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盛世。
好一个盛世。
蒋岑突听她轻声道:“你想要调暗门,对吗?”
没有否认,黑暗里,男人沉声:“他心思狠戾,德不配位,可若是坞巢之变再演……我做不到旁看。”
“我明白。”秦青点头,“但暗门一出,势必引起陛下疑心。东宫想要借此机会彻底推倒荣氏,永绝后患,势必不会让匪患快速平息,只会添一把柴火,这时候突然出现一波江湖人平乱,陛下定要招安。”
话落,秦青突然回过味来:“你准备……答应招安么?”
“与其藏着掖着,不如直接献出去,”蒋岑笑了笑,“届时随了他们江湖人,建一个山庄玩玩,哦,就叫蒋家庄,你做庄主夫人怎么样?”
“不是要陪我去南隅开药铺?”
“啊,地点好说么,咱们山庄可以建得大一点,一面教徒弟习武,一面教徒弟学医经药,以后江湖上留下的都是我们的传说。”蒋岑想想竟然觉得很是可行,“美得很。”
“是想得挺美。”秦青深以为然。
蒋岑不乐意了:“我说的正经呢,你怎么又笑话我。”
“你也知道,东宫必不会轻易让你们剿匪。”
“不是还有荣氏么。”
“可是她……”
话没说完,蒋岑伸了一指压在她唇上,秦青噤声,不久,身后便就响起叩门声。
“秦大夫?秦大夫?”
屋中没有点灯,秦青却就在门边,此时应声,实在不妥,可也不能不出声去,忙慌中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暗夜沉静,脚步声都显得清晰,外头人又贴近了些,似是侧了耳:“秦大夫?你在吗?”
不等秦青再想,身子便就被人抱起,蒋岑踮了脚将人给抱上榻去,方一坐下,秦青立时便道:“谁呀?怎么了?”
“秦大夫!娘娘醒了,说是头疼,秦大夫快去瞧瞧吧!”
“好,我马上就去,你院外等一会。”
罢了,秦青瞪上面前人,蒋岑轻笑:“瞧我做什么?若不是我抱你过来,你怎么与她说话?大晚上的躲在门后头捉迷藏?说出去谁信呀!”
“你不是会轻功么?踮脚也算?”
说完不等他狡辩,便就下床跳开,整理了一下衣衫往门边去。
蒋岑起身,便已经瞧见她开了门出去,脚步轻快,比他方见她的时候开怀了许多。想着,便就也只能宠溺笑了笑。
月光洒进一些,蒋岑抬头瞧了瞧,呵,再好的轻功,那也得有地儿用不是。
下一刻,齐树走了进来,低声道:“门主。”
“那宫女如何进来的?”
“她后边跟了齐林。”齐树应声,“属下有罪。”
“无妨。”蒋岑推掌过去,将他要跪下的身子抬起,“走吧。”
第八十六章 往事
小宫女在前头领路, 秦青没有往后边瞧。
蒋岑顽劣,却不会这般不谨慎。这小宫女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暗处有黑影一闪而过,须臾不见。小宫女不察, 已经到了寝宫门口, 回身道:“秦大夫请。”
里边的熏香还点着,陈怡榕半坐在床上,手捂着脑袋, 见得她进来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秦大夫,我头疼,我头真的好疼好疼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秦青快步过去, 执了她手腕按下。
“不知道,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在追杀我。”陈怡榕眼色还带着些恐惧, “不是, 是我好像已经被人杀了, 就是一把刀, 不是, 是一把剑。”
她说得语无伦次, 秦青一行安抚了她,一行细细诊脉, 侧面立了两个随身侍候的丫头, 皆是面上惴惴,单是盯紧了床上人,那脸色, 倒似是以为陈怡榕已经疯了一般。
秦青微一抬头,刚巧瞧见她们的目光,心下说不出的情绪, 只与她们道:“娘娘是梦魇了,你们去打些热汤来给娘娘沐浴,免得晾了汗。”
“是。”两个人并着方才去唤她的宫女一起都着急出去了。
陈怡榕自然没有意识到这些,抓着秦青的另一只手:“我没有骗你,真的。你知道血从这儿,对,这儿,心口的位置,一点点流出来是什么感觉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若说是唱戏,未免陈怡榕太逼真了些,秦青只看见她面上惊惧,实在不似是作假。
“娘娘脉象倒算正常,可是白日里瞧见了什么,日有所思了?”秦青问道,“不过民女先前倒是读过些杂书,说是这梦虽是有所昭示,却也是福祸相依,幻实相悖。”
“不是,太真实了,真的太真实了……”陈怡榕眼神虚空,四下瞧着这宫殿,“我瞧见好多人,好多人都闯进去了,他们要杀——杀我,太多人,太乱了,有一把剑,正刺我的心口。真的好痛,我到现在,到现在还觉得好疼好疼……”
她狠狠按着自己的心口,却是疼得想要干呕出来。面前的女子,她是秦青,是仰桓要她进宫来给自己瞧病的。
桓哥哥……
梦里的那些人,人人口诛笔伐的,皆是仰桓。可他们口中的仰桓,从来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啊,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那把剑,是冲着仰桓来的,她听见皇后的冷笑,在这冷笑声中,她还听见了久违的二哥的声音,陈宴在喊她。
他说:“陈怡榕!过来!”
