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乐和弦舞等人都没料到崔桃居然敢这样问问题,直接用‘威胁’二字形容太后。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再看崔桃都有敬重之意。
“自然是威胁过,不许我们乱说,否则没命活!”弦舞道。
崔桃点了点头,她拍拍衣服起身,嘱咐她们如果有特别的事情想起来了,可以再来告诉她。
崔桃复而进了虞县君所住的房间,里外四处查看了遍。
这位虞县君想来是一位才女,书画造诣颇深,屋子里挂了很多她自己绘制的画作,或是仙鹤,或是松竹、荷花,每一幅画都颇有气韵。鹤自然不必说了,姿态高贵,仙气十足。松则立于悬崖之上,风姿傲骨。荷盛放于塘中央,花径笔直,濯濯不妖。再观其画上的题字,也颇有根骨。偶有两幅可见有两行不一样的字迹,想来出自赵祯之手。
也难怪赵祯会宠爱虞县君,若换做是她,她也喜欢虞县君这种有貌又有才的女子。
崔桃随后还在虞县君的房中看到了棋盘,古琴,桌案上有许多男人常看的书,甚至还有复杂难懂的数理。
这位虞县君,也算是全才了。
“可惜。”崔桃指尖划过琴弦,随即弄出一声琴音。
她感觉到身后有脚步靠近,回头看一眼,见是赵祯红着眼睛回来了,忙行见礼。
“是可惜。”赵祯应一声,盯着那古琴久久不能回神。
“官家和太后理论清了?”崔桃的问题很大胆。
赵祯瞪一眼崔桃,“你心里是不是在笑话我很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官家多虑了,自古保护不了自己女人的帝王可太多了,比如唐玄宗便保不了杨贵妃。我若是笑话,那些帝王都笑话不完了。官家这件事与他们相比,微之又小。何况孝字当头,情有可原。”崔桃跟赵祯表示,这方面她跟赵祯有同感,她上面也有一位合不来的至亲。
赵祯知道崔桃说的是崔茂的情况,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没想到他们竟同命相连了。
“你父亲的事我会帮你。父权再大,大不过君权。但这件事,你也要帮我。”赵祯已然把崔桃当成朋友一般对话了。
“今儿这天可真热啊。”崔桃望向窗外还没有落山的太阳,感慨道,“这会儿在外快走几步,都会闹得满头汗。”
赵祯蹙眉,不解崔桃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感慨。
“官家慎行慎言,此事切勿再与太后正面冲突了。”崔桃劝道。
“你到底何意?”赵祯不解地质问崔桃。
“因为人不是太后所杀,不过太后刁难虞县君的情况确系属实,手段——”崔桃叹了声,“也不过是宫中常用的手段。”
赵祯吃惊地瞪着崔桃,倒是不喜欢她形容地‘常用’,可细想起来,宫闱之内的阴私不正是如此?确实是常用的手段。只是崔桃从未入过皇宫,如何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
“你——”
“不难啊,一进这皇宫,四处看看,再多听听,观言观行,便能知道很多了。”崔桃道。
赵祯:“……”勉强算是个解释吧。
崔桃随即告诉赵祯,这案子若想证据确凿,却不能急于这一时半刻了,现场都被破坏了,想找新的证据只再等等了。总之,今天肯定破不了。
赵祯随后听崔桃低声嘀咕了几句,眉头越蹙越紧,随即眼中闪过万般惊讶之色。
“你说的——”
“是与不是,静观发展。”崔桃对赵祯行一礼之后,便从芝兰殿离开,走了没几步,就被太后的人又请回了慈明殿。
瞧太后脸上余怒未消,便可猜到她刚才跟赵祯吵得很不愉快。不过太后却没有刁难崔桃,只是问了她调查的进度,听崔桃说还要再等一等,她倒是没有过多去问细节,便允了崔桃可以先回开封府。
罗崇勋特意送崔桃出宫,并且特意用浓浓的威胁语调警告崔桃:“崔娘子可不要辜负了太后对你的厚爱!”
“罗都都知可不要太嚣张。”
“你说什么!”罗崇勋完全没有想到崔桃居然敢这样指责他,霎时瞪圆了眼睛,狠狠盯着崔桃,甚至有抬手要打他的意思。
“此系善言。”崔桃对罗崇勋行一礼,便转身翩然而去。
罗崇勋还从没有见过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的小丫头,转头就去太后跟前告了状。
他定要这小丫头后悔她刚刚所言!
崔桃出了宫之后,便急忙忙直奔韩琦家,门儿都没走,翻墙进去的,直奔韩琦的书房。
这会儿天色大黑了,看起来就是一个人影猫着腰,鬼鬼祟祟的。
崔桃刚要去敲书房的门,突然觉得脖子一凉。
这触感明显像是冷兵器!
崔桃马上举手投降:“大人,是我!刀下留人!”
