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河:“待会儿我把娘准备的嫁妆箱子搬过来,里面的东西送你,我这边书装两箱走。”
“打劫呢!”傅云霄痛心疾首,谁说傅星河变了!她只要一来这院子就没好事!
“嫁妆留给你啊,不亏。”傅星河又喊了一声二哥,敛下眼眸,“我这一去不回,相当于被软禁,二哥若是不愿意借书与我解闷,往后妹妹就只能长伴青灯古佛了。”
傅云霄在傅星河眼角骤然瞥见晶莹的泪光,顿时像见了鬼似的,捏着鼻子道:“行行行,想要什么自己挑。”
“谢谢二哥。”傅星河立即招呼两个粗使进来,将两箱昂贵的陪嫁品哗啦倒在地上,然后顺着书架一一挑过去。
“等我看完了,会想办法运出宫还你。”
“拉倒吧,你拿走的东西就没有还回来的。”
傅星河笑了笑,没跟他争辩,原主的信用太差,她只能用行动证明。
傅星河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两箱子,宓丁兰忙里忙外,完全蒙在鼓里。
等傅星河回到卧室,宓丁兰也忙完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几次。
傅星河福至心灵……她娘不会是想教导她床笫之事吧?
不,那她娘不至于这样愁。
宓丁兰重提道:“你爹原打算明年辞官归隐。”
她两个儿子从文从武,傅家受皇帝忌惮,若是傅寒不退,两个儿子便没有出仕机会。
傅寒是忠君派,不会跟皇帝起大冲突,于公于私,自然急流勇退。
可这时候傅星河进宫了。
傅家若举家迁回江州隐世数年,那就只剩下傅星河一人孤零零陷在京城,内无贴心丫鬟,外无父兄可依。
为人父母者,不能只为儿子打算,也要为女儿打算。傅家进退两难了。
傅星河眼里浮上笑意:“父母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哥哥们自小待我好,而我不断惹祸,从未为傅家做过什么。父亲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用顾虑我。当日我惹下的祸事,我自己承担。”
“说出来怕娘笑我狂妄,宫里的人都是我选的,我若不争不抢,图一个安稳还不简单?”傅星河分析道,“照我看来,陛下几年内不会再选秀,后宫安稳太平,我锦衣玉食,实在不需要娘担心。等几年后,陛下放下成见,兄长出仕,还怕我孤立无援么?”
傅星河记得二哥那两箱沉甸甸的书,也记得围墙上大哥伸出的手掌,时机合适,她还要帮他们一把。
宓丁兰才说了一句,傅星河就把她所有的顾虑都说出来了。
她眼角发酸:“姑娘家嫁人了,长大了。”
傅星河瞅着这话的意思像是“成亲包治百病”,忙出声:“我什么样,跟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宓丁兰又支吾道:“你要是行房……”
没必要,没这个必要,暴君又不会跟她上床。
傅星河:“我懂。”
宓丁兰脸色骤变:“你如何懂?”
傅星河:“书上写的。”
宓丁兰想起那日从床褥下搜出的话本,老脸一红,拍了下傅星河的胳膊:“姑娘家少看那些。”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瓷瓶,对傅星河道:“不管如何,眼下这情况,你不能怀上子嗣,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陛下不会傅星河怀孕有功就高看傅家一眼,反而更加忌惮。朝里朝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等傅家一倒就趴上去吸血。后位多少人觊觎,若传出宫中贵妃有孕,傅星河的处境愈发艰难。
安安稳稳地活着,不要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是宓丁兰的期望。
傅星河眸光一扫那瓶子,检测显示轻微毒性,非常低,应该是事后避孕使用。
“娘,你放心,绝无可能。”傅星河把药瓶推回去,一脸高深莫测。
宓丁兰将信将疑,她女儿选秀前也是说“绝无可能”,然后封了个贵妃。
傅星河发誓:“这回比真金还真。”
第13章
翌日,尽管做足了完全心理准备,与傅家道别时,傅星河仍旧红了眼眶,不敢回头看那些殷切的眼神。
傅寒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他这辈子对女儿没有几回好脸色,以后再见就是贵妃和臣子的身份。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太严厉,父女情分不深,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太纵容,傅星河直到今天才有一点人样,矛盾交织的心理在这个日子拧成了难言的不舍,被火红的鞭炮声烫成了眼眶里的热意。
傅星河定了定心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巍峨宫墙,傅家人对她太好,好到她没有理由逃婚。
原先还想着,婚事不如意,就让明枫把她带走,全京城大概没有人能阻拦。
现在……只能骂两句狗皇帝了。
轿子停在皇宫正门,从这里到温华殿,需要傅星河下撵步行。贵妃上午进宫,其他人下午进。
前庭和后宫交界的织河桥边,一袭明黄长身玉立,等待贵妃觐见。
孟岽庭象征性地接见贵妃,耳边是兵部刘大人滔滔不绝的边关汇报。
兵部侍郎说得口渴,鬼知道陛下在大喜日子为何不叫个礼部尚书前来掌控流程,而是叫他个大老粗站在这里汇报军事。
他们陛下太勤政了!
