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河笃定孟岽庭心里也不想选重臣之女进宫,以免朝堂面对老丈人徒增麻烦,他这么想不要紧,得罪人的事让她来做就过分了。
但是,让傅星河去选,她也不选重臣之女,谁都不想自己头顶压人。
被选中的秀女当晚便要留在宫中安排去处。
但是傅星河完全没想到孟岽庭是这样的神经病,一概没有准备,更没有和家人话别。
傅星河听福公公念完,纤细白皙手腕支着下巴,先斩后奏:“愿意回家与亲人话别的,派两名机灵的宫女跟着,不想回家的各回各宫吧。”
福公公老脸上的褶皱一下子拧起:“贵妃娘娘,这、这不合规矩啊?”
他示意傅星河看向东侧的一座宫殿,一旁有宫女暗示道:“姑娘们还要通过一道考核才能入宫。”
傅星河看见两名上年纪的掌事姑姑就站在门口,让她想起王家派来的那个老妇人,估计就是从这里退休的。
“包括本妃?”傅星河问。
宫女点点头。
傅星河也点点头,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眼神却倏地一冷:“不去。”
福公公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在宫中四十年,从未遇见这么棘手的贵妃。
第11章
“这、这……宫中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傅星河:“这事由本宫全权决定。福公公觉得不妥就去请示陛下,就说本宫觉得此举不尊重女性,本宫不乐意。”
面试时听了一下午封建女子发言,傅星河觉得自己再不出口气就要窒息了。
福公公揣摩圣意,实在是摸不准陛下说的全权负责是否包括这个:“那奴才禀报……”
傅星河:“唔,你照实说。”
傅星河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明显看到一些落选的人幸灾乐祸。
皇室血脉不容差错,不说帝王家,就是普通男人也怕被戴绿帽,傅星河胆大包天,哪怕陛下再宠爱她也容忍不了。
福公公心里有点可惜,初初觉得陛下封贵妃太干脆,事实证明,陛下比他会看人。他目睹倩贵妃办事一下午,觉得宫中若是有这么一位赏罚分明不偏不倚仪态大方的贵妃,对后宫是件幸事。
但贵妃此举实在过了皇室底线。
一刻钟后,前去禀报的太监小跑着回来:“陛下口谕,一切按贵妃吩咐。”
“好!”傅星河站起来,“大家都听见了,本宫先回娘家,后会有期,你们随意。”
福公公暗暗心惊,看见傅星河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更是哑然。
娘娘和陛下,哪来的默契?
听闻消息的掌事姑姑也不由认真打量倩贵妃……陛下也太纵容了,别是狐狸精转世。
傅星河笑得无懈可击,任凭其他人怎么看都一派淡然。
这可是她血泪刷出来的经验。
暴君他对女人……不行。
孟岽庭虽然选了一堆妃子,但看他的态度,短期内不准备临幸,妃子是否冰清玉洁,他自然也不关心。况且时间一长,有问题的后妃会自己暴露,不用多此一举。
日头偏西,傅星河说了一下午,嗓音微哑,她威风凛凛地出宫,到了马车上狠狠咳了几声。
奉旨选妃虽然威风,回家可怎么交代啊。
傅星河额头抵着车壁,远的不说,就她跟傅云霄打赌,还输了二百两呢。
自孟岽庭把权利下放开始,宫里宫外便全面封锁消息,以免有人牵线作祟,暗中谋利。
傅星河想到这一点,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但回到家面对一无所知的家人,依然苦恼地挠挠头。
傅家离皇宫最近,贵妃本人又第一个出宫,消息来不及传开。
傅云霄八卦地杵在门口等她,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眼里紧张消失,漫上不正经的笑意:“怎么样?没丢人吧?”
傅星河:“啊,其实我真的不打算进宫。”
这几日来,傅星河什么时候都笑容满满,何时有过这样小心翼翼,傅云霄一下子笑弯了腰:“倒也不用这样挽回面子咱家又没有人指望你哈哈哈哈……”
傅星河:“我饿了。”
傅云霄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头发没乱,看来没跟盛小姐吵架,也没给咱爹丢脸。喏,赌金。京里又兴什么新物事了,值得你把首饰都当了?”
傅云霄根本不知道他没输。
他有点高兴,觉得傅星河又回到了五岁前善良爱笑的模样,见到皇帝,也没有闹出什么事,堪称洗心革面,回到家可不得用金钱安慰一下。
傅星河坦然地接过来,让他见识一下人心险恶。
“爹娘呢,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星河!”
