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是柔声唤了一句,视线就颇为涣散了。
呢喃间,她觉得有些热,恰好来人正是自己满心满眼所思所想,下意识想要贴近,“……明明刚到春日,怎么这天这么热了……”
容涣玉:“……”
他是何等睿智之人,看到姜浅音雪颜微微泛红、再一想急切让他前来却不说原因的容汀韵,怎么可能还反应不出前因后果?
“我去唤——”人这个字刚到唇边,他就怔住了。
“不要,你不要又推开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透过他干净洁白宽袍的姜浅音,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际不松手。
“……求你别走,救救我……”断断续续,顷刻间把他的冷漠击得溃不成军。
容涣玉:“……”
费了极大的力气,他垂眸再睁眼,暗暗运功压下心底的悸动才把人推开,“我去找人,你等我。”
说罢,似是觉得运功还不够力,他紧咬舌尖,不让自己失了智。
姜浅音:“……”
她愣了愣,忽然觉得眼眶除了一阵酸涩。
外间停了雨,没一会又开始刮起了狂风,想吹去这春日夜的热浪。
“……容涣玉,你接受我一次会死吗?!”许是在承欢散的支配下,姜浅音有些不受控了。
见刚推开自己的那人依旧不动不语,加上外间伴随狂风,又惊起雷电交加,天光外不知有谁在低声咛。
带出姜浅音根本没经过脑子的话。
“很好,你很好!你不要本姑娘,有的是人要,本姑娘现在就出去随便拉一个人进来,我就不信没有人愿意!”
狠话是这么说的。
可她为了给自己壮胆,害怕自己因再一次被拒而接受不住,主动贴近炉鼎,可谓服了好些承欢散进去。
她本就在人群中一眼万年,把他当成此生唯一,加上超标的过分剂量,怎么可能还有理智存在?
容涣玉一次又一次拒她于千里之外,当她真的没人要,只知道一根筋倒贴他啊……
混乱间,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容涣玉你好样的!
我这就出去,不再打扰你。
这场荒唐又可笑的赌注,终究是我输了。
无论会遇到谁,本姑娘用往后一生赔给一次错遇,再见时,我也不会再肖想与你相关的所有。
下定决心服用过量承欢散前,姜浅音义无反顾没吞下任何缓解药剂,此刻全部的意识里,只有自损所有妄图伤敌的破罐子破摔。
狂风中,天际有雪白半显。
那双似嗔非嗔上挑着的狐狸眼,在承欢散的催发下,原本黑白分明的眸色,好似染上了一层绯红。
就像话本里的狐妖般妩媚多姿,只消对视间便能让人丢了魂。
门口那个一身浅衣、面色沉寂的男子,周身气度一如既往俊极雅极,如置云端的天外谪仙,半点不受凡尘影响。
就在姜浅音双手贴上门闩时,整个人猛的被一股外力裹住。
虽然脑子已经迷蒙着反应不过来,但她还是本能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容涣玉,忽然有片刻的清醒。
这个人,是她肖想了太久太久、久到仿佛有一辈子的人啊。
以往她百无聊赖陪母亲停息,看到那些为了情爱动不动你死我活的痴男怨女,明明有的已经怨怼到恨不得弄死的一个人,却偏偏会刻意关注另一伴的动向。
包括潇洒自在的师父,偏偏为了大梁天子,放弃自己的无拘无束,毅然决然进了一墙。
她以为自己和那些人不同,实则大公主府的一眼沦陷,彻底也成了一个俗人。
以清心堂姜遥的身份,在九州救治时,自然不可能经历不了一些兰因絮果或是相看两相厌的故事。
男女之间,其实哪有真正的相看两相厌,只因命中注定纠缠半生,好多人初次相遇之际,或许就已经情根深种了。
在她怔怔盯着容涣玉、甚至连意识里的那股冲动都模糊了的时候,那人快步走近、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掀开珠帘,衣袂蹁跹行至里屋。
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她。
天际又有一道闪电划过,比往日更加殷红、却更致命的一点红却没了动静。
容涣玉想,自己大概真的魔怔了吧。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如今连小小的承欢散都抵挡不了,受私欲所控的他,真的有愧于多年圣贤之教。
热情高昂之际,皓腕柔柔,迎上泛着淡粉的白皙霜雪。
唇畔有带着幽冷的清甜气息浅浅飘过,与略显生涩、却坚强不容置喙的霜雪紧紧相连。
姜浅音轻呼,却发现最后一层迷蒙终于散去。
"……你为什么不继续给我喂药?”恍惚间,皓腕的主人眉眼微蹙,有些不满的抬首靠近不知何时变得愈发干净的霜雪。
霜雪顿了顿,其中有晦暗不明流过。
晦暗里,有强烈的忍耐和压抑。
看着这自然明媚,容涣玉连带说话时惯常清雅的声音,都好似染上了一层蛊惑,"姜浅音,你想好了?"
