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两个人的新房,满屋子都是她的东西,处处都是她的影子,熟悉的百濯香,萦绕在鼻息,就好似她依然在他怀中一般,惹得他的心头直发堵。
他随意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搬去了书房,免得触景生情,徒惹伤悲。
这时,展云过来禀报。“主子,澄心糖坊来人了,说糖画画像已经制好,何时送来?”
小姑娘爱吃甜食,对糖画更是充满新奇,还记着上回他吃了她肖像糖画的事儿,又一直心心念念没吃到他的肖像糖画,于是,他便画了两人的画像,专门找糖坊照着画成糖画,好让她吃个够。
可如今……
见墨瑆没有反应,又见颜妤也还没回来,展云试探地再问了一遍,“属下让糖坊晌午后送来?”
又静默了几瞬,淡淡的嗓音响起。
“不必了。”
第44章 春华秋实
颜妤刚进东宫, 还未进正殿,远远便见到颜禛与宇文邧两人推杯换盏的,她整个人都懵了。
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才什么时辰啊, 宇文邧就在东宫了,除了他留宿宫中,没有其他可能。
外男怎么能留宿宫中?
她默默收回了脚步, 往一旁的游廊拐去,东宫宫人见了她,正要行礼, 她阻止了,“殿下正在宴请贵客, 莫要惊扰了。”
“这位, 是谁?怎的这么早就到东宫拜访了?”她假装不识宇文邧, 不动声色地问了问。
那宫人恭敬地回话,“这位是邑国的太子殿下, 万寿宴上,与殿下相谈甚欢, 皇上特许了邑国太子殿下留宿宫中。”
父皇特许的?
她更加想不明白了。
说着,她命人带她去了偏殿,与正殿一墙之隔。
然而, 听了大半天,两人聊的是两国的人土风情、风花雪月,听得她抓狂。什么时候起, 颜禛这么健谈了?
这大清早的,就这般款待宇文邧,此人狼子野心,颜禛是在做什么呀?!她急得像热锅的蚂蚁, 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颜妤,你这是要将东宫的地给踱穿了是不是?!”颜禛径直进了偏殿的主位,撩了撩袍摆,坐了下来。
她猛然抬头,诧异地看着颜禛,没想到颜禛会直接到偏殿来,她急忙忙跑到了门外望了望,“你们谈完了?宇文邧呢?”
“你来东宫,作甚?”颜禛没有回答她的话,淡淡抬眸,盯着她,眸光却带着迫人的威压。
颜妤从前最烦的就是他每次都这个鬼样子,明明她才是姐姐,气场却总被碾压,然而,重生后,她见了颜禛,又愧又悔,自然怵了。
今日她却有些恨铁不成钢,“颜禛,宇文邧狼子野心,你莫要玩火自焚啊……”
“你怎么知道他狼子野心?”颜禛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似鹰隼一般看着她。
你上辈子就是他害死的啊!
颜妤抿着唇,这些话自然不能说,正在想如何开口,就听到颜禛说。
“你昨日在御花园见了他,随后就与靖安侯闹和离,孤反倒以为,玩火自焚的人,是你。”
闻言,颜妤瞬间僵住了,他们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墨瑆也是这样以为?以为她和离,是为了与宇文邧一起?
她不是玩火,是真想过自焚,拉着宇文邧同归于尽。她想过了无数种杀了宇文邧的法子。
提和离,不过是不想墨瑆受牵连。
见到她那模样,又想起她画的路线图,难得有耐心地给她解释,“将宇文邧留在宫中,是父皇的意思。”
“靖安侯明日便带兵出征庚城,极有可能会与邑国正面宣战,孤此举是要将宇文邧牵制在东宫,切断他与邑国的联系。”
宇文邧想要做内应?门都没有。
然而,颜妤再一次怔住了,完全听不进颜禛后面讲了什么。
墨瑆要出征?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他提和离!
每次出征,都是九死一生,她怎么能还让他带着这样的心情出征?
颜妤一把捂住了心口,太疼了。
疼得眼都红了。
“现在才哭,昨天都干什么去了?”颜禛给她一记白眼。
她还是没有勇气提她曾与宇文邧有过那么一点点的暧昧,在她看来,就像是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与不堪,不想再反复去搅这一坨恶心之物。
只将关键信息,告知颜禛。
“年前,我从库房截取了两张父皇赏赐给靖安侯府的云笺纸,给了裘莲,如今这两张纸在宇文邧手上,那纸上还画了东涿郡、西宴府两城的舆图,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他用这个,威胁了我……”
“他为何能威胁得了你?这云笺纸,是你故意给他的?你是故意要陷害靖安侯?”
