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会有这般定亲。”宁轻言叹了一息,丫头竟不知这话中是羡慕还是单纯的感慨,前者手指抚在琴弦上,“她没有骗我,她是真的不喜欢他。如今算起来,最可怜的,怕就是我了吧。”
“小姐在说什么呢?”丫头凑前了些,悄声道,“小姐不知道吗?方才传出来的消息,晋西王勾结金胡人,危害朝廷,陛下盛怒,三殿下现下已经被押进了诏狱。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若是……小姐岂非无辜受灾?”
“……”宁轻言忽而想起来,“那东宫呢?不是说还召见了东宫?”
“是,不过只罚了禁足,还在查。”丫头低声。
“所为何事?”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若是小事,定是能传出来,如今倒是一点风声没有,怕是真的严重。宁轻言心里跳了跳:“陈二公子今日可有去任上?”
“去了的,小姐命去看着的人瞧见他与蒋家公子还有那屈南公子一并进的司吏监。”
“说到底,这东宫太子妃是陈家的人,东宫若是出了事情——”宁轻言抬手,“扶我进去梳妆。”
“小姐要去哪里?”
“司吏监。”
下午的司吏监中进了阳光,因着南郡之事,除却坐着的三人,竟是全司的人都忙起来,蒋岑透过窗户,刚巧瞧见那忙碌着的记室。
“啧,这司吏监,闲得慌啊。”蒋岑腿还架在案上,感叹一声。
另二人倒是没说话,屈南栖手里拿着笔,被一个纸团扔过来撞偏了些,终于抬了眼看过去:“此事牵扯诸多,你我皆是新人,自然不当事。等着便是。”
“陈二,你不担心么?”
陈宴仍旧是淡着面色:“担心什么。”
“自然是东宫啊,”蒋岑挑得明白,“太子机敏,供出了金胡,也算是舍弃了南郡布政使。不过这样一来,南郡官吏自然反咬,若是东宫出了事,怕是太子妃那边也不好过。”
“陛下圣明,不当牵连无辜。”陈宴冷声,“太子妃娘娘又失了忆,若是降罪,怕是有违明君。”
“啧。”
“再者。”陈宴突然抬眼,“秦小姐如今也在宫中,蒋兄觉得,大家谁人能安下心去?”
蒋岑面色滞了滞:“倒是有缘,我们三人如今倒是命运相连了。”
屈南栖:“……”
陈宴:“难为蒋兄计谋。”
“我又何德何能。”蒋岑起了身,难得亲自斟了三杯茶来:“既然是认了兄弟,便就以茶代酒,干了这一杯?”
屈南栖:“可。”
余下一杯,陈宴思量良久,终是转了轮椅过来。
一杯方饮尽,却听外头来人:“陈大人可在?”
“怎么?”
“门口来了一女子,言说是宁国侯府宁小姐,”小厮报说的时候面上悦色,“说是求见陈大人,这是腰牌。”
不料接了腰牌的却是蒋岑,小厮闭嘴,就听前者转着那腰牌与轮椅上的人道:“你瞧,有人就是贴心,连喝茶的点心都送来了呢!”
“拿来。”
“可莫要叫姑娘伤心呀!”蒋岑将腰牌递过去,甚至还拍了拍他肩膀。
小厮见人出来,便就现行带了路去,待二人离去,蒋岑回身瞧了屈南栖一眼。
后者抬眼:“瞧我做什么?”
“我在想,三殿下这棋,是否下得早了些。”
“时局所迫。”屈南栖转了转杯盏,“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那你呢?”蒋岑突然问道,“二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长更,今天的加上补昨天的~
第八十二章 拒绝
屈南栖丝毫不意外, 对上他的目光亦是坦然:“陈年往事罢了。”
蒋岑挑眉:“这外头忙活着的,哪一个又不是为了陈年往事。”
“确然。”屈南栖点头,“只不过, 有些往事, 过去便就过去了。有些往事,究极根本,却染浸当下。后者可追, 前者无果,不必介怀。”
蒋岑啧了一声:“钟灵山究竟是怎么教的?怎么能将人都整成了佛陀?”