孟岽庭站着听兵部文书,不时询问一两句,看似耐心极佳,眼神却极为淡漠。
一大早礼部尚书就进宫唠叨,明明才三十出头,规矩一套一套,被他强行打发走了。早知贵妃进宫他要站这里接见,不如封个嫔就够了。
一炷香前就看见傅星河出现在拐角,为何现在还没有走到他跟前来?
这女人不会跑两步么?
倩贵妃本人穿着繁重的正式礼服,光头饰就有几斤重,心里也是不爽极了。
她看见孟岽庭旁边还有个官员见缝插针地汇报政事,一下子明白了,这皇帝怕是也不喜繁文缛节,趁机办公呢。
傅星河一扫烦闷,勾起嘴角,从健步如飞,无缝切换成纤纤细步,珠玉相击的金步摇轻晃着垂下,如缀千金般风吹不动。
孟岽庭冷笑:“竟敢故意拖延时间。”
福公公心里一突,仔仔细细观察贵妃仪态,小心翼翼道:“后妃首次过织河桥,讲究襟不飘、形不晃。当年太后娘娘也是步步生莲,象征稳持中宫。”
依他看,贵妃是把这规矩练得炉火纯青,挑不出错!
“是么?”孟岽庭皱眉,他觉得傅星河是故意耍他,方才拐角时分明脚下生风。
但显然,在场没有人认同他们陛下,并且搬出了太后。
自己选的贵妃,自己受着。
孟岽庭又等了一会儿,傅星河终于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行大礼。
靛蓝色的贵妃服广袖长摆,上面用银线绣着张翅欲飞的凤凰,面料丝线在霞光之下流光溢彩,华贵无匹。
靛蓝色衬得傅星河肤白胜雪,云鬓花颜,她低头行礼,金步摇珠玉垂下,遮住了那双灵动的双眸。明艳和清丽,两面生花。
孟岽庭伸出食指抵住了傅星河金步摇的缠金凤尾,阻止她继续叩拜:“够了。”
给傅星河梳妆的命妇劲儿很大,发髻梳得特别紧,孟岽庭一戳,傅星河为避免头皮疼,就得仰起头来。
孟岽庭视线停留了几秒,蓦地收回手。
傅星河不客气地起身,笑眯眯地谢恩。
孟岽庭一会儿觉得她没心没肺,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一会儿觉得她心机深沉,他一发话说“够了”,她马上顺水推舟站起来,也不知刚才守规矩走那么慢的人是谁。
前后行为矛盾,压根不怕露馅。
孟岽庭言简意赅:“好好在温华殿呆着,不要随意走动,缺什么就让伍奇或夏眠去内务府领。”
话音落下,那边等待迎接贵妃的温华殿宫人跪下,一共两男四女,左侧一身材高大长相敦厚的太监自我介绍是伍奇,右侧一清秀温婉的丫鬟是夏眠。
傅星河看出这两人都会功夫,底盘很稳,为了软禁她,孟岽庭煞费苦心。
傅星河垂下眼:“谢陛下恩典。”
说了两句,孟岽庭便要离开,临走前沉吟了下,嘱咐一句:“保持后宫清净。”
傅星河:“……遵旨。”
她看着孟岽庭来去匆匆的背景,忽然想起自己招的几名颇具活力的秀女,嘴角溢出一声轻笑。
她只保证温华殿清净。
温华殿坐落于后宫西北侧,靠近中轴线,是除了皇后寝殿之外,最大的一座院落,假如皇帝后宫三千,一些宫殿还要接纳其他低品级的后妃。
孟岽庭后宫人少,偌大的温华殿就只有傅星河独居。
傅星河到达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换下来,钗环锁进抽屉,素衣着身,青丝系带。
贵妃变装,夏眠有点反应不过来,询问道:“娘娘,这些都要收起来吗?”
娘家准备的、陛下赏赐的,一共好几奁的珠宝,娘娘就不准备再戴了?
况且,说句不好听的,刚封的贵妃在后宫打扮得比寡妇还素净,对陛下是大不敬。
傅星河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女为悦己者容,你说,陛下会踏足温华殿吗?”
夏眠沉默不语。
傅星河又问:“本宫能四处招摇吗?”
