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变的。”鹤迁低下头轻吹池珂掌心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又虔诚无比,灼烧感还未消失的手心被温热的气息覆盖,池珂的心尖一颤。
想起那一刻鹤迁突变的脸色,池珂笑问道:“殿下,为何松大说宗泗与我订亲时,殿下的反应如此之大?”
“……”
鹤迁表情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也坦诚地回答:“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
这答案与他心中所想有些出入,但也是不失为一个缘由。
池珂大笑:“殿下此言,倒让我觉得我在殿下心中还是有些份量的。”
鹤迁道:“难道你以前一直觉得我不在乎你吗?”
鹤迁的语调很轻,似乎带了几分笑意,但听起来又格外认真。或许是“在乎”这两个字的意义太过深重,池珂下意识的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小的哪敢去猜测殿下的心思。”她笑着把手从鹤迁手中抽出来,“王淳的事情殿下怎么打算?”
话题转的生硬,鹤迁也只看一眼被她藏到身后的玉手,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当下没有什么线索,先等等。”
王淳这次事先做好了准备,自己告发自己的做法直接把鹤迁他们打了个措不及防,足以说明这人的城府手段。为今之计,只能等下一个机会。
池珂提议道:“不然去姜家看看?姜过对王淳比较熟悉,或许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不……”鹤迁下意识的回绝,姜家父女都是坦率真诚之人,但他却并不想与他们太过接近。
尤其是姜茗,她对自己的心意太过明显毫不掩饰,加上她那直爽倔强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性格,让鹤迁心中不安。
他有预感,姜茗此人或许会成为他和池珂之间一个巨大的阻碍。
池珂耸肩,看不透鹤迁对姜茗的态度,若说是不喜欢,他对姜茗又不像对林挽宁那样冷漠,但要鹤迁对姜茗又和对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过明确的拒绝,也没有表达过自己的喜欢。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池珂到鹤迁的对面坐下,思考着怎么从司命那里搞出点线索来,或者让松大帮她暗中查探,想办法找到王淳的罪证。
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鹤迁眼底神情变换莫测,纠结一番之后,他开口道:“今天太晚了,我们过两日再去拜访姜先生。”
池珂有些惊讶,她在看向鹤迁,他却已经转过身出了门,门外站着的是客栈的小二,手里捧着一个小瓷瓶:“公子,您要的烧伤药来了,这是小的特地去城北边的药方买得,他家的药在整个江南都很有名。”
鹤迁把药接过来,给小二扔了一袋钱,便走近池珂要帮她上药。
池珂心道这是被妖术所伤这些凡人的药物根本不管用,但是又不想伤了鹤迁的心,便自己把药拿了过来,往手心里撒了小半瓶。
“这药要用一个月的,你这样一次撒这么多,不出五天便用光了。”
池珂把手上的药抹匀:“你不懂,我们妖怪和你们凡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药抹的越多越好。”
对她这明显的瞎话鹤迁眼底浮现了一丝不信任,眼睁睁地看着池珂用指腹把淡黄色的药末涂满整个手掌心,还有许多多出来的,池珂放在嘴边,轻轻一吹,一片黄色烟雾在鹤迁面前闪过,最终在地上聚成一团。
池珂不好意思地笑道:“涂多了。”
鹤迁:……
他也不甘示弱的回道:“没事,反正这药也不是这么涂的,须得兑上水。”
这下无语凝噎的变成了池珂,小二也端着一小盆清水走来,对两人笑道:“公子,这水是从沣河上游,干净得很呢。”
鹤迁挑眉:来吧,涂药。
池珂:……
两人又在客栈带了两日,听那小二讲了两天的江南往事,说是五十年前沣河下游窜出来一只狼妖,害了无数江南百姓,后来被某个道观下山云游的高人给收了,那高人收了狼妖之后便在江南定居下来,后来还俗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男一女。
“只可惜啊,狼妖发现自己的伙伴被杀了便来寻仇,趁着那位高人进城购置食物的功夫,将他的妻儿全都给咬死了。那位高人见到妻儿惨状当场失控,屠了狼妖整个族,据当年目睹他屠狼族的人说,他当时双目猩红头发散乱,整个人就像是一头野兽,和那些狼妖比起来,他才像是真正的狼妖……”
“后来?后来我们便没有再见过他了。”
脑中想着小二讲的这个故事,池珂与鹤迁一同坐上了前往姜家的马车。
鹤迁从小就对这些神仙妖怪的故事感兴趣,长大之后也没变过,便问池珂知不知道那位高人去哪里了。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池珂托着脸想了想,“不过我或许能猜到那人的去向。”
“他既是道观来的,那就有可能是修仙之人,据小二所说,他在杀了狼妖之后从他的心脏中挖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应该就是妖丹,妖丹可以增长修为。”
“不过像狼妖这种妖怪,他们的妖丹浊气太重,肯定会侵蚀他的心境,致使他体内真气紊乱,这或许是他后来还俗的原因。”
“再后来,狼妖屠他全家杀他妻儿,他在极端崩溃的情况下,最容易受体内妖丹的影响,后来又经历了失控屠杀……他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入了魔。”
说到一半池珂才忽然想起自己又在鹤迁面前提了入魔一事,不由得有些懊恼,但鹤迁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里,他问道:“你也有妖丹?”