难得,屈南栖觑了他一眼, 转而道:“如今情势, 下月陈二公子与宁国侯府的婚期,怕是要延时了。”
“可惜了, 我还没做过伴郎。”蒋岑接道。
没跟着他的打岔走, 屈南栖想了一刻:“这次金胡一事, 边关势必紧张, 何家, 蒋家都不好过。太子虽是失德在先, 却过不及皇上心中的底线,到底不会废黜。”
“是呀, 人命终究不过蝼蚁。”蒋岑话带讥诮, “哪里比得皇权。”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这话听着好生刻薄大胆。屈南栖一指外间:“回来了。”
司吏监的大门外,一女子正抱着食盒愣着, 半晌没有动作,还是身后丫头走近了些,恨声道:“这个人, 还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以为咱们宁国侯府好欺负么?!”
罢了扶住身边人:“小姐,咱们回去吧!”
“两次了。”
“什么?”
“这是第二次。”宁轻言抬头,司吏监三个大字顶在上边,威严得很,称得她那般渺茫,渺茫到他连一眼都不舍得给予,“第二次,他拒绝了我。”
“小姐。”丫头心疼,“奴婢错了,奴婢一时嘴快,许是里头真的很忙呢小姐。”
“与你无关。”一个人的眼中有没有自己,她到底能看得见的。
那个人从她见第一眼便就落了心,他总也平淡瞧人,无波无浪,亦无其他情绪。她见过无数欣赏,钦佩,羡慕的目光,身为贵女,她何曾容得下别人。唯独碰见他,她甘愿做那先伸出手的人。可他不仅不看,甚至弃若敝履。
她本来以为,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学识不够好,配不上他。她以为他可与那秦家女提亲,定是当真看上,十足用了心。
实际上,她用了心机,舍了自己,终于求得他俩的一纸婚约,黄了他的求亲,他也不过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陈宴!”宁轻言唤他,“你可是在恨我搅了你与秦青的婚事?”
本是白皙的男人,着了厚重的官服,更显得玉树临风,便就是坐在轮椅上,都叫人无法忽略,他似是听了个笑话:“宁小姐多虑,你我之前,我尚无婚约,何来婚事?”
“那你可曾欢喜过谁?”
这一问,那人却是不再答,只略略退后了些:“司内繁忙,倘若小姐仍要与在下说这些,还请恕在下无空来陪。”
“那陈怡榕呢?!”
修长的手指顿住,陈宴远远瞧过来。
“我不是来与你说这些的,我听说今日陛下大怒,东宫如今也禁足不得出,太子妃娘娘刚行醒来,便就逢此大难。”宁轻言小心上前几步,“我知道,他是你最关心的妹妹,你对她很是严厉,她惧怕你,因而读书时候常有逃上我的马车回府。”
陈宴不答,眼见着她复又近了些。
宁轻言觉得,他似是已经触手可及,缓缓蹲身下去,仰面瞧他:“陈宴,陈家费尽心力送她入宫,成为太子妃,定是不想看着她这般下半辈子守着活寡下去吧?”
“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宁轻言殷勤道,“我虽不知陈家究竟想做什么,可希望你能相信我,只要你想做的,宁家一定会帮你!”
她缓缓伸出手来,想要覆上他搁在膝上的手指,不想后者看似沉静如水,却在最后一刻猛地退出丈远,徒留她一人尴尬蹲在原地。
唇角被咬得生疼,那男子却是淡淡瞧她:“宁小姐,舍妹嫁于东宫,便就是东宫的人,如今宁小姐说的话,在下听不明白,还请小姐莫要再提。小姐若是没事了,在下就先行进去了。”
说完,便就转过身去,宁轻言这一世的骄傲,也不过如此,掰碎了砌成了台阶,垒于他脚下,他却避如蛇蝎。
心中坠痛,却又听得那人背身道:“还有,在下不习惯别人蹲下对话。在下有伤,无法一并跪下回应,心下委实难安,望宁小姐理解。”
这便就是连她再凑前的机会,都不想再给了。
如今她捧着那根本未曾被接受过的食盒,宁轻言只觉得周身都寒凉得狠。
陈宴滚着轮子进去,心下思量。宁轻言是深闺女子,在她眼中,事事不过是与非,爱与恨罢了。
能叫她说出方才那些话,自然蹊跷。陈学勤虽是太子太师,却也是支持荣皇后继后位的重臣。
外人皆言陈家是一碗水端平,不涉党争,便就是三殿下在京中之时,他多次谋划,也是隐蔽而为,不算上被蒋岑发现的那次,一切都风平浪静。
如今宁轻言的意思,竟是能言及宁家可为他谋事,实在不像是她这般女子能说出的话。
“哎!点心呢?”蒋岑围着他转了一圈,“你不会都吃了吧?”