宓丁兰从花廊疾走过来,急切地握住傅星河的手:“怎么样,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拉着傅星河转了一圈,见她上下无恙,衣服却好像换了一件,刚要放下的心一下子高高吊起,低声道:“怎么换衣服了?”
傅星河拍拍她的手:“没事。”
宓丁兰没有多想,女儿好好地回来了,她便以为这一关过了。
一旁的傅寒却眉头紧锁,宫里无故封锁消息,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他心神不宁了一天,只盼着犯错的人不是傅星河。
眼下人回来了,傅寒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傅星河没有作妖,最多就是他陪着再丢一次脸,这么多年下来,傅寒都习惯了。
“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傅寒扶着额头问道,每回傅星河出门,免不得就要给她善后。思及此,他重重叹了口气,细数过去,养女骄纵,教太子荒淫,这两处失败宛若大山压在他心上,半分不能释怀。
傅星河心虚:“这回得罪的人有点多。”
傅寒咬牙:“例如?”
傅星河循序渐进:“我把盛白露赶出宫去了,盛大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除此之外呢?”傅寒和身边一位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对视一眼。
傅星河也注意到这个中年人,不知道原主认不认识他,没有贸然搭话。
傅云霄凑到她旁边道:“季叔在翰林院与盛大人职位相当,正在争翰林掌院一职。季叔是爹的得意门生,就算你对盛小姐和颜悦色,两家也不可能心无芥蒂。”
傅星河点点头,官场如战场,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在乎她在里面搅混水。
“除了盛大人,还有林大人、王大人……”傅星河一一细数那些落选秀女的家世。短短几句对话,傅星河自然不能摸透人心,但这几人,几乎把迫切和心计写在脸上了,召进宫就是给自己添堵。
傅寒听得头脑发昏,宓丁兰连忙扶住老爷,也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在宫里打群架打到衣服都破了吗?
傅云霄最先反应过来:“你把二百两还我。”
傅星河一惹事,原因跟陛下脱不开关系,九成九是争风吃醋。
傅星河掏出钱袋,“还就还……”
见她这么干脆,傅云霄有些不敢置信,他正要逼问,门外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
“圣旨到——”
“傅寒、傅星河接旨——”
院内的人一愣,齐齐下跪听旨。
“……傅氏女贤良淑德……朕甚爱之……封为倩贵妃,钦此!”
四下安静得针落可闻,有人瞪大眼睛,有人变了脸色,连傅寒都在怀疑太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但是圣旨上说的是“傅氏女”没错。
宓丁兰嫁入傅家二十几年,荣封一品诰命,先帝在时,三不五时封赏,她这一生接过的圣旨不下一百,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惊诧。她差点失态,愣了许久才想起命人给宣旨太监塞赏钱。
“臣领旨谢恩。”傅寒站起来,表情极为复杂。
他虽然忧心天子不娶妻,女儿不嫁人,但是从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过。
猛然捆绑在一起,傅寒头痛欲裂。
傅家不与皇室联姻,永远中立拥君,这是祖训,也是他和先帝的默契。但无论祖训还是默契,皇帝下旨,就得放一边。
福公公乐呵呵地收下赏银,对傅星河道:“陛下甚爱娘娘,请娘娘明日便入宫。温华殿已准备妥当,请娘娘不必忧心杂事,只身入宫即可。”
只身入宫,不让带一个丫鬟,周围都是皇帝的人,与软禁也没区别了。
福公公今日可见识过傅星河的性子,说这句话可真是小心翼翼,生怕傅星河再吐出两个字“不去”。
傅星河想得明白,此事不像其他,没有置喙余地。孟岽庭破天荒封傅家女为妃,却不可能让她给傅家提供任何助力。
气氛顿时凝重,福公公恭贺了两句,顺势离开。虽然此举有软禁之嫌,但是看今日贵妃的威风,陛下的纵容,似乎又不那么简单。
至少,封妃圣旨是陛下兴致勃勃亲自拟的。
傅星河看着圣旨上跟她如出一辙的错字,咬了咬牙,世间竟有如此小心眼的男人。
第12章
傅星河来到此处半个月,感受过严父责骂、慈母叮咛,大哥稳重可靠、二哥嬉笑爱护,一转眼,竟是她出阁前的最后一顿晚饭。
饭桌上,父子三人沉默不语,宓丁兰眼眶发红。傅星河只好捡了选秀时不涉及其他秀女隐私的趣事说了,终于把宓丁兰逗得笑了出来。
宓丁兰感慨地看着她,从傅星河归家到席间,未见女儿皱过一次眉,也不知是她年少不知深宫岁月长,还是嫁给天子如愿以偿。
但纵然前途未仆,开开心心地,总比愁眉苦脸强。
晚饭后,宓丁兰去给傅星河临时准备嫁妆。陛下以三年大孝为由,禁止大操大办,但她经营多年,该给傅星河的东西还是要有。
傅星河说自己要散步消食,便带着明絮四处走走。
“明枫应该到苏州了。”傅星河吩咐道,“她寄回来的信你先看,帮我存着,若是有大事,就跟二哥商量,他会帮的。”
傅云霄问她变卖首饰的事,大抵是发现了什么,没阻止就是支持。
狗皇帝断了她躺在家收钱的美梦,傅星河此时只能庆幸她商业书写得够认真。
明絮声音低落:“若是明枫在的话,还能飞到宫里头去探望小姐,我不如明枫有用,什么也帮不上。”
“小丫头异想天开,擅闯禁宫是死罪。皇宫侍卫那么多,岂是好进的?”傅星河白天留心观察了一下,有个给孟岽庭传递消息的宫女武功不俗,至少不低于明枫。
“小姐,我真的不能一起进宫吗?”