池珂一愣,摇摇头:“不,我没有。”
“可你不是说妖怪都是有妖丹的吗?你说你是妖怪,可你又没有妖丹,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这个池珂真的难以解释,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是没有妖丹的:“或许我和普通的妖怪不一样,毕竟我无父无母,唯一的哥哥还在我刚记事的时候把我丢在了魔界。”
鹤迁一阵沉默:“抱歉,我不该提起此事的。”
“哈哈我怎么会受这种事情影响。”鹤迁这幅做错了事之后的懊恼样又戳中了池珂的笑穴,“无父无母的妖怪多了去了,我又不是唯一一个,你在丸山所见的那些,大都是孤身一人的。”
鹤迁却没有那么轻易地走出来,他自己没有母亲,从小不受父亲的重视,他明白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即使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事情了,他却没办法忍受自己喜欢的人再有那样的感受。
身边人的气场明显地低沉下去,池珂无奈之余也有些疑惑,她是越来越看不透鹤迁了,难道他到了每个少年都要经历的那段叛逆期?
可鹤迁并没有多么的叛逆,反而对她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除了偶尔会因为别人的挑拨耍小脾气……哎,带孩子好难啊,尤其鹤迁这种什么都藏在心里的。
两人一路无言,池珂试着开了几个话头,但鹤迁看她的眼神中总是带着愧疚和心疼,这让她颇为疑惑,怎么也想不到鹤迁是在心疼自己无父无母从小过得凄惨。
事实上池珂讲述自己在魔界的故事时添了自己的一些私人情绪在里面,宗泗虽然时常捉弄她,但对她是极好的,放眼整个魔界几乎没有敢惹她的人,也正因为宗泗的保护,她才养成了现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鹤迁不知道这段故事,不然怕是会打翻万坛陈年老醋。
姜过也已经听闻了赌坊被查的消息,对鹤迁他们担心不已,担心是他们告发的,害怕他们遭到王淳的报复。
但是鹤迁带来的消息出乎他的意料,姜过愣了半晌才缓缓问道:“是王淳自己告发的?”
“是。”鹤迁道,“在我们赶到之前,罗将军已经带人把赌场围起来了。”
“这不可能啊……”姜过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王淳要这么做,赌场是他最大的钱袋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弃。
鹤迁道:“或许他是想靠这种方式来洗清自己的嫌疑。”
姜过脸上还是疑惑,就他所知王淳绝对不是那么谨小慎微的人,而且他多得是办法来洗清自己的嫌疑,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断了自己的钱财。
闻言鹤迁也陷入了沉默当中,他们的分析是基于目前情况的主观臆断,却没有考虑过王淳本人的行事风格,这样一来,此事还有很多的疑点。
众人沉默之时,池珂忽然感觉储物袋中有什么东西在发烫,取出后发现是她随手放进去的信笺——原本干干净净一片洁白的信笺上,凭空多出了一行字:
十六日子时,沣河河畔轻罗楼,本月赌注:良田百亩、轻罗楼花魁细辛。
作者有话要说: 鹤迁:媳妇小时候过得好惨,我要加倍对她好。
宗泗:我为什么把她扔到蛮荒历练她没点数吗?是谁砸了我的宫殿,是谁拔了老/共主的胡子害我受罚?
