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应声上前,拿起方天画戟便挑开陶罐的盖子。看到罐子内部的场景时,在座之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伍孚,伍孚竟是被董卓做成了人彘……
据说这种刑罚,是要将罪犯挖去双眼、熏聋其耳,并灌药致哑、断其手足,然后将其丢入茅房,任其痛苦地死去。怪不得不用打开盖子便酸臭难忍,郭瑾攥紧双手,尽管只饮过一杯清酒,她还是拼命控制许久,这才将将忍下那股冲头的反胃感。
董卓派人将陶罐抬起,依次向众位大臣展示,见在座宾客无不两股颤颤,更有甚者已顾不得君子礼仪直接扶座干呕,董卓笑一笑:“伍孚此人罪大恶极,竟欲行谋逆刺杀之事,孤已将其按律正法,诸卿可有异议?”
呵,异议?
这句话真是好不要脸。
见众人后缩不语,董卓忽地拍案而起:“孤向来厚待诸君,谁知却招致刺杀恶行?席间若有同党,即刻伏罪,孤可网开一面。”
说着话锋一转:“若由孤亲自揪出,那便是伍孚之下场。”
言毕,又着人将伍孚扔入街头喂狗。
郭瑾已然双目猩红,她的脑中不受控制地钻回无数场景。有郿坞之行前血流成河的尸殍寒骨,有雒阳城内火烧漫天的绝望场景。那些妇孺饱受恶行时的绝望声如在耳边,二郎与青童的惨死似在昨日。
西凉军中酒肉臭,浮尸满街无人问。
怎么会有人将残暴当做好心,把人命碾作蝼蚁?她今天本是想做一场戏,可如今入戏太深,怕是要假戏真做了。
这样也好。
董卓森然扫视众人,荀攸按耐不住激驳之心,正要起身怒斥,手臂却被身侧的荀爽牢牢按住。他还未来得及挣开,便见西侧坐席尽头,有位官服端雅的清俊少年平静站起。
那人平静注视着暴戾不止的董卓,声音冷得就似窖藏万年的寒冰。
他说:“国贼董卓,天下之士莫不唾而诛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见出声之人恰是那位深得董卓喜爱的阳翟郭郎,众人更是诧异不止,莫不为之心焦。
见董卓啐着满腔恨意,狠狠瞪着自己,郭瑾笑一笑,声音顿挫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伍校尉死得其所,当为世之英豪!”
四座宾客闻之哗然,董卓终是反应过来,面目扭曲地便要吕布将她擒起。郭瑾仿佛不曾察觉,只高声义愤道:“呜呼哀哉,诸卿皆为汉臣,岂可与董贼同流合污?!”
董卓已是面目扭曲至极,他一边高声呼唤甲士进门擒贼,一边胡乱掏出座下的弓箭。见郭瑾被层层甲士包围,董卓搭弓提起箭矢,箭簇冷若寒光,在他松手的刹那,直直冲着郭瑾被拖走的方向而去。
郭瑾悲伤地想,果然装逼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是胸口的铜块不给力,她大概率真要完球了……
在箭簇没入胸口之前,郭瑾挣扎着嘶吼一声:“此事与奉先绝无干系!!”
话罢箭簇直直没入胸口,郭瑾抽着苍白的唇角,成功吐出几口鲜血。
草,真他妈疼啊!
吕布:“……”
第51章 锒铛入狱
冬寒料峭, 牢中更是阴冷湿潮。
被人押进牢房时,荀攸明显蹙了蹙眉头。思及君子当处变不惊,如今既已为阶下之囚, 倒不如活得随性自在些,荀攸一声不吭地寻了块草席而坐。
他身上的官服早已被人扒下,如今仅着单薄粗陋的囚服, 可就算如此,他却仍是从容不乱,半分为人鱼肉的自觉都没有。
只听一道格外清脆的“咔哒”落锁声, 瞧着狱卒面无表情地抬步离去,荀攸吐出一口浊气, 正要向里靠去, 放在席上的手指却无意间触及一片温热的肌肤。
荀攸心下一跳, 忙起身查看。就着顶部熹微的光亮,荀攸终是瞧清卧倒在席间的那道人影。
他的嘴角还淌着血丝, 甚至胸口还插着一只白羽尾翎的利箭。箭头已全部没入对方胸口,由于箭伤的缘故, 对方身上的衣物并无变化,像是被人随意扔到此处,至今未醒。
郭瑾?!
