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河特意观察了众人的神色,视线落在燕翩翩和俞凤身上:“想必诸位父亲都与你们分析过本宫娘家的情况。”
她一顿,以特别特别诚恳真挚的语气道:“陛下是你们的,本宫不与你们争宠,互相尊重,互不干涉,把你们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伺候皇帝中去。”
随后,傅星河又说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话:“陛下国事繁忙,涉猎广泛,不屑儿女情长。若是后宫乌烟瘴气,陛下不愿踏足,则一损俱损。诸位同期进宫,求同存异,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
傅星河捏起一块玲珑剔透的椰香马蹄糕,送进嘴里,“先把马蹄糕蒸好,再想着分马蹄糕,懂吗?”
一席话,振聋发聩。其他人呆呆地看着傅星河,选秀拖了这么久,她们大概能猜出陛下的意思,被人点出来,不由就顺着傅星河的思路去细化。
夏眠听得头皮发麻,倩贵妃的意思不就是后宫齐心合力,把陛下的心思从朝政上拉过来,然后再谈其他。
陛下听见得气疯吧。
偏偏贵妃说的完全挑不出错,夏眠恍恍惚惚以为在听什么帝王之术。
傅星河点到即止,管他有几人听懂,能把自己摘出去,顺便膈应一下暴君就行:“夏眠,送客。”
傅星河吃完一块马蹄糕,脑子里慢慢思考怎么样做味道更好一点。
可能是刚进宫不适应,傅星河变得想吃各种零嘴,吃不到就想自己动手。
她立即钻进厨房,研究驴打滚。
黄豆粉在锅上一烤,微微焦黄爆出香气,浓郁香甜,将备好的糯米面滚过一圈,卷成小被团。
夏眠站在一旁递盘子,贵妃连续七天在小厨房研究点心了,从第一天的马蹄糕开始,一种做两次,而且第二次明显比第一次好吃百倍。
驴打滚是每天必备点心,贵妃一般只尝新鲜出炉的一两个,其余的都分给下人。
夏眠没料到自己的日常就是守着贵妃做糕点,贵妃和她脸上都长了点肉,幸亏贵妃不嗜甜,否则这样下去,夏眠觉得自己武功也要荒废了。
傅星河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原主瘦,下巴很尖,刚来时起床还会发晕。经过她这段时间不懈努力,脸蛋捏起来有点肉了,跟茅屋那晚的手感定然差异甚大。
她又掐了掐自己的腰,也得更胖一点。
“时间急,任务重。”
万一哪天就撞到暴君手里了,她不能让暴君有丝毫联想。
想着,傅星河又捏了一块蓬松香甜的红糖马拉糕。
然后又摸了一块……
傅星河吃撑了躺在贵妃榻上反省——怎么这么能吃?
归根究底,是她内心深处在恐惧孟岽庭发现她的身份吧?是身体的本能在催促她改变形貌。
傅星河啧啧了两声,原来本宫是这么胆小的人,没出息。
她进宫八天了,算上之前在傅家的日子,一共半个多月。温华殿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就是有点闷,她总不能一直靠点心打发时间。
傅星河翻过一页史书,不经意问:“最近后宫可安稳?”
吃人嘴短,何况贵妃总能搞出新鲜的玩意,夏眠想了想,跟傅星河汇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回禀娘娘,大事倒是不曾,有几件小事。俞婕妤听说陛下常去御花园,连着三天在御花园亭子里弹琴,希望琴声能吸引陛下。燕才人不甘示弱,对弹马头琴,两人弹伤了手指。”
傅星河:“然后呢?”
夏眠顿了一下。
傅星河眼含指责地看着夏眠,你分明就还没有讲到精彩处。
夏眠只好道:“一开始两人比拼技巧,后来见御花园无人,有些争锋相对,比谁声大。”
那就毫无技法可言了,两道琴声忽高忽低,尖锐高昂。从御花园北角一直传到南角。
“陛下正在御花园南亭与三王爷对弈,发了火。”
那岂止是发了火,孟岽庭脸色相当难看。本来他听见一些若有若无的琴声,浑当没听见,更不好奇谁在弹,谁知对方变本加厉,琴声听得他想杀人。
三王爷还打趣道:“弹琴者用心良苦,陛下何不去看一眼?”
孟岽庭并没有处理女人事物的经验,这么一点小事就严惩,似乎也不合适,忍了忍,只能叫福全剪掉全后宫的琴弦,杀鸡儆猴。
因为傅星河不弹琴,所以剪琴弦的宫人没来过。
傅星河拍案叫绝,不好意思在孟岽庭的眼线面前笑得太灿烂。
活该。
等着吧,还有好戏看。
傅星河的生活全靠孟岽庭的乐子解闷了,她对夏眠道:“后宫风吹草动,能说的都跟本宫细说。”
夏眠见她一脸找乐子的表情,无语凝噎。
又隔一日,夏眠出了温华殿,拿着贵妃的图纸,交给御膳房的雕刻师,让他按照图纸雕出一套模具。
孟岽庭经过玉华道,远远看见夏眠,才想起宫里还有个贵妃。
他脚步稍稍一停,夏眠便心领神会,脚步一点,飞上前来。
孟岽庭问:“贵妃在忙什么?”