第56章
淡淡的冷檀香随着夜风拂来, 崔桃很确定身后的人就是韩琦。
脖子上的凉意还在,他在听她表明了身份之后,却还是没有撤离的趋势。
这刀架脖子的滋味可不那么美好, 要是一不小心没站稳,跌一下, 可就是血如泉涌了。即便算在开玩笑, 那这玩笑未免也有点过火了。
当初崔桃之所以觉得韩琦更适合她,最多的原因就是因为‘知’,他够聪明,他知她如何,所以不会如何, 让你不必特意去为解释和证明自己而觉得心累;也不必因担心你的职业和经历的与众不同, 而令他心有芥蒂,总会误会质疑你。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一要信任,二要懂你, 这样才会舒服。比如吕公弼,一不信任她,二不懂他。再比如韩综,从头到尾真话假话让人分不清楚,总是要费脑壳去分析。
如果两个人的相处比一个人还累,便不如一个人。
丰富的快穿经历给了崔桃很多正面的东西, 让她擅长了非常多的技艺,却也有负面的东西。比如她对于人的选择, 特别是另一半的选择,有极高的考核标准,甚至会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根据其行为举止而进行考量评分。
今天韩琦架刀迟迟不撤的行为, 直接拉低了崔桃心中的评分,先降个二十分为敬,再来一个‘倒拔垂杨柳’。
崔桃闪身一躲,确定脖颈离刀之后,她仰身去捉身后人的腰,忽听韩琦低声说了一句‘给你的’。
倒拔的动作还没有完成,崔桃及时收住了‘摧韩’的辣手,但倾斜的身体却直挺挺地后仰往韩琦身上撞。
韩琦怔了下,轻揽住了崔桃的腰,及时扶住了她。
背与胸膛的相贴合,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清新兰香和冷檀香味儿交错沁在四周。
韩琦的呼吸就在崔桃的耳后,若有似无地掠过耳际,给崔桃带来痒意。
“我不小心没站稳。”崔桃马上挺直身子站好,为自己的失误判断而感到内疚。
她转过身来,跟韩琦轻轻鞠了躬,跟他说了声道歉。
韩琦盯着崔桃光洁的额头,淡淡勾起了嘴角。
崔桃撩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才抬头瞄韩琦一眼,目光正好撞进他的眼眸里。
“怎么鬼鬼祟祟的?”
“这么晚了,我一个寡女突然上门找孤男,若被认识的人不巧看见了,只怕会污了韩推官的清名。”
原来是在为他着想,不过刚才她后仰那动作可不太友好,但这恰恰是他想要的。
“听说你突然被召进宫,可有事没有?”韩琦推开房门,引崔桃入内。
韩琦的书房算是个套间,外有一个小厅,可以应酬宾客。穿过檀木雕花的月亮门后便是内间,这才算是正经书房,摆着桌案书架等物。
如今外间并没亮灯,只内间里头的桌案上亮了两盏油灯。
看书写字光线太暗了自然不好,但在外间能借着光线依稀看见的地方,他就省下了灯。可见他不是奢华浪费之人,但该花钱的地方他也会花。
崔桃这会儿借着光线才看清楚,韩琦手里拿的是一把扇子。白玉为骨,色泽盈润,瞧着就是顶不错的东西。虽然扇子合上了了,但是扇面依稀能够看到有点点粉红,崔桃当即就猜到了那花样可能是桃花。
“这是送我的?”虽然刚刚韩琦已经道明了是送她的东西,但是崔桃还是假装惊喜地再问了一下。
韩琦应了一声,就把扇子给了崔桃。
玉扇骨冰凉,扇柄的边缘有棱角,怪不得刚刚扇子的边沿触碰到她脖子的时候,给她一种冷兵器的感觉。也是刚好把握好角度了,才会让她误会。
这个韩琦,有点意思……
这玉自然不是崔桃所见过的最绝品之物,但她知道这是以韩琦目前的身份和能力来说,已经是能够弄到了最好的玉了。
东西价值如何不紧要,最紧要的是心意无价,还有他那份儿跟自己一样在谋心的聪明劲儿。
崔桃把扇面打开,果然见上面画着几枝粉红的桃花,不同于大多表达意境的水墨画,这上面的每一朵桃花都粉而鲜薄,仿若真花开在扇中,仿佛风一吹就让人感觉这些花瓣就会抖动一般。
这种扇面,一般都会在侧边题诗或题句。他这个倒是没有,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桃’字。字不似韩琦平常的风格,少了些犀利,偏温柔圆润一些,正衬这桃花的景儿,显得柔和美好。
“好看。”崔桃欢喜地品鉴完扇面之后不禁赞美道。
虽然没有用到什么华丽的辞藻去形容,但这种发自内心地单纯感慨,反而让人听起来更为真诚和直抒胸臆。
