(她)的一切放在心头,觉得他(她)一起都是好的,他(她)要是有一丁点儿的不开心,会放大十倍百倍地心疼他(她),甚至会感同身受。
可是,如果不喜欢某个人,那人就算做再多的事,也不会对他(她)有太多的感觉,甚至还会因此而厌烦对方。
就像安然现在这样。安然并不是个无情的人,相反,他心肠挺软的,不过,他不会把他的同情心用在感情上。
因此,安然听了锦奾郡主的哭泣,除了惊讶之外,只觉得滑稽可笑:经过了上次公主府的事,锦奾郡主难道还没搞清楚他一点也不喜欢她吗?或者,觉得她是大唐的天潢贵胄,她喜欢他,就足够了?还是说,她喜欢他,他就必须也喜欢她?她都搞不清楚他喜不喜欢她,就为他相思成疾?
安然想:这女子不但疯,还又蠢又傻!跟他家阿凝完全不能比!
安然不想再跟这个又疯又蠢又傻的女子做无谓的纠缠,说道:“殿下,容德待殿下不够好了?为你修整了园子,为你承受闲言碎语,殿下想见草民,他就向草民派帖子。他才是殿下的郡马,殿下病了这么久,难道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他想过?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锦奾郡主听了,哭叫道:“不要你管!你都不喜欢我,还管我这些做什么?”
“殿下可能尚未听说,草民已经娶妻了,草民心有所属,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吾妻之事。草民的妻就在楼下,殿下可要见见她?”安然毫不手软地再往锦奾郡主的心房上捅刀子。他不想再跟锦奾郡主有任何的关系,他必须断了锦奾郡主继续纠缠他的念头。
锦奾郡主骤然听到安然已经娶妻的消息,哭声一止,随后把头埋在床上哭得更加伤心,直有肝肠寸断的感觉。谁能想到,一个女子能为了情郎另娶而哭得如此婉转哀伤?
可是,锦奾郡主是真的觉得很伤心,有种天塌了的伤心。旁人看她是天是贵女,是人中之凤,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一只被养在樊篱中的雀鸟,尊贵,但被人严密地控制着,让她窒息。
少年时,她被李子实带出宫,观看了安然的歌舞,安然的歌舞仿佛给她打开了一扇全新门,让她看见了门外的世界,她只觉得安然便是那缕破开严密控制,吹到她面前的风,是她的阳光,是她的向往,是她的救赎。
她和平萱都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安然。而平萱性子懦弱,只是默默地喜欢,没有试图挣扎束缚在她身上的既定命运。她却仗着太后的宠爱,企图靠向那缕阳光,到达那缕阳光展示给她的门后的世界。
为此,她不惜用尽手段,跟太后周旋,一再推迟太后为她选择的婚姻,为此,她不惜清除掉安然身边的女人,把安然视为自己的……乔木。
五六年前,她把安然请到公主府,那是她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她是真的准备把自己交付给安然,她不觉得自己的手段低下,只要能达到目的。
可惜,她那大侄子李子实忽然出现,让她功败垂成。事后她为了救下安然,不能不向太后屈服,用她的婚姻保下安然一命。只要安然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嫁给东方明敬不久,她就病了。与其说是相思成疾,不如说,她跟命运的抗争,这一回合的惨败,让她觉得绝望。既定的命运便宛如冰冷黑暗的地狱,只有不停地回忆安然,她才能感受到丝丝温暖和微光。
搬回公主府,本是为了避开东方明敬,不想东方家把东方明敬送了过来。她不喜欢东方明敬,但东方明敬不像钱驸马,对她很君子,她想恨他厌他,可她恨不起来,厌不起来。
同在一个屋檐下,是真正生活得相敬如宾,甚至还产生了几分朋友的意味,她也默认了他在她身边的存在。可是,东方明敬的君子,远不能代替安然在她心头的位置,那是她的阳光,她的向往,她的救赎!
这一病就病了五六年,她觉得她在地狱里煎熬得油尽灯枯,快要死了,再也见不到安然了。不想,安然却意外地被大赦回来了。听到安然回来的消息,她是高兴的,觉得熬出头了。
她等着安然来见她,再续前缘。她为安然吃了那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安然应该感激她,应该跟她在一起。
她都嫁人了,安然要怎么跟她在一起,她没想过,就是觉得安然应该跟她在一起,安然是她的……乔木!
可是,安然回来快半年了,一直没有来看望她,她越是绝望。还是东方明敬出面相邀,安然才来到她的香闺小楼。
然而,安然来是来了,带来的不是柔情蜜意,而是亲手在她心头,捅出致命的一刀:“殿下,非份之事,多想无益!”“殿下,草民已经娶妻了,草民不会做对不起吾妻之事!”“殿下可要见见吾妻?”
如果说,上一次她设计安然失败,是败给了既定的命运,跌入地狱,那地狱里还透着温暖和微光,此刻,听着安然的委婉拒绝,就是她以为的,可以带给她阳光,向往,救赎的男人,亲手熄灭了地狱里的温暖和微光。
安然温和的话语,她听来,字字诛心!她觉得:天,塌了。
第212章 安容氏
第212章:安容氏
作者:天际驱驰
天塌了之后, 是一阵毁灭般的剧痛,锦奾郡主在倒向床上痛哭的那一刻,她觉得她快死了, 肯定要死了。
可是, 安然加诸在她身上, 心上的剧痛, 来得快,去得也快。畅快淋漓地痛过之后, 她没有死,她还平安地半躺在床上。反倒觉得一直堵在心头的某种东西不见了,心口一下松快敞亮了起来。
锦奾郡主在剧痛之后,在哭泣之后,很快就收敛了模样。是啊, 既然安然不是她的阳光,不是她的向往, 不是她的救赎,她为什么还要把她的不堪和软弱展示给这个男人看?
她好歹也是天家贵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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