荀攸忍不住伸手触上对方的额头, 很烫,就连脸颊都红闷地厉害。这样不行,荀攸如此想着, 忙行至牢房门口,顾不得君子仪态,他拼命敲击着铜锁,并哑声高唤。
本以为必无人响应, 谁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位黝黑瘦高的狱卒应声而来。荀彧见对方目露不悦,忙讨好道:“在下自知行为欠妥,然好友重伤未愈,若无伤药,恐有性命之忧,还望阁下开恩,赐我一些药草。”
来人先是瞥了眼荀攸,然后才将视线挪至郭瑾面上,就在荀攸以为机会渺茫之际,对方却破天荒回问一句:“这位可是颍川郭郎?”
荀攸颔首称是。
对方沉默片刻,也不言语,只低头匆匆而去。一个时辰后,荀攸自再次归来的狱卒手中接过一瓶新鲜捣碎的伤药,未及道谢,对方便快步掩面而去。
荀攸上前将郭瑾扶正,郭瑾气血不足,根本没有一丝力道,因此刚被扶起便再次闷头栽进荀攸怀里。
嗅着对方身上的血腥气息,荀攸脑中不由回想起董卓寿宴当日此人当庭骂董、慷慨陈词的场景。他突然就有些心疼,原是自己错怪了郭瑾。
再次调整姿势,荀攸将郭瑾端正放倒,手指自然而然解下对方的腰封,外袍四下散落的那一刻,荀攸率先瞧见对方窈窕似柳的腰线。
郭瑾之前不知在腰间缠了些什么,刻意将腰形伪装地扁平无奇,如今再看,竟如女子般轻袅袅的,不盈一握。
猛然想到些什么,荀攸极为愕然地凝向郭瑾面部,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剥下对方肩头的袍服。莹白似玉、丰姿艳体。虽是惊鸿一瞥,却也足以叫人心摇意弛。
瞧见对方缠在胸前的层层布条时,荀攸的面色迅速爆红,手忙脚乱地掩上对方的衣袍,而后惶惶背过身去。
荀攸觉得自己真是个禽兽,明明知道对方有女扮男装的可能,他还是伸手揭开了对方的衣物。正埋头斥责着自己,荀攸却自身后听见一道铜物撞击地面的声响。
荀攸惊愕望去,地面上明明滚落着一则巴掌大小的铜块,铜块上直直插着那只羽箭,想来是由于方才衣物散开的缘故,本是被人揣在怀中的铜块竟滑出胸口,顺便将对方的一片衣襟扯落在地。
荀攸匆忙拔下箭簇,解救下郭瑾的衣襟,忍着道德的谴责声,查看了对方是否有外伤痕迹,确认她基本完好无损后,荀攸这才为她仔细系好衣物,又将羽箭与铜块一并收好。
想着郭瑾许是由于箭簇冲击力道过强而受了些内伤,又因为天气阴凉而感染风寒,昏迷不醒,虽是疼痛难忍,但好歹性命无虞。
荀攸捧来墙根处的清水,扯下囚服一角为她润湿祛热,又将草席上仅有的破褥捡起紧紧裹在郭瑾身上,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终于清静下来,荀攸试图闭目养神,休憩片刻,谁知脑中却不受控制,铺天盖地全是方才那一刹那的场景。他的心脏蓦地灼燥起来,就连发丝都如火烧一般滚烫。
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荀攸突然忆起郑泰忧恐事败,早便逃出长安,何颙也被收捕,不知被关押何处,心底的燥热才莫名散了几分。
荀攸叹息一声,不知这寒冬几时方过?