这句话要让傅星河听见,定然想甩他一巴掌。
忙?
本宫能做些什么,你心里没数?
夏眠恭敬道:“娘娘每日上午看书,下午在小厨房亲手做羹汤,晚间在小花园散心。”
孟岽庭点点头,比较满意,他正欲离开,谁知这一会儿和夏眠谈话的停留时间,俞婕妤瞅准了时机,前来请安。
“妾身前日冲动与人斗琴,冒犯了陛下,自知犯错,特意亲自做了家乡的黄玉糕,请陛下品尝。”
俞凤身边的宫女手上端着一盘子搞点,四四方方块,宛若晶莹剔透的黄玉。
夏眠瞧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不如倩贵妃做的,而且她觉得这糕点有些眼熟,似乎贵妃前些天做过差不多的。
说起来奇怪,俞婕妤说这是她家乡的点心,贵妃却会做,贵妃好像天南地北的点心都有涉猎。
孟岽庭对糕点不感兴趣,听见她自我介绍才知道她就是那日弹琴的人,不觉得她知错就改,只觉得没有眼色。
帝王脸色一沉,端着糕点的小宫女手指便有些抖,碍于俞婕妤没发话,只好战战兢兢举着托盘。
“朕不饿,你自己尝吧。国事繁忙,没事少来朕跟前晃。”
俞凤眼眶微红,孟岽庭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无情地一批。
孟岽庭是真的忙,许多事经傅寒之手后,他还要自己再过一遍,慢慢地转移傅寒的权力。他捏了捏眉心,他最近烦恼让谁来代替傅寒的位置。
想起傅寒,孟岽庭又想到温华殿那位过分安静的贵妃。
那女人竟然真安静得下来。
后妃们就不能都向贵妃学习?看看书,做做饭,做完了吃独食……
孟岽庭眉头一皱,“贵妃吃独食”这个认知,让他有点不爽。
但他也不知道具体哪里令他不爽,最后归结于是刚才的婕妤明明手指弹琴受伤,还硬说是亲自做的糕点,爱撒谎,不好。
玉华道上,俞凤抬起眼,狠狠瞪了一眼宫女,“你不会端得近一点,闻不到香气,陛下怎么有胃口?光是好看有什么用?回去再做!”
她怒气冲冲地回去,本以为贵妃闭门不出,下头两个婕妤,王婵寂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她身为吏部尚书之女,一家独大,理应见陛下的机会最多,最可能诞下皇长子,母凭子贵。
现实狠狠打了她一耳光,陛下根本不踏进后宫半步。
婢女是俞凤从家里带进来的,见婕妤有些着急了,便劝道:“当日选妃,贵妃问过,若是长久见不到陛下当如何……”
俞凤冷笑:“选妃说的话能算数吗?贵妃算什么,拿着鸡毛当令箭,她见不到,当然希望大家都见不到,否则飞到她头上去。”
婢女一顿,她本想说,选妃时,倩贵妃就暗示后妃做好心理准备,陛下对所有后妃都一样冷淡,小姐不必操之过急,以免惹陛下反感。可见到俞凤对贵妃有意见,剩下的话她也不敢说了。
夏眠从御膳房回来,傅星河放下书,眼神炯炯。
夏眠无奈:“今日俞婕妤做了黄玉糕,在玉华道上遇见陛下。陛下没吃。”
若是换一个人如此关心陛下,夏眠当她思慕至极,而贵妃……算了。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傅星河总结,但是这回暴君好歹没让人把后宫小厨房都砸了,还有点理智。
能光明正大见皇帝的理由不多,只要不是犯错,大家都想试试。皇帝这回没大动干戈,对其他人反而变成一个向好的信号。
接下来几天,傅星河忙着做自己的小甜点,偶尔听说谁谁又做了什么,孟岽庭又在御花园哪里被拦下。
傅星河有些疑惑:“陛下不爱吃甜食?”不至于拒绝这么多次吧?
夏眠性子比较温婉,不会明着拒绝人,每当傅星河用求知的眼神望向她时,她忍不住就会说两句不打紧的消息,然后收到贵妃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像整座宫殿都明亮了。
“也不能说不爱吃,陛下在一日三餐之外,鲜少进食。”
傅星河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什么,孟岽庭肩臂有力,身量修长,也不像是好甜食之人……这个信息有什么用处呢?
她目光转到夏眠脸上,跟着贵妃娘娘试吃甜点,脸蛋看着都胖了一些。
等等……傅星河想到一条毒计!