夏眠继续沉默。
“那我穿什么,有区别么?”
每天穿三斤,戴三斤,浪费力气。
照理说,此时应当大方赏赐宫人,但是孟岽庭派来的人不可能被轻易收买,做多了反而闹不愉快。
再者,傅星河想起远在江南赚钱的明枫。
赚钱不易,本宫要省着花。
傅星河琢磨着,怎么把这些换成钱交给明枫。
她一一打开嫁妆箱子,除了夏眠和伍奇无动于衷,其他人或多或少有点好奇太傅府的家底。
傅寒当了二十年太傅,先帝圣宠不衰,又当了一年首辅,想必贵妃的嫁妆羡煞旁人。
傅寒还被称为太傅,而不是首辅,是他们陛下总是这样称呼,似乎想时时提醒他的身份是废太子的恩师。
在其他人眼里,太傅家底首屈一指。
因此,当傅星河打开一箱一箱的书时,连夏眠也惊讶了一下,对贵妃另眼相看。
傅星河命太监把博古架上的瓷瓶花盆都撤走,然后不假他人之手,把书一本一本摆了上去。
这些书以后要还给二哥的,傅星河分外爱惜。
整理这些书就花了傅星河一下午时间,中间有宫女汇报其他后妃也入宫了。
“娘娘要不要接见她们?”
后妃都是傅星河招进来的,给傅星河磕头谢恩都不为过。
傅星河:“不见,告诉她们,请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夏眠:“……”虽然陛下是这么想的,但是贵妃未免也太直白了。
“慢着,就说本宫明早有空。”傅星河突然想起暴君说的“责任终生制”,暗骂了一声,叫夏眠把收起来的贵妃服饰整理一套准备明天穿。
入夜之后,皇宫万籁俱寂,偶尔有禁军从远处巡逻而过,巡逻后宫的多由太监组成,一行人经过,连脚步声也比禁军轻上许多。
傅星河睡不着,打着灯笼把温华殿都逛了一遍,这里配备小厨房和小花园,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囚笼。
她推开厨房的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想吃什么都可以自己做。
傅星河亲自招过厨师,也经常去后厨监督卫生,空闲下来,就跟着五星级大厨提升厨艺。中餐、西餐、甜点,都学个皮毛。
秋夜不长不短,傅星河不习惯早睡,在外面逛了一个时辰,估计有一万步才折返。
后妃向来养尊处优,夏眠开始理解陛下为什么派她盯着倩贵妃,动作慢一点的小宫女还真跟不上贵妃。
她留意到傅星河一个时辰内,一共看了二十五次温华殿的大门。
贵妃在宫外长大,一定很想出去吧。
不说贵妃,当初有个去邻国当奸细的任务,秋醉和她还抢着要去呢。但陛下说,秋醉比较冷心冷情,更适合行走江湖。
“你在担心谁?”傅星河问。
夏眠一惊,低头道:“奴婢在想以前的一个好姐妹,一年前放出宫,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傅星河稀罕:“你们这种武功高强的,居然还不用终生效力?陛下对你们不错。”
这一想,傅星河就有点酸,凭什么她不出意外得在宫里呆一辈子?
夏眠一噎,不知道贵妃是想试探她话的真假,还是真心实意地恭维陛下,便道:“陛下隆恩。”
傅星河一边想着“本宫凭什么没有”,一边洗漱睡觉。
不出门也有好处,她不用卸妆,躺下就能睡。
翌日。
傅星河再次见到了她当初选拔上来的秀女,所有人都换了发髻和衣裳,乍一看姹紫嫣红,暴君艳福不浅。
“别跪,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本宫的要求只有一个,井水不犯河水。”傅星河有丰富的管理酒店经验,后宫某种意义上可不就是孟岽庭的指定商务酒店。
她没有兴趣帮孟岽庭管理后宫,懒得客套。
指腹抵着书脊,抽出一本书来,傅星河走回主位,“这本是什么?”
“回娘娘,是《大熙律》。”燕翩翩封婕妤,一身红衣,张扬耀眼,第一个回答。
“没错,是刑律。”傅星河漫不经心,嘴角还带着笑意,“听说,最好用的宫斗手段,都写在这本刑律里。”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第14章
“夏眠,念。”
屋里回荡铿锵有力的女声,傅星河不时叫停,点一个人复述某条律法的最高量刑。
动辄“处死”“杖毙”“赐白绫”,亡音绕梁。
众人莫敢不听。
傅星河把《大熙律》搁到一旁,点了点桌子:“想获圣宠,各凭本事,不要给本宫使下三滥的招数,一经发现,决不轻饶。我能让你进来,就能让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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