“不不不!怎么可能!”颜妤猛摇头。
颜禛像看大傻子一眼,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那你是觉得父皇昏庸无道,还是靖安侯府太软弱,不堪一击?需要你去牺牲自己?”
闻言,她蓦地抬头看向了颜禛。
这才想起,上一世,墨瑆被落罪,并未入狱,只是软禁在靖安侯府。
通敌,是多大的罪呀,如果嘉胤帝想要处决一个叛徒,岂会只是关押,且还是关押在府内?!
那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在将计就计,麻痹敌人!并非真的落罪墨瑆。
颜禛扫了怔愣的她一眼,似乎存心看她笑话一般。
“三个月前,靖安侯便奏请父皇,将墨琤、墨珏调回来驻守东涿郡、西宴府两城,不仅仅是为了万寿节的布防,更是为了整顿大瑨所有的要塞城池。”
“只是这两城比较重要,才派了墨琤、墨珏驻守。靖安侯府一门忠烈,不是旁人随意就能离间了的,懂?”
颜妤这才知道,三个月前,墨瑆的两个弟弟以驻守的名义,暗中将这两城布防重新部署,也将一些关键的要职换成了他们的人,不动声色间,清理了绝大部分的细作。
这峰回路转,让她直发懵,“那宇文邧手中的舆图,其实等同于废纸了?”
那她岂不是白白伤心担忧了一晚上,还伤了墨瑆的心?
颜禛低头理了理袖口的金边,才慢悠悠抬头看向她,“这得多亏你,不仅提醒墨瑆增加布防预案,还能预知花神节盛会会出事,无巧不成书,你说是不是?”
颜妤就知道,他们并不相信她梦中所见的那一套说辞,只是,他们也未曾怀疑她的用意,只当她是知晓了什么,不方便托盘而出。
墨瑆留在京畿处任职,最大的目的,便是要清理暗藏在大瑨的异国细作。
能让一个在宫闱之中的公主知晓如此重要的事,便给他们指明了一个方向,他们极力要查处清理的最大细作头目,是在宫里。
一开始,都以为这幕后之人是裘莲,裘莲的母亲虽是周家女,可她的父亲是邑国平阳侯,何况他们母子一心想夺嫡,勾搭邑国的嫌疑是最大的。
孰料,她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就连颜垣,也都是棋子。
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看似与邑国没有直接关系的周太后。
“你的那一份从大瑨到邑国的路线图,给得及时,进一步佐证了靖安侯的猜想,邑国沿途布置了许多的暗桩,藏了不少兵马,这两日会沿着这路线图,逐一将邑国势力清理。”
被软禁在大瑨宫中的宇文邧,还自以为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中。甚至还在幻想,指不定他能入主这座辉煌宫殿,成为四方霸主,享受着如云的美人。
听了颜禛的话,颜妤眸光一亮,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了。
原来,她并不是那般没用,她还是帮上了忙!对于上一辈子的纠错,她还是起了作用!
整件事情中,她做得最错的,是没有像之前那般寻求墨瑆与颜禛的帮助。
她以为是在自惩,其实懦弱又自私,反而将无辜的、一心爱她的墨瑆,伤得最深。
那般顶天立地的他,一生光风霁月、碧血丹心的他,他怎么会遇上她这种人?
不,不是他遇上的,是她硬凑上去的。
现在纠错,还来得及吗?
想到这里,她眼睛又红了,什么也不说,提起裙子就往外跑了。
-
大瑨校场。
“点到为止?”
“虚设军情?”
“你们平时就是这样训练的?!”墨瑆冷凝的眸子扫了一圈,“没上战场?没见过战争残酷?这是训战?这是小孩过家家!”
兵部尚书、各级将领被训得头都低到胸口了,大气不敢出。
从早晨点兵了后,墨瑆便开始抽检他们日常训练成果,墨瑆严格是出了名的,但今日更加严苛,各大将领与士兵暗暗叫苦不迭。
“沙场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哪里还有机会像训练一样,可以重来?哪怕快敌人一瞬、胜敌一招,便能制胜!继续,练!”