鹤迁(充耳不闻):心疼媳妇。
☆、第三十六章
轻罗楼从前是江南最大的青楼, 花魁细辛美艳无双,是楼里的台柱子,不过后来王淳为她赎身之后轻罗楼便日渐衰败, 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座废楼,本月前又被王淳买了下来。
据姜过所说,几个月前细辛已经做过一次赌注, 当时把她赢走的是个好酒的赌徒,但他十六那天把细辛带走,十八日便因为醉酒失足, 淹死在了河里,细辛也不知所踪, 没想到这次又重出江湖成为了本月的赌注。
这个月无疑是赌注最丰盛的一次, 良田百亩本就是无数人想都不敢想的, 更别说再加一个美娇娘,对男人来说, 或许细辛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
但池珂疑惑的却不是曾经被赢走的赌注又回来,而是信笺上那凭空出现的字迹。
这绝对不是用了特殊的墨汁那么简单, 在无法保证信笺所处环境的情况下,能让这些信笺在特定的时间出现特定的字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信笺只是普通的材质, 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那行字却有些蹊跷,是深褐色的, 闻不出来是用什么东西书写的,唯一能看出来的是笔迹比较娟秀,像是女孩子的字迹。
一路研究着那个信笺,池珂与鹤迁踏着月色一同来到了轻罗楼, 轻罗楼建在比较偏僻的地方,靠着沣河,再走几百里就是城门。
还没到子时,轻罗楼下已经围满了人,男人居多,但也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他们身上都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里面装的或许是他们全部的钱财。
他们打听到陈正青和罗青山已经被曹军阳以查贪官为名带去了另外一座小城,离他们身处的这座城不远,但来回也要两天的路程。
正如姜过所说的那样,王淳不会放弃那么大一个钱袋子,主动把赌场供出来,也只是为了让罗青山他们放松警惕。
众人的脸上期待、兴奋、悲凉、孤注一掷,神态万千,但无一不是紧紧盯着那扇还未开启的门摩拳擦掌,唯有鹤迁池珂手中空空如也,完全是一副来看戏的模样。
子时一到,轻罗楼的门慢慢打开,他们急切地想往里面走,但在门口那彪形大汉的冷漠注视下,他们排着队,井然有序的走进那扇充满魅力的门,因为位置有限的缘故,每次只有二十几人能进入,剩下的人便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池珂和鹤迁不急着进去,便在队伍外围观察,不到半个时辰第一批进去的人已经被赶出来一多半,他们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浑浑噩噩,背进去的包裹也只剩下一张薄薄的布,随时都会飘走似的。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轻罗楼进进出出好几批,外面还有一大群人,其中还有输光了出来借钱后重新进去的。
池珂打了个哈欠,有些发困:“姜过说这赌场会开到正午,咱们现在就进去还是回去休息会儿等早上再来?”
鹤迁在石桌旁闭目养神:“如果你累的话,先回去休息吧。”
两人起身打算离开,一转头却被人拦住了,那人穿着和赌场打手差不多的衣服,但颜色要更深些,他说自己是赌坊的小厮,特地带两人去轻罗楼,不用排队。
这小厮显然是知道两人有信笺的,池珂回绝道:“我们打算回去休息了。”
那小厮眼睛眯成一条缝,笑道:“您二位是贵客,若是想休息,楼上有为两位安排的房间。”
这里原先是青楼,那房间不就是原来这里的女子接丨客的……
小厮看出了两人的为难,解释道:“我家老爷买下这里后特地装修了一番,已经把之前的东西都换掉了。”
“你家老爷买下的?”池珂问道,“难道这赌场是王老爷开的?”
小厮没有中池珂的套,笑道:“姑娘言重,这地方是老爷租出去的,租给谁我们便给谁卖力。”
鹤迁与她对视一眼,池珂也没了困劲,便拒绝了小厮的提议,两人直接进了赌场。
轻罗楼共有三层,这次也共有三次赌局,赢了便可再上一层,不过赢了第三局之后还要再比第四局,率先通过的人便可以获得今天所有的赌注。
池珂问第四局在哪里比,小厮笑着回答他也不知道,因为今天还没有人能过第三层。
第一层是人最多的,一番寻常赌场的吵闹嘈杂,这里安静的可怕,只偶尔传来欢呼或是叹息。
每张桌子前都坐着一个和小厮穿着相仿的人,他们面前则是前来参加赌局的百姓,两方一个淡定自若,一抬手便定了生死;另一方汗流不止,瞪大眼睛望着下骰盅,里面可能是他全部的身家。
亲眼看着两个人输的血本无归被扔出了轻罗楼,池珂在木椅上坐下,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小厮。
引他们进来的小厮坐到了他们对面,手里拿着三枚骰子和一个下骰盅,笑道:“两位是要一起来参与吗?”
鹤迁点头,他又道:“那可要下两份赌注哦,不过我看两位两手空空……”
他还没说完,池珂已经把两枚玉佩放在了桌上,小厮看一眼又道:“姑娘可知,为何我们只设三层,每层只设三局,却有那么多人过不了关?因为我们要求每局的赌注必须得是五百两白银以上。”
池珂皱眉:“五百两?那些普通百姓上哪去弄这么多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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