“听不懂。”
“你怎么就听不懂了?一般这种情况,话本子上都是写得好好的,那定是女子带着好吃食去瞧自己如意的郎君,那情景,容我想想——”蒋岑一派巴掌,“对了,便就是你侬我侬,浓情蜜意……”
“蒋兄慎言。”
蒋岑哪里是会慎言的主?一跃到了他面前案上坐了,低头热闹着,就差没似村口大娘那般嗑上瓜子儿了:“快些说说,你究竟是何等铁石心肠,能拒绝了宁小姐?”
“你压到我奏折了,大罪。”
“你还未到上奏的资质,压什么折子。”蒋岑拍拍他,“扯谎也得有个心数不是。话说回来,我方才还与屈兄感叹,怕是我这伴郎,不好做了吧?”
陈宴伸手将他拽了下去,从他方坐过的位置上捡起一本册子来掸了掸:“这册子与你,既是一起喝了茶,我自要表些心意。”
“这是什么?”
“名册。”
蒋岑愣住:“你当真打算将它给我?”
“只是不想有人执迷不悟。”陈宴淡淡一笑,“这话,不还是你劝我的?”
第八十三章 添火
“那就——谢了。”
晚间的时候, 屈南栖上了马车,忽而回头问道:“蒋兄不送我了?”
“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送?”蒋岑不屑道, “城西那么远, 我难不成还要为你绕路?”
木通牵着马立在门口,心道前时秦小姐在城西医馆的时候,主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眼看着那屈南栖也不是当真相邀,便就上了车离去。
司吏监忙活了整日,方才散了人去, 陈宴立在一旁等着陈家的马车过来, 蒋岑已经几步上了马,留意到他:“陈二公子有心思?”
陈宴一手搓着衣袖, 方要说话, 却见一人打马而来, 连摔带滚地从马上下来, 跌跌撞撞往里头去。
还是廉永群从里头出来:“何事慌张?”
“廉大人!”来人行事张皇, 不似寻常, 见到主事立时就唤了一声。
蒋岑回身,将好碰上廉永群瞧过来的眼, 后者只看了他一眼, 便就厉声道:“嚷嚷什么!进来说。”
蒋岑便就悠哉又转过头去,司吏监的门便就关上。与等着的人对视了一眼,二人便就截了方才的对话。
陈宴:“我的马车到了。”
“我也该走了。”
扬鞭的时候, 陈宴复又加了一句:“蒋兄,万事小心。”
“管好你自己吧。”
木通实在也没听出这是客气还是真意,总之一南一北二人分道扬镳。
案上扔了一本册子, 齐树接过来翻了几页,复又站好:“门主以为陈二公子可信?”
“他自是有自己的目的。”蒋岑踱了几步,“至于这册子上的人,姑且可以确定是陈家用人,最起码,是陈二自己用的人。”
“他为何要帮咱们?”
“很多东西,我们以为得多重要,其实若是想通了,也不算什么。”蒋岑呵了一声,“因为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更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一旦出现,你便就觉得此前种种,不过是虚妄。”
“主子说的,属下不懂。”
“总会懂的,好比齐林与你,就有不同的选择。”蒋岑问道,“他还是坚持?”
“当初属下与齐林进宫,为的是替主子办事。主子于我们有恩,行事自有自己的目的,属下只知道,主子从来不伤及无辜,此乃仁义,属下必定遵守。”齐树停了一瞬,“齐林认太子殿下做主,替殿下办事,此事……”
“此事,也是我的不对。”蒋岑接道,“我既然是命他留在殿下身边,却又不好生阻止劝道,他为殿下卖命,也是主仆仁义,叫他几次三番伤及无辜——如今我也没有责罚他的道理。”
“是主子宽容。”
蒋岑转身看他,齐树道:“主子救下我们的时候,我们年纪尚小,主子那时候便说过,我们身负绝技,江湖人追杀我们,为了功法,却也有一些人想要得到我们,是为了替他们办事,功法在我们自己身上,待我们武功成熟了,有了自己的选择,便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若我们最后选择……那么从此再无瓜葛。”齐树躬身,“主子没有错,错的是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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