可她怎么能过来,她是仰桓的妻,是这东宫的太子妃,她怎么能过去?过去与他们一起,杀了自己的夫君吗?
那剑刺,入心口的时候,万籁寂静,她甚至还往后推了一把仰桓,叫他快跑。
“我往哪里跑?”这声音犹在耳边,他没有说本宫,他说的我,他蹲下来抱住她,他说,“我往哪里跑?我不跑,你也不准走,你看着!看着他们的下场!”
她太着急了,可她没有力气再推开他了,她似乎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听见刀戎相见的声音,最后有一人喊道:“殿下,臣来迟了!”
这声音,她似乎听过,可胸口太疼了——太疼了。
“娘娘?!”陈怡榕的状态实在是不大对,秦青心中困惑,却也无法,只能拿了银针出来,几针下去,方听人一声叹,她复唤道,“娘娘!”
陈怡榕这才回过神来,面前朦朦胧胧,最后终于清晰地映出秦青的模样,嘴唇张了张:“秦大夫。”
秦青这才放了些心去,扶起她:“热汤放好了,民女扶娘娘去沐浴吧。”
两个宫女上前来,被秦青拦了:“你们去外边守着吧,我要替娘娘再行一次针,需得集中心力。”
被扶着的女子眼神还有些涣散,没有说话,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下,应声退出去。
招了水往陈怡榕身上,秦青小心问道:“烫吗?”
水中人摇摇头,忽而问她:“你怕死吗?”
秦青笑了笑:“娘娘怎么这么问?方才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我本来以为,我是不怕死的,我好像,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记得水漫进我的衣裳,慢慢下沉的感觉。”陈怡榕自顾自说道,“是你救醒了我,我觉得,我好像又怕死了。我想活下去,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梦见自己死了呢?”
“娘娘,你说梦里,是剑刺中了你,对吗?”
陈怡榕却是答非所问道:“秦大夫,你定亲了吗?她们说,你定亲了。”
沉默一刻,秦青应声:“是。”
“是蒋家公子蒋岑吗?”
“是。”
哗啦水声起,陈怡榕转过身来,氤氲的水汽中,秦青瞧不清楚她面上是泪是水,只觉她声音很是激动,湿漉漉的手指也是抓紧了她的手:“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回军营了吗?”
秦青目光微闪,口中却是清楚道:“没有,娘娘许是忘记了,蒋岑他如今,已经通过擢考,进的司吏监,乃是文官。”
“文官……怎么会……”
“娘娘梦见什么了?”秦青盯住了她,复又问道,“娘娘的梦里,有……有民女的未婚夫吗?”
“这梦,果然是假的啊。”陈怡榕突然轻松道,终于笑了,“是梦见了,不过梦里,你的夫君是个英雄,骑着马提着剑来救人。”
“是吗。”秦青垂下眼睫,不叫她瞧见自己的失态,“那……娘娘可是高看他了,他确实骑马舞剑,却做不出什么英雄的事情来。”
“秦大夫,你能让他进宫,保护殿下吗?”
是夜,宁国侯府内,有府兵巡过。后院亮着灯盏将将熄灭,侍女从屋里端了水盆出来,又细心将院门瞧了一遍,这才回了偏屋。
不久,整个后院都暗了下来。
片刻,风带起了一丝床幔,宁轻言睁眼,却是被陡然捂住了嘴巴。
“唔!唔!!!”
