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奾的心思转得很快,她很快收敛了哭泣,叫:“初六, 进来。”初六很快就进来了, 锦妯把手伸给她,说:“扶我起来,更衣,梳妆。”
初六扶着那有些枯槁苍白的手, 赶紧劝道:“殿下, 还是别起来了,你脚上没力气呢。”
锦奾长期卧病在床, 少于行走,两条腿很是羸弱,没有侍女架着,几乎走不动路。不过锦奾郡主这回非常坚持,她双只手都抓着初六,先坐了起来,把脚放到床边脚踏板上,然后奋力撑起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她就一晃,若不是初六赶紧扶挽着她,这一下就要摔倒。
初六劝道:“殿下,还是躺下吧。”
锦妯不说话,只两手紧紧攀住初六,像学步的小孩一般,一点点挪动着一脚,有些艰难地移出脚踏板,移上地面,她身上的重量不觉都落在了另一脚上,那脚承受不起,一软,便往地上摔去。
初六叫道:“殿下!”她赶紧奋起自己的力气,拼命把锦奾抱住,才使锦奾没有摔倒。
安然看锦奾病得这模样了,还要固执地下床,十分不解。见锦奾一摔倒,他也叫了一声:“殿下!”,想上去扶,不过,他的手刚一伸出,就缩了回去,一则,他是外男,二则,他怕锦奾又给他使什么花招。他就这么看着锦奾,在初六的扶持下,艰难地站起身来。他心下松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安然的动作没有逃过锦奾的眼睛,不过,安然这个一伸即缩的动作,没让锦奾感到伤痛,反正激起了她心头的愤懑和嘲讽:她只是喜欢他,他何必畏她如蛇蝎?原来,她想给予他的,都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付出罢了。
锦奾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初六的支撑下稳住了摔向地面的身形,然后她努力站稳,挺直了腰身,拿出她所有的矜持,用颐指气使又轻飘飘的口吻说道:“子慕,你且下去,跟容德说,我要去园子走走,顺便见一见令夫人。”
锦奾郡主觉得,这才是她该对待安然的正确态度。她要梳妆了下楼,只是为了想去园子里走走,会见安然的太太,只是“顺便”。
安然不过一个平民百姓,要见他的妻,还不值得她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又是更衣,又是梳妆,如临大敌一般。
在安然离开之后,锦奾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此虚弱,要靠着初六的扶持,她才坐到了妆台前。她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容颜,心头很是震惊:她怎么能够为了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她又有点想笑。她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梳妆过了。
安然下楼后,向东方明敬转告了锦奾郡主的话,大家便又分头坐下,等着郡主下楼来。东方明敬和容问凝都没有问安然去楼上跟锦奾郡主说了些什么。
东方明敬借着喝茶,掩饰了自己心头的五味杂呈,说:“呵,子慕,还是你行。锦奾好久没下过楼了,你一来,她就下楼了。”
他对锦奾,谈不上有多少感情,知道她是自己的妻,也知道他的妻心里装着他的朋友,可是,他不想成为第二个钱驸马,他不想把他的人生过成钱驸马那般一事无成,糟成一团。
他很理智,做不成佳偶,也不能做怨偶,因此,他对锦奾郡主表现得非常冷静宽容,尽量忽略他跟她的夫妻关系,像对朋友那样对待锦奾,疏远又小心,清淡又温和,不带侵略性,不逼近锦奾的内心。