“却只有‘好看’?”韩琦故意问她。
“也不是‘只有’,是都好看。”崔桃目光随即从扇面移到韩琦的脸上,逗他道。
她在说,画扇面的人也好看。
韩琦一向不太喜欢别人直白地夸他的脸,大概在年少时听过太多同龄人以容貌为玩笑劝他不必太过用功读书,便心生了抵触之意。但崔桃的赞美,不论是夸他哪里,他都喜欢。
韩琦愉悦地勾起嘴角,去给崔桃倒了茶,又问她可吃饭没有。
“当然没有啊,肚子饿的瘪瘪的,一进宫便是拜太后,拜官家,看尸体,查这查那,跑断腿。我出了宫就直接来这了,怕你知道我进宫的消息,担心我。”
崔桃形容的时候,略有点夸张的成分在,自然是为了让韩琦心疼她辛苦,多给她弄点美食。
韩琦便喊来了张昌,却没让张昌进门,只隔着门打发他去张罗饭菜。这一点上,也是为了遵从崔桃的意思。
崔桃怕污了他的清名,韩琦反倒是考量到有朝一日崔桃还是没看上他,却不能今日的相处而因此坏了她的名声。
他虽然十分信任张昌,但人的这张嘴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失控了。他还是不希望有一丝丝差池存在,尽量为她好。
崔桃把在宫里遭遇的事儿简单讲给了韩琦听。毕竟涉及到宫闱内的一些阴私毒辣的手段,崔桃本来还觉得以韩琦的年纪,应该会感到吃惊。
却见韩琦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崔桃倒不禁好奇韩琦怎么这么淡定,他是从哪儿长得见识?
“比起吕后的人彘,这不算什么。”
韩琦见崔桃把茶喝完了,又为她倒了一杯,动作依旧斯文儒雅,那握着壶柄的手好看到犯规。
看来这‘看书多’这话真不算是借口了,书富如海,只要书读得够多就不怕没见识。
“不往前说,只多看两眼开封府近几年的案卷,也可知行残忍之道的大有人在。太后此举正如你所言,不过是宫中普通寻常的阴私手段罢了。”韩琦接着叹道,“刘太后是有谋之人,她若有心杀虞县君,不会如此落人口舌。”
在韩琦看来,刘太后反而是容得下虞县君的,不然凭就刘太后那双锐眼,早在虞县君当初有受宠苗头的时候,便会暗中处置了她。
刘太后能辅佐年幼皇帝登基,稳控朝政十余年,且令国祚昌隆,绝非等闲女流之辈。她放眼所在的是朝堂、皇帝和大宋。若她真想跟后宫的一个小妃子计较,多得是让人抓不到把柄又能无声处置人的手段。
崔桃点点头,也赞同韩琦的说法。连太后身前的内侍都不把虞县君放在眼里,甚至对于虞县君身死直接表露出漠视,都不屑于加以掩饰。
可见这虞县君便是真被大家真认为死在太后的手里,太后那边也不会太过在意。
刘太后之所以特意将她召入宫中彻查虞县君的死因,其本意是为了赵祯,她在乎自己跟赵祯之间的母子关系。
“明日去宫里,可去一趟太医院,或有蛛丝马迹。”韩琦提议道。
“我一个人在宫里,六郎放心得下我么?”崔桃眼巴巴地看着韩琦,好像她是个小可怜。
“你会应对自如。”韩琦笑了一声。
崔桃跟着笑了笑,不否认,凭她的能耐在宫里自然也能混得开。
“若真有事,你便大声哭喊,事情便会迎刃而解了。”韩琦道。
“这又怎么说?”崔桃疑惑地问。
韩琦但笑不语,似乎故意要给崔桃卖这个关子。
崔桃还真好奇了,莫不是韩琦还能把手伸到后宫里不成?她明天倒要见识见识。
热腾腾的饭菜来了。
韩琦只让张昌把食盒放置门外,他亲自取来为崔桃摆在桌上。
菜有澄沙团子、酱猪耳,还有她颇为爱吃的八仙楼炙鸡。随后又有方厨娘送来的玫瑰糖蒸乳酪,酥炸羊排,鹿筋面,另还有一盏冰添了些蜜渍梅花的冰镇竹叶酒。
自酿的酒略有些浊,酒汤呈白色,添了蜜渍梅花之后,一搅拌,朱色梅花悬于表面,白梅肉沉在底中,颇有几分鸡尾酒的感觉。
竹叶酒有竹叶的清新味儿,如今再添了梅香,冰镇过后还会增加甜度,喝起来便是清香四溢,清甜满口。
鹿筋面是上次她们在韩琦这里吃全鹿宴的时候剩下的老鹿筋,经方厨娘泡过整整三日之后,红烧焖烂,软软弹弹,再添汤加了青菜煮面了。
啃一块香酥炸羊排,嘴角还沾着油,便去吸溜一口清汤鹿筋面,酱猪耳和澄沙团子也要照顾到,再扒下一个炙鸡腿大口啃肉,复而再来一口酒,有种‘我欲乘风归去’的酣畅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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