一早明了心意的姜浅音本就没少肖想这人,更何况在承欢散的助力下。
她本就视女戒女德如无物,早已决定好了要把自己交给这个满心满眼的意中人。
染了绯红的眼尾轻轻上扬,微微用力,想离这个刻意拉开距离的他更近一点。
声线轻灵,如空谷幽兰。
轻轻拂动已有所融化的霜雪,"就这一次,你…不要……不要再推开我,好不好。"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伴随外间的狂风暴雨,直接击溃他最后仅存的理智。
于是,他不再犹豫,任凭本能拥有他眼下的所有。
敛了敛心神他,他的面前浮现了一把通体莹白的古琴。
他的左手,带着修武所生的薄茧缓缓往下。
嘈嘈切切,错落别致。
一边弹奏,一边脑子里有古诗浮现。
鸿雁长飞光不度……当真与他眼下的所有相得益彰。
等得久了,又有承欢散的协助,他掌中微微发力。
古琴声响至高昂处,大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妙处。
他想,自己是把所学君子之道抛诸脑后了。
记得初学《桃花源记》时,其中的视角以一个渔人展开。
看到前所未知,出于好奇,他缓缓步入。
甫一进去,所观景象与他所想的不大相同,带着些许不可言喻的奇异迷蒙。
渔人顿住,像是受到某种蛊惑,感觉自己所置身的环境变了。
有骨节分明的鸿雁,想要靠近潋滟水光,不急于一时,在外留恋片刻。
就是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留恋,让落在水光处的鸿雁羽毛,带起一片氤氲的水雾。
这副场景是极美的,可他记得自己的主要目的。
哪怕初入路途狭窄,迫切在黑暗中追光。
途中迎面而来的清风,有温凉,也有火热,一起交织成诗,越往前的路越窄。
所行似有颠簸。
渔人身畔有鸿雁落于水光所流出的叮铃,织就一番昨夜闲潭梦落花的美好诗篇。
又过了些时间,有绚丽霞光铺向水面,带了些无与伦比的灿烂。
恍惚处身梦境的容涣玉,见到这副光景,美眸灼灼,当真像极了盛开的桃花。
绮靡至极,瑰丽至极。
美好春光总让人向往,饶是鸿雁也不例外。
追光时,一边小心翼翼、无比认真在水中跃动,从细枝到末节,无不遗漏,带起一片风花雪月的四季之幻,随后晕染开来。
鸿雁的羽毛,又挨近了水光最轻软的角落,终于刻不容缓彻底放开。
“昨夜闲潭梦落花”,不止落花,还有梦境。
所谓对诗成文,一瞬鸿雁长飞。
所视可观的一汪清泉顷刻间落入激石,泛起涟漪。
唤醒了曲中人的神智,古琴似乎与弹奏之人有了心灵感应。
复又铮铮作响,覆了一层悸动。
鸿雁也被古琴的乐章带起,在水光中来回游动。
万物皆有灵,鸿雁因古琴而动,古琴又因鸿雁而奏起泠泠合欢的乐曲。
颇有欲拒还迎的蓄意主动。
就是这声水光与鸿雁的贴合,让本就发乎于情的乐师愈发沉浸其中。
好像发了疯。
鸿雁哪管外人如何,只铆足劲飞向更广阔的水域,衬托着略显粗重的琴声和似有若无的瑟鸣缠绵悱恻。
肆意笑闹间,鸿雁的羽毛轻轻带起水光影子角落的晶莹。
如此光景,引渔人在这里驻足了很久。
好容易从自然美好中回过神,等道路宽阔了一些,才重要过了狭窄,又往前走了些距离,才终于到了豁然开朗的境地。
其中,水光在鸿雁身后,紧紧凭本能追随着,如风沙一般紧紧不放开。
很快,听觉感观里有小鱼在水中浅跃的恣意笑闹声传来。
光明迎来,黑暗落去,屋内有几缕不切实的影子浅浅交织,落在矮桌古琴边似有若无的烛火里。
渔人见到了桃花源。
然而时间不留人,纵使春景再美好,荆棘太多,狭隘太久,他也只能出来。
所见的鸿雁从水光飞出,把水面衬托平静,风沙也逐渐落在大地上。
看着被过分劳累昏睡过去的姜浅音,忍住冲动把她揽在怀里。
容涣玉那双如雪冷冽的眉眼,褪去了以往刻意的雅致端正,覆上了一层发自内心的淡淡柔和。
春江潮水终平静,共潮生的只可意会充满了不可言传的粉白。
他抬手,敛去迷蒙的菡萏,这才颇为满意的扬了扬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太傅打脸的番外来啦
☆、捆绑(太傅)
“……兄——?”翌日早,容汀韵还在睡梦中就被自家兄长喊醒,迷迷糊糊穿衣打开屋门,外面衣衫不整、形容散乱的男子差点让她看直了眼。
一个“长”字直接卡在喉间,怔楞卡住无法完整发出。
“我……”刚开口,容涣玉后知后觉感知到自己或许太过急切,敛眸掩去焦躁,“抱歉,是我着急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容汀韵还是第一次见一惯重君子仪态如命的兄长如此慌乱,蓦然想到昨夜的安排,心下沉了沉。
莫不是……兄长发现她是幕后主使,过来找她秋后算账的吧?