假如天天有人投喂暴君,把暴君喂胖,下次武举,他还怎么胜过她大哥傅云旗?
妙哉,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孟岽庭见识一下最毒贵妃心。
第15章
傅星河想到自己能帮大哥什么了。
按照夏眠的说法,孟岽庭只是懒得吃甜食,这么自大狂妄的暴君,八成就是嫌弃甜食粘牙、不爽利、不阳刚等等毛病。
傅星河对症下药,做了几种甜食。
清甜不粘牙的小巧雪绒球,一口一个不废功夫,如果有个美艳后妃在旁边喂的话,孟岽庭还能一边看奏折。
比巴掌还大的大块马拉糕,撒上一层片状燕麦,大份粗狂宛若边塞行军从马背扯下的干粮,见之则联系到膘肥马壮,出师必胜,然而味道兼具宫廷糕点的细腻和美味。
晶莹剔透的桂花藕冻,淋上一层水光熠熠的糖水,甘甜解渴,一口吞下,不是糕点也热量爆炸。
……
傅星河潜心研究,总结那些后妃讨好皇帝失败的糕点缺点,加以规避。
女人和甜食,真的有人都不喜欢吗?
夏眠已经到了半夜偷偷起来练武的地步了,她和秋醉武功不相上下,但在贵妃这里吃了这么多甜食,每一样都好吃到哭,等秋醉回来,她估计都要打不过了。
傅星河手法愈发熟练,一大早就赶出了好几盒的糕点,拍着手吩咐道:“把这些给各宫娘娘送去,若觉得味道不错我可以多做些。”
太监伍奇一数,正好有八盒,每盒都不一样,“这该如何分?”
傅星河:“随机,每人一盒。本宫做多了吃不完,糕点你们可以随意检查,本宫绝没有在里面夹带信件。”
伍奇连忙应了两声“不敢不敢”,让小太监跟他一起送糕点。
夏眠不懂贵妃突然这一手是什么意思,突然间特别刻苦钻研,就为了给后妃送吃的?
难道贵妃是在暗暗敲打后妃,类似“本宫虽然出不去,但你们在干什么我一清二楚”,“没有本宫做的好吃也敢拿到陛下面前丢人现眼”……?
不、倩贵妃不是那种人。
夏眠一头雾水。
傅星河送出去之后,便安心地在温华殿呆着。
后妃们觉得不错,就会请厨师拆解配方,或自用,或讨好皇帝。
傅星河不在乎配方泄密,她只希望这里面有孟岽庭喜欢的,然后……使劲吃。
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罢了,傅星河也不确定能不能起到作用,反正……她心里先爽了再说。
日子照样过,傅星河看完十六本史书,从先帝生平一直看到大熙朝之前的倒推五个朝代。
她合上书时,夏眠表情复杂地告诉她,陛下前日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见一款糕点不错,叫御膳房重做一遍,还问了是谁放在那儿的,赏了高才人一串珊瑚珠。
夏眠道:“据奴婢看,那糕点完全是依瓢画葫芦,仿制娘娘的马拉糕。”
夏眠虽然奉命盯着傅星河,但是她不会事无巨细禀报皇帝,如果孟岽庭没有问起,像是糕点谁做的这点小事她不会上报。陛下日理万机,当属下的这点觉悟要有。
她还挺喜欢贵妃的,觉得那么多糕点都不入陛下的眼,这赏应当是贵妃得的。
傅星河合上书,她似乎抓准孟岽庭口味了,“高霓高才人?我记得她,她肯定是喜欢吃,才会做了放在御花园,边赏花边品尝。”
傅星河绝口不提孟岽庭:“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既然如此,我再做点送她。”
夏眠张了张口:“娘娘……”
这不对劲。
欣赏糕点的是陛下,你高山流水的知音是不认错了?
说是送高霓,傅星河依然全后宫一个不落地照顾到,作为名义上的管理层,不患寡而患不均,傅星河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引起私怨。
傅星河基本上是怀着愉悦的心情做糕点,她自己喜欢,夏眠也喜欢,还可以联络后宫,无形中把暴君喂胖,一举多得。
待她把孟岽庭的口味拿下之后,再研究一些容易长期保存的糕点,有机会捎给外出打工的明枫。
傅星河每天睁眼想一遍“打倒暴君”,给无聊的一天输入斗志。
如她所料,有了高霓的成功例子,御花园大大小小的亭子里,充斥着后妃无意间留下的甜点。
孟岽庭也很奇怪,他从来不当场碰,有中意的多瞧两眼,福公公心领神会地叫小太监把糕点包起来,让御膳房做出一样的,然后例行赏赐。
傅星河听说了这点,暗道孟岽庭警惕心还挺强,不是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摆到他面前也不会碰一下。
对个糕点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对人的猜忌了。如此多疑,傅家身为废太子的恩师,想翻身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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