他洁身自好,在生理需求方面情愿自食其力,也没像钱驸马那样,在外面找女人,发泄欲求,并以此来羞辱郡主。他禀着君子风度,总是斯文有礼地陪伴关心着锦奾,更不会像钱驸马那样,借酒装疯,辱骂斥责,把关系越闹越差。
他甚至没有去追究那一天公主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要知道锦奾的心不在他身上,就足够了。去追究那些细节,只能是自寻烦恼。
他不但不在外人面前说锦奾的坏话,还诸多维护,对坊间谣传,他也不作辩解,只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他把公主府管理起来,精心修缮,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他不想天天行走在败落的荒草丛中。
尽管,洛城里,关于他跟锦奾郡主的谣言越传越烈,越传越不堪,可他仍是享誉洛城的书画双绝的明敬公子。那些谣传传到他面前,虽然不能不攻自破,但也不过风拂青山,于他,并无损碍。
可是,他并不会嫉恨安然,因为,安然从没有主动靠近过锦奾,安然还曾想娶妻,他还见过那位林姑娘,感觉得出安然是喜欢林姑娘的,所以,他知道锦奾喜欢安然,是单方面的,所以,他才会放心地让安然单独上楼去见锦奾。
可是,锦奾郡主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看见自己的朋友一会儿功夫就把自己的妻劝下楼散步,还是让他觉得有些难堪和不甘。
倒是安然听了东方明敬的话,觉得有点哭笑不得。锦奾郡主决定下楼去园子走走,关他什么事?他一个字也没劝过。
等了好一会儿,锦奾才在初六的扶持下缓缓走下楼来。
她穿着一袭正红妆花缎子的宫装,雍容又华贵,因身上无力,头上只梳了个低髻,仅插了个金累丝衔珠戏凤钗,在素净中展现了奢靡。
因着久病,脸颊微微有些凹陷,面色也显枯黄,肌理因失水而出现了干裂细纹,因此,锦奾上了浓妆。那妆容完全掩盖了她本来的病容。好在锦奾的脸形好,人到底还年轻,底子也好,浓妆之下,竟然恢复了几分昔日娇艳的容色,仿佛也恢复了几分昔日的精气神。
旁人只见锦奾郡主一手轻轻搭在侍女手上,一路如弱风拂柳,娉娉婷婷,风姿袅袅地走下来,尽显天家贵女的雍容和慵懒。只有锦奾自己,她必要初六的搀扶才站得稳,她每移动一步,两条脚都在裙摆里打颤,她咬着牙,尽力稳住,尽力端着,不肯露出一点颓势来。
初六给她梳妆时,她又想通了很多事。
她只觉得自己被安然吸引着,一叶障目,才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她向往宫墙外自由自在的世界,现在她嫁了人,不是已经出来了么?还为什么要在安然这一棵树上吊死?
她不是必须依靠安然才能活下去,没有安然一样可以活下去,还可以活得很好。她亦有她的骄傲,她必须要在安然面前找回自己的颜面,重拾自己的尊严,至少,她要在自己心里,翻过这道坎。
所以,就算走得艰辛,锦奾还是挺直了胸背,端起她的郡主派头,以高傲之姿,看向众人,走过去,缓缓坐在了上首主位上。
坐下去之后,她才觉得背上身上已经被汗水濡湿透了,她怕汗水湿透了衣服显现出来,道:“今儿天气真好,我看窗子外面还有阳光呢,容德,一会你陪我走走。”初六会意,便赶紧叫侍女来给锦奾打扇,她也能感觉到锦奾扶着她的手,汗津津的。
东方明敬等人不过锦奾下完楼梯,就起身相迎。他听锦奾郡主如此说话,便淡淡应道:“好呢。”又道:“锦奾,今儿,我约了子慕和他夫人,来府上叙旧。”
锦奾仿佛这才看见安然和容问凝似的,朝两人身上扫了几扫,重点用眼角,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容问凝几下,见容问凝长得甚是普通,只穿的衣服还有几分新奇,心下暗暗嗤笑:“原来安子慕就看上了这么个货色!”