傅星河:“你好好待在府里,跟明枫联系,将来若有需要,我会想办法接你进宫的。”
傅星河给明絮画个大饼,实际上,妃嫔在深宫尚且举步维艰,丫鬟更是任人搓揉,看谁不爽先拿她的丫鬟出气,明絮还是呆在傅家安全。
“我会经常回来的。”傅星河睁眼说瞎话。
明絮眼睛一亮,深信不疑,毕竟后宫都是贵妃选的,还有什么是贵妃办不到的吗?
傅星河停在兰栖院前,远远地便喊:“二哥。”
傅云霄闻声开门:“敲门能断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傅星河施施然进门,这是她第一次进傅云霄的屋子,四面都是落地书架,上面垒满新旧典籍。
傅家两兄弟一文一武,光看表面绝对想不到吊儿郎当的傅云霄饱读诗书,稳重谦和的傅云旗横刀立马。
傅云旗练武多在外头,傅云霄读书直接在家里,也因此他和原主更熟悉一点。
原主惹祸,傅寒拿着古书古玩上门赔礼道歉,舍不得自己屋的,十有九次搬傅云霄的藏品,原主也多次打秋风,傅云霄气得牙痒痒。
傅星河拿出坑来的二百两,还有刚出嫁妆里“预支”的二百两,一齐放在桌案上。
“愿赌服输。”
傅云霄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你跟父亲说,因为在青楼见过一面,陛下欣赏你退婚的英姿,所以指你为妃。”
傅星河谦虚:“对。因为我当时骂了王逍捧了陛下,男人总是比较虚荣。”
傅云霄:“陛下他是普通男人吗?他见过的马屁精比你吃的米都多。”
傅星河:“事实就是这样。”
傅云霄:“那陛下无缘无故说什么‘给你养老’,也是青楼之缘了?”
傅星河一惊,二哥消息还挺灵通,她打马虎眼:“我确实要在宫里养老了。”
傅云霄见撬不开嘴,便也不坚持,把银票推回去:“你自己收着,宫里使银子的地方多着。”
傅星河压住银票,歪头笑着唤道:“二哥。”
“嗯。”
“二哥。”
傅云霄心尖一软,遥想当年傅星河三岁,一迭声地跟在后头叫着哥哥,软乎乎甜滋滋。
有一回,他和大哥一起去参加表姑姑的婚事,两小孩挤在人群中,看着新娘子的大哥背着凤冠霞帔的新娘,从后堂一步一步,背到了花轿上,从此托付给另一个男人。
回来之后两兄弟就打了一架。
原因是争论妹妹出嫁时,应该由谁来背。
谁知傅星河长大后,顽皮贼骨,与兄长渐行渐远。
如今,傅云霄似乎又看见一点小时候的影子,傅星河却明日就要进宫,既不能背她上花轿,也不能在她受欺负时打断妹夫的腿。
傅星河见傅云霄态度软化,提出了一点小小的要求:“我用银票与你换其他的。”
傅云霄还沉浸于伤感之中:“你要什么?”
傅星河踱步到书架前,纤手一指:“这些。”
傅云霄一下子清醒了:“书?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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