……
郭瑾转醒时,脑中尚是懵的。
她先是环视四周,见周围暗沉沉一片,郭瑾悲伤地想,自己怕不是死了?
死后不应该回到现代吗?再不济也该混个天使当当,为什么她却横尸地狱了摔!
郭瑾麻利起身,起到一半,复又呻.吟着躬身卧倒。还知道疼,郭瑾觉得自己大概率还在美丽的阳间?
荀攸许是听到了动静,放弃阖眼小憩的姿势,匆忙上前搀住她的手臂,将郭瑾稳稳扶起。
郭瑾疼得双眼含泪:“多谢荀兄!”
话罢,这才终于反应出两人如今的处境,他们似乎是在……坐牢?
郭瑾既已坐正,便避开对方的搀扶,见荀攸不同往日般皱着眉头,似乎还有几分脸红害羞的趋势,郭瑾心中惊奇,来不及思考其中缘由,只缓了口仙气,反问一句,“不知我已昏睡几日?”
荀攸轻咳一声,“已有三日。”
郭瑾恍然点头:“这几日定是多有劳烦,瑾先行谢过。”
荀攸似乎很不想提起“劳烦”的经历,见郭瑾堂皇言谢,荀攸心慌之下,便将近几日一直纠结的问题直接抛给郭瑾。
“瑾弟被拖走之前,缘何要提及吕布之名?董卓麾下不缺良谋,董卓虽则性疑,却未必会听信瑾弟之言。”
郭瑾:“……”
害,她又何尝不知?
那时自己义愤填膺当庭骂董,明眼人一瞧便知她是真的心有所感,似乎被逼到一定程度了,不得不言。否则她屈身事贼这般久,为何还未功成,便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做出这种激愤之事?
所以在部分人眼中,郭瑾不会为了构陷吕布而以死相搏,更别提这个“构陷”还效果未知,他们只会觉得郭瑾是被冲头的怒火搅乱,失了理智,这才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同谋者”。
可贾诩不同,他知道吕布对董卓还不到谋逆之地,也清楚郭瑾最后一言不过为调拨两人关系,欲让董卓疏远吕布,最好是亲自砍掉自己这只臂膀。
想必此时,他正言之凿凿地劝说着董卓,让他莫要疑虑冲动,莫要让郭瑾奸计得逞。
可郭瑾要的从不是董卓如何想。
她只关心吕布的心理。吕布此人向来反复无常,董卓与他又是半路父子,稍有不顺,便会对其羞辱打骂。吕布是何等心高气傲的青年将军?他心中肯定早便对董卓心怀怨怼。
他不过是惧怕于董卓权势,只能一直隐忍不发。
郭瑾当时一言,虽看似无用,却足够在吕布心中埋下种子。吕布现今怕是如同惊弓之鸟,哪怕董卓只是如往日一般对他恶言相向,吕布都会怀疑自己是否早已被“义父”摒弃?
这时只要有人稍作斡旋,并以三寸不烂口舌游说吕布,吕布定会倒戈相向,共谋董卓。而这个人,放眼整个长安城,也只有兄长才能胜任了。
她给了一个契机,成与不成,却全在郭嘉。
郭瑾笑一笑:“荀兄且看,不出一月,自见分晓。”
荀攸见她笑了,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她说话,见她发丝摇摇散乱,脸颊透着几分病态的红晕,两只眼睛都是湿漉漉的,荀攸慌忙别开视线,只沉沉道出一声:“我信你。”
·
郭嘉并未出城,或则说他只是在郊外遛了遛马。
抛下车马随从后,郭嘉找了处不算打眼的驿馆,将随身物件安置妥当,复又换了身行头,悠哉溜达到郭府门前。抓住离府的侍者盘问几句,忽略对方的惊诧之意,郭嘉心中的猜疑逐渐清晰。
阿瑾她怕不是要以身犯险?