锦奾还以为,能入安然眼的女子,必是国色天仙呢!继而又觉得有几分愤愤不平,她明明比那女人漂亮多了,安然为什么宁愿选她而不选自己?再然后,她得出结果,安然就是个没眼光的!这么一想,她郁结的心情又舒坦了一些。
然后,锦奾笑着向安然道:“这位……啊,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以前常进宫里表演歌舞的乐官安大人吗?听说,后来被充军去了丽龙八城呢。哦,请坐吧。给安大人上茶。”
她好像发生了失忆一般,不记得她心心念念想着安然,相思成疾了;也不记得她刚还在楼上见过安然了,更不记得是她算计不成,才害得安然被充军的了。
大家也不想点破锦奾的假装,便各自落坐。
容问凝以前跟在安然身边伴奏,暗中见过锦奾几面,不过,这是她第一次在锦奾面前露面,便上前向锦奾福了福道:“民妇安容氏见过郡主殿下,殿下万福。”
第213章 送礼的技巧
第213章:送礼的技巧
作者:天际驱驰
锦奾郡主没理睬容问凝, 自顾自吩咐初六:“去,到我屋里头,把去年……嗯, 是前年了, 前年太皇太后赏我的那盒西汕进贡来的珍珠粉拿下来给我。”
初六应着去了, 锦奾就端起茶盏, 一小口一小口的浅啜,竟把容问凝凉在厅堂中间, 不上不下。这就是明晃晃的,上位者对底下人的凌辱。这一招,在皇宫里用得十分广泛。
东方明敬作为主人,实在看不下去,便道:“弟妹, 请坐吧,上茶。”
锦奾这才慢慢放下茶盏, 用慵懒的口气说道:“哎呀,看看,我就想着,该给安夫人送个什么礼物才好上面去了, 竟没留心, 夫人还站着呢,失礼。快请坐,上茶。”她说着失礼,语气里一点没有道歉或愧疚的意思。
随后, 她又转头看向东方明敬问:“容德, 你怎么叫安夫人‘弟妹’呢?难道……”
东方明敬道:“我跟子慕是旧识呢,他提前回来了, 我尚未跟他道贺,今儿便是请他来叙叙旧,也给他道个贺。”
锦奾郡主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她的心不在东方明敬身上,怎么关注过东方明敬的事,倒不知道东方明敬跟安然竟是朋友。
继而,锦奾郡主又想,她心头喜欢安然的事,东方明敬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那东方明敬为什么还会娶她?又一直不跟她吵闹?锦奾郡主这么一捉摸,忽然有些心虚。
不过呢,锦奾的念头转得很快,觉得自己是郡主,大约东方明敬觉得跟她闹起来,没有胜算吧?难道郡马还能休郡主?就像钱驸马,闹了一辈子,都没敢提出休公主。东方明敬不闹,那是东方明敬乖觉。
最好大家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样对大家都好。这么一想,锦奾又安心了,觉得没什么可心虚的。同时,又觉得东方明敬这个人真不错,为人处事上,至少比她爹钱驸马高明太多了。
过了一会儿,初六好不容易才在柜子里翻找出锦奾说的珍珠粉,锦奾也不接,只叫她递给容问凝,说道:“安夫人,我看你脸上有些粗糙暗黑,太皇太后赏我的这盒子进贡来的珍珠粉正合你用,不揣冒昧,就送给你用吧。我们家容德跟你家安大人既是朋友,你我也不必太客气分生,这个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我不知你要来,没有提前备礼,只得掏压箱底的东西相送,让安夫人见笑了。”
送个见面礼,还夹枪带棒,一边损容问凝的脸皮粗糙暗黑,一边拿的东西又是陈年旧货,这礼送得也忒没有诚意了。
容问凝站起来,道着谢,双手接了过去,随手就递给了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初六正要回到锦奾身边,就觉得手被容问凝一拉,见容问凝状似亲热地笑道:“辛苦姐姐翻箱底了。”随即,她手里被塞进个东西。
初六不好当着主子和客人的面查看,便袖了,走到锦奾郡主身后站定,方才看了看,小声禀道:“是五钱重金锞子。”
客人向主家下人打赏,也是有定例的,容问凝这个打赏中规中矩。锦奾听了,未免对容问凝又小觑了几分。没样貌,没家世,没品味,没钱财,安然的眼睛真是瞎了!