“不喊出声,留你一条命。”
“唔!”听出来人的声音,宁轻言狠狠点头。
捂住嘴的力道撤去,宁轻言一把坐起来,裹住了被子,来人道:“我不会害你,你该知道。”
“是你。”宁轻言的声音抖着,却当真没有叫出来。
“教你的办法,你做得很好,没有我,你嫁不成陈家二公子。”来人声音平缓,没有起伏,“见到恩人,不谢么?”
宁轻言思及那男人淡漠的神色,心中抽痛,只口中道:“你不要钱财,便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我不过是被你利用罢了。”
“可笑了,你得享其果,如今想翻脸不认人不成?”
此人屡次夜闯宁国侯府,可见不是善茬,便就是她喊出来,也不见得能抓住他,反是叫人晓得半夜里她的闺房里进了男子,才是愈发难。
想到这里,宁轻言终是坐直了些:“说罢,你想要我做什么?”
“聪明。”来人不带感情地赞了一声,“不过你对我,没有用处,能为我做的,太少了。”
“那你来做什么?”
“没记错的话,下月头便就是你与陈二公子的婚期?”
“是。”宁轻言警惕道,“如何?”
来人一身夜行衣,又蒙着面,看不清楚模样,只声音很是平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宁国侯府能答应与陈家的婚事,怕是为的不是一个太师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来人笑道,“宁小姐,莫要与我说笑话,我们这刀口舔血的人,听笑话的功力,不比旁人,若是听不见想听的,一个不小心,就是拔刀的事情。”
宁轻言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却又不敢反抗,只得咬牙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为了你考虑罢了,毕竟是要做新娘子的人,若是这成婚之前,染了太多血气,怕是这婚,成得有怨,不得善终。”
这话恰巧是刺中了她心中隐痛,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呢,你若是能劝动你那爹爹,莫要逞一时之强,安心在这府中替你置办婚事,少些血杀之气,为你积点功德,待你与陈二公子礼成,假以时日,这爱人的心,总归是能焐热的。”
指甲掐进了薄被中,宁轻言不答,来人近了些:“听明白了吗?”
“谢过了。”
这三个字,是从齿缝中咬出的,来人却并不觉得有差:“放心,下月头,我会来讨你一杯喜酒的。”
又是一道风声,床前人已然不见。宁轻言顿了半晌,突然狠狠扫下床边的瓶盏,清脆的声音骤响,碎了一地的残片。
“小姐?!”外头丫头的声音传来,“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划到了青瓷瓶。”宁轻言收紧了拳心,压了心气,“你进来收拾下吧。”
“是!”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宁国侯府的院外走出另一道黑影来,他往里头瞧了一眼,没有进去,只调了头往东边去。
秦知章这几日一路被迎回了京城,便就是那些护送的人不说,他心下也明白,怕是京中已经出了事情。
原本司药监的人找来自己,他是不打算帮忙的,可那南郡,是樱菲与他满载了记忆的地方,樱菲与他说过,那里的梅花糕是最好吃的,其他地方都做不出滋味,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去吃一次……
此前晋城之事,他便就明白,自己这条命,终究是要赔上。
他以为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想他还是太过天真。
那日蒋岑来寻过他一次,他才知道,青儿竟是已经被东宫扣下。那年轻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责备。
“秦大人,您是心思至纯的人,可这份至纯的真性情,不该是伤及您女儿的利器。”
生平第一次,他竟在一个少年人面前,觉出惭愧。
“如今我还能做什么?”他问。
蒋岑回过头来:“好好活着。”
“什么?”
“您是青儿最重要的人。”
那一日,逆光,他没有瞧清楚那人面上神情,话音方落,他人已经要出去,秦知章到底是唤住了他。
“蒋公子。”秦知章走过去,缓缓关了房门,“太子殿下忌惮的,是老夫知晓他的病症乃是人为,并非幼时惊吓过度所致。”
“他做得很隐秘,无论是下给二殿下的毒,还是用给自己的毒,都隐藏得很好。若非是那日老夫例行替宴妃诊脉,当不会发现她手中已经被人抹了毒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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