郭嘉本欲直接抬步进门,他本想将郭瑾牢牢锁在身边,就算她怨怪自己,至少阿瑾是安全的,这比什么都重要。进门的瞬间,郭嘉脑中却突然倒回这一年来阿瑾忍辱负重的生活,他突然就想,自己若不能一辈子护佑她,又有什么权利扰乱对方筹谋多时的计划?
她会不开心的,郭嘉无奈止步。
既是阿瑾所愿,自己便遂了她的心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翌日清晨,郭嘉习惯性早早起身,他步出驿馆,本想去打听昨日太师府中的动静。平日里市井之民多有忌惮,并不敢青天白日随意品评时事,谁知今日街上竟出乎意料的喧嚣热闹,郭嘉快步走着,耳边便已窸窸窣窣撞进不少言论。
“素闻那位阳翟郭郎才赋双绝,比不会当真委身事贼。”
“那郭郎庭上骂贼之言,可谓字字诛心,痛快淋漓!”
……
竟敢当庭骂董么?
郭嘉暗自攥拳,脚下的步伐更快,却并非朝郭府而去。他想着既然郭瑾的事迹已传得人尽皆知,那她如今大概率早已被收押入狱,郭嘉换了目标,直直赶向祢衡府上,途中还顺道听闻几首半生不熟的打油诗。
祢衡似乎早便得知他要到访,此刻正端端立于院中等候,他一手握着那具半圆状漆盒,一手扯住身上的小毡毯,虽是一副畏寒哆嗦的样子,表情却依旧轻佻狂傲。
见郭嘉如期登门,祢衡二话不说递上手中的漆盒,微叹一声:“犁兄真狂人也。”
看这架势,大有对昨日未及参加董卓寿宴而追悔莫及。
郭嘉与他颔首道谢,也不避讳,当着祢衡的面便打开郭瑾的信纸。郭嘉简单浏览,与其说这封信是写给自己的,但不如说这是一封专门针对吕布的邀请信。
试问还有什么能比身在狱中的郭瑾亲自发出的邀请,更为渗人的东西呢?
有了这封信,吕布想不见都难。郭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低估阿瑾了,她或许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聪明,她有足够的能力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郭嘉同祢衡告别,祢衡平日里虽看似不着边际,关键时刻却极为靠谱。他分毫不嫌弃郭嘉如今盯着罪犯亲属的罪名,执意让郭嘉留宿府上,说是如此才好相互照料,郭嘉想着寄身驿馆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便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起先几日,郭嘉似乎并不着急将信送出。
他每日出门去酒肆打酒,到店后却并不立即离开,只是借着店内的酒垆跽坐歇脚,主人家应声奉上酒罐,郭嘉将其接到碗中,细细品着面前的浊酒。
与他一同雷打不动前来吃酒的,还有一位满面愁容的青年,那人虽换了常服,又收起了方天画戟,可奈何生得美眸阔额、声姿高畅,郭嘉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因此毫不费力便认出了对方。
如此“偶遇”多日,吕布许是沉浸在惶惶难安的情绪中,竟从未发现郭嘉的身影,郭嘉合计着时机已至,再次与吕布酒肆相遇时,他并未选择落座老位置,而是直直挨着吕布而坐。
吕布酒量甚好,甚至可以说是千杯不醉,可今日他侧头凝着身边的男子好一阵儿,仍是未曾回忆起对方的名姓。
郭嘉含笑开口:“杯酒消愁愁更愁。”
吕布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复又灌下一碗浊酒:“性命尚且难保,如何不愁?”
郭嘉赞同道:“所言甚是”。
吕布也不言语,只继续闷头灌酒。郭嘉撑着下颌,淡悠悠瞧着吕布,循循诱导道:“若在下有一计,可保阁下性命无虞,阁下听是不听?”
37/68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