“是!”哪怕心里叫着苦,士兵也不敢有半分怠慢,一则是墨瑆是他们的楷模和敬仰的神,二则是他说的句句在理。
只是,今日的靖安侯,雷钧一般的威压,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
已经从早上到夕阳西下了,他都好似不知疲惫一般,训练了一批又一批的的士兵。
展云跟在墨瑆身后,也不敢劝他休息一会。
单单上午批阅公文,他下笔的每一笔,皆如骤雨旋风,遒健张狂,与往常清超遒劲的笔锋完全不一样。隔着他的字迹,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展云一度以为他随时能仅凭一支狼毫,将紫檀案几给穿透了。
终于,直到天边浓云滚滚,似乎要下雨了,墨瑆才终于同意收兵。
颜妤去到京畿处,发现墨瑆不在,得知他去了校场,她也不好站在大门外等着,就进了堂厅等着。
却发现,京畿处的人如临大敌一般,忙出忙进,压根没空搭理她,她就这样,从日上高空,坐到了夕阳西下。
在这呆坐的这些时光里,她脑子是一片空白,却又坐立不安,她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她不知道见到了墨瑆,第一句开口的,应该是说些什么,或者,要做些什么。
终于,见到一行身着官服、军装的人正从大门进来。
为首的是墨瑆。
身后跟着的人,除了展云、陆圻、兵部尚书外,其他将领,她不太认得。
见到了他,颜妤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小手紧张得揪住了裙摆。
陆圻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他在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想来心情不算太差。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进了大门,往左侧的游廊而去,直接往议事厅拐去,没有进堂厅。
其他都见到了堂厅里的颜妤,但墨瑆的脚步不停,他们也不敢停下行礼,只远远向她点头致敬。
这时陆圻余光扫了过来,也发现了颜妤,谈话停顿了一下,对墨瑆道:“公主来了。”
墨瑆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眸光平静得如古井无波,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像没看见她一样,“继续。”
“啊?”陆圻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继续延续方才的谈话。
身后的一众随行官员、将领面面相觑,也没敢吱声,赶紧跟上了墨瑆的脚步。
他的脚步,连一步都没有停顿,一瞬的卡顿都没有。
他眼里仿若见的只是京畿处堂厅的牌匾一般,毫无波澜,也视若无睹。
她原本扬着的笑容,彻底地僵住了。
从前勾搭他的时候,他也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都没有此刻的无视让她难受。
心头酸涩得发堵,她却哭不出来。
很想哭,可是,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只感觉到头重脚轻,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京畿处,也不知道又是怎么回的靖安侯府。
就连头顶轰隆作响的打雷闪电,都没能拉回她的注意力。
等她回到了靖安侯府,进了他们的房间,呆坐了一会,想起他明日要出征,想要给他收拾行李,才发现少了他的一些常用物什与衣物,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冲去了书房。
打开书房的门,进了内室,就见到了他的东西都在,只是不在他们的房间。
他搬出来了。
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墨瑆是真的寒了心。
当初她接近他,他不愿意接纳的一个很大原因,是认为她对待婚姻如儿戏,就连墨老太君当初都说她不懂婚姻的契约精神,如今,他们都一语成谶。
她确实太草率了,她看轻了墨瑆,也看轻了他们的感情。
这样的结局,都是她造成的。
这般剜心的痛,是她活该。
她呆滞地走出了书房,天空落下了豆大的雨点,打在了她的身上,好似没有感觉了一般。
流萤见她这模样,心急了,转头进了屋内拿了雨伞出来,给她撑上。“公主,雨太大了,躲一下吧?”
她轻轻推了推开,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走开,让我静一静。”
入秋的雨,有些冰凉,流萤生怕她着凉,难得地违背了她的命令,只退开了两步。
见流萤与侍女只退开几步,她缓缓回头,冷冷地看着她们,“本公主说让你们退下,没听到?”
一行人急忙退到了屋檐旁,也在雨中陪着。
她缓缓向杏树走去。
当初她就是在这棵树下遇见的墨瑆,那是还杏花微雨,如今已结满了黄金的果子。
春华秋实,像是一个轮回。
她却无法与他走过春夏秋冬、看尽朝烟夕岚。
缓缓摘下了一颗黄杏,轻轻尝了一口,还未成熟,很生硬,酸涩味像极了心底的滋味。
她再也忍不住,手心里还紧紧拽着咬了一小口的杏果,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大哭了起来。
旁若无人一般。
嚎啕大哭。
开了这么一个口子,她再也无所顾忌,放肆地将心底的那难受的滋味,全都宣泄出去。
墨瑆走进了蘅苑,就听到了她那哭声,心口也像是被人用力揪拧了一把,生疼生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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