容问凝呡了口茶,又站起来说道:“民妇是个商女,市侩得紧,不懂风雅之事。民妇想着公主府里要什么东西没有,竟不知该孝敬殿下些什么东西。”然后,她抬起双臂,站在厅上转了个身,问:“殿下以为民妇身上这身衣服如何?”
锦奾郡主早就注到容问凝穿的衣裙了,尤其是那条六色十二幅湘江裙:“你这裙子倒是新奇,构想巧妙,裁剪合体,缝制精细,绣工精绝,倒是不错。只是……衣料差了些。”
容问凝这身衣服,是抚菡花了心思设计的。她给安然做的演出服多了,受安然指点启发,把一些演出服装的元素融合地寻常服饰里,很受洛城民众的喜爱。
只是抚菡的这家刺绣成衣铺是间民间小店,只能卖一些普通平民百姓穿的衣服,想提高商铺档次,售卖一些被官府限制的织品成衣,但是,一直没拿到官府的特许,便不能使用官宦人家才可以穿用的衣料来做成衣,这就限制了抚菡的成衣铺往高档店铺发展的可能性。
容问凝道:“这身衣服,是我名下一家成衣铺子给做的。殿下若是喜欢,我便送殿下十套这样的衣服……”
锦奾正想说:“你那衣服,送我,我都不会穿!”那么低档的衣料,她穿着掉价呀。
不过,锦奾还没说出来,容问凝已经说了下去:“……殿下若嫌衣料不好,只要殿下跟户部底下的办事官吏知会一声,小店立即可以购买殿下指定的衣料,为殿下单独设计新颖款式,量身定制。”
如果把容问凝身上这套衣服改为高档衣料制作,穿到贵妇圈子的宴饮,倒是很能引人艳慕。衣服么,不就图个做工精细,衣料珍稀,样式新颖么。在贵妇圈子来说,人人的衣服都做工精细,衣料珍稀,大家主要比的就是样式新颖。
以前锦奾缠绵病榻,少于参加贵妇圈子的聚会宴饮,这时,摆脱放开了安然带给她的束缚,她当然要去参加贵妇圈子的交际了,目前正缺衣服呢,容问凝这么一说,锦奾郡主顿时就动心了,呵呵笑道:“安夫人真是好精巧的打算,送我十套衣服,就让我替你的铺子打通了户部的门路。”
锦奾看来也不完全是草包嘛,自己一说,她就懂了。容问凝大大方方地朝锦奾又是一福,说道:“殿下明鉴,民妇粗陋,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孝敬殿下的,就那家小店铺做出来的衣服,尚可入眼,还请殿下笑纳。”
锦妯本来就被容问凝说动了心,再次,想到容问凝的店铺,那不就是安然的产业么?她帮安然向户部开口,拿到了准予经营高级衣料的资格,安然不得一辈子感激她?对了,她就是要向安然卖好,让安然记她一辈子的情,最好能让安然后悔自己瞎了眼!
锦奾慵懒而又矜持地说道:“罢了,看在安大人的面子上,我就帮你这一遭,可不是为了图你那几身衣服。你那铺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回头我就叫人去户部知会一声。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不值得耍心眼儿。”她这几句话,既损了容问凝,又自高身份,最后还点了安然的名,叫他记着她送给他的人情。
容问凝忙向锦奾郡主道谢,说商铺的名字叫“天照轩”。安然被点了名,也只得跟着起身道谢。
接下来,东方明敬便同安然回忆了些旧事,又问杜宁启在丽龙八城的情况,说自己许久没有给杜宁启写信了。
锦奾郡主在一边,没听多久,就站起身,说要出去走走:“容德,扶我出去走走吧,趁着还有太阳,在树荫下晒一晒,最舒服了。再呆会儿,怕那太阳就要阴了。”东方明敬正跟安然说得高兴,只得被锦奾郡主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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