“……无事,”对上明显闪躲、却倔强梗着脖子与他直视的容汀韵,容涣玉运功堪堪压下冲动,“别怕,是我太着急以致失礼了。”
容汀韵:“……”
到底怎么回事?
这人真的是她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兄长吗?
“怪我扰你,”像是完全看不到容涣玉面上的狐疑,容涣玉顷刻复了原先如沐春风的温和,“我、我还要去早朝,先走一步。”
匆匆留下这番话,没给容汀韵任何反驳的机会,负手快步远去,蹁跹的身姿在长廊处直至隐没。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像是梦、又很真实,包括哪些如影似幻的片段,他想努力去回忆,却总是回忆不到完整的过程。
世间万物都有两面性,承欢散能唤起两个对彼此有情的人一夜承欢,自然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半毫的副作用。
这些副作用较为特殊,若是两人间有一方有内功在,则体内参与的药性会与内功相抵,影响他短期对那场风花雪月的记忆。
至于这个持续时长,则根据那人的内功强弱以及对另一方情感是否坚定来决定。
世人只知承欢散多有奇效,很多痴男怨女为了验证恋人内心对自己是否有情,花天价去配药的时候,怀揣满心欢喜,自然不愿多听配药者所说无伤大雅的不利之处。
久而久之,留在世人感知里的,只剩承欢散恍如神药的传闻,身为娇生惯养、不知世故的容汀韵,自然无从得知隐秘于承欢散表象下的不足。
所以容涣玉才觉得昨夜像梦又不是梦。
尤其当他用力想回忆那些场景是否是真,眼前的迷蒙就会越重,致使他在东宫伴读,破天荒有了心神不宁。
“……太傅?”直到楚昭珩满含关切的话传来,他才从迷雾中抽身,抿唇随口应道,“昭珩可有何疑问?”
楚昭珩:“……”
他轻叹一声,视线落在容涣玉面前的桌案上,意有所指道,“太傅,您一个上午,已经把‘姜’这个字写了不下百遍了。”
就算想练字,也不是您这个练法啊。后面这些,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补充。
没有犹豫,容涣玉条件反射垂眸:“……我……”
下意识想解释,刚启唇却怔住,不知该怎么解释才算完整。
……有理有据,或许楚昭珩出于“尊师重道”考虑,并未拆穿他除了写“姜”,角落还有“音”字,再多辩解,也终究有心无力。
“……太傅,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又何必把自己拘泥于那些所受的苦,而不顾当下真正的幸呢?”
见容涣玉俊雅的眉目染了一层淡淡的赧意,楚昭珩迟疑片刻,搁置手中的兼笔,一字一句语气真切。
“昭珩可以看出,姜姐姐是值得您付上一生的,她待您的真心实意,昭珩相信您并非看不出来,您过去所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又何须再辜负一个对您有意的人呢?”
所谓爱屋及乌,虽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朝储君,由于尊重容涣玉,加上他的一条腿被姜浅音保住,唤一声姜姐姐倒也合情合理。
容涣玉:“……”
沉默良久,他哑着声线,美眸里似有挣扎,“多谢殿下与微臣说这些,微臣会细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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