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迟疑,吴长明喝到:“当众打闹,陆氏就是这样的家训吗?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好意思跟我喊冤!”
没想到吴长明竟然向着这个外地来的小子,陆修脸都涨红了,想要在说些什么。却见方陵已经停下脚步,转头对吴长明道:“吴兄,这人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吴长明一怔,立刻道:“怎么可能!”
方陵也不等他解释,就轻笑一声:“若不是你,那究竟是谁传出的消息呢?”
吴长明一怔,看向陆修的眼神突然就锋锐了起来。他跟方陵可是密谈,知道此事的人没几个,是谁怂恿这愣头青来闹事的?顾氏?还是陆氏本家?
没等答案,方陵冲两人拱了拱手:“小子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吴兄若是想清楚了,再寻我不迟。”
撂下一句话,他就潇洒的带着人离开了。
看着地上七扭八歪倒着的人,和一些冒出头来看热闹的客人,吴长明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对陆修道:“你先跟我进屋。”
甭管是谁安排的,他都要妥善抹平了此事才行,那么大一笔单子,可不能因此飞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这几天陆莘过的可不轻松,不但要琢磨顾氏、吴氏的心思,还要赶赴各种宴席,不断操控丝价。这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毕竟大丝商和大绸缎商的诉求截然不同,余杭城里可不是每个人都盼着丝价上涨的。那怎么抬高价位,又不至于影响买卖,引得织坊主们翻脸,才是关键所在。
汀州遭了兵灾,陆氏的庄园受创,今年粮道算是全军覆没了,陆莘唯一能指望也只有生丝,每涨一钱银子,对于陆氏而言都是利好。也正因此,他才察觉到顾氏同样在丝市上推波助澜,这可有些出人意料,毕竟顾氏不但做生丝的买卖,同样也是有不少织机的,绝不可能让丝价一飞冲天。
那顾三郎下水,为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是因为那位番禺来的方小公子,才生出了报复的心思?或者只是对吴氏不满,想要搅黄这笔买卖?
不过这些蠢蠢欲动,都没有方陵本人值得关注。再怎么说,这小子也是番禺来的,万一是为了赤旗帮打前哨,那如何对待就有讲究了。陆莘可没忘了,陆氏跟赤旗帮是有仇的,方陵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值得花费心思。
然而就在陆莘绞尽脑汁,以为事情正在按计划推进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把他给打懵了。他的好侄儿陆修,被吴长明派人送了回来,听说是跟方小公子起了争执,险些在清江馆动起手来。
陆氏可是名门之后,哪里丢得起这样的人?陆莘见到陆修时,简直恨不能咬牙切齿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读书吗?还敢纵奴行凶,难不成你忘了之前那番处置?”
之前在番禺闹出兄弟阋墙的把戏,害的他那大哥在官场上丢了人,因而借着由头,以纵奴行凶狠狠处置了一大批陆夫人带来的管事。现在可好,陆夫人消停了,陆公子又开始犯浑,南阳陈氏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才能生出这样的蠢货!
陆修已经被吴长明教训了一番,现在看到这位庶出的叔叔,哪里还肯落下面子,只硬顶道:“你就不看吴氏的作为吗?明明是他们先跟赤旗帮的人勾结,若是真办成了,岂不是让咱家难堪?”
陆莘被他的不屑的语气激怒了,就算是大哥的儿子,是家中嫡子又如何?他好歹也管着陆氏的诸多商铺、田产,族中长辈都要礼敬三分,岂容一个小辈放肆!
毫不迟疑,陆莘大声道:“来人,把三郎禁足家中,若是有人敢放他出门,我定把那贼奴杖毙了!”
陆修闻言立刻跳脚:“你可是看我爹落败了,也要来折辱我?别忘了我才是宗主嫡子……”
陆莘勃然大怒:“有你这等逆子,兄长才要坐不稳宗主的位子!来人,还等什么?”
一群亲随哪敢怠慢,拉人的拉人,捂嘴的捂嘴,才把这位小少爷拖了出去。等人走了,陆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重重喘了口粗气。陆修这小子蛮横粗鲁,是该好好管教没错,但是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吴氏看来是真跟那姓方的勾搭上了,不但跟人密会清江馆,还出面教训了陆修,这是真谈大买卖的架势啊,他可不信只为了些许生丝,就能让吴长明那个聪明人如此卖力。
那他们谈的到底是什么呢?或者说,吴氏是否也要跟赤旗帮联手,图谋更大的利益?如果成真,对他们而言可不是好事。唉,说到底还是他那个大嫂太过蛮横,若不是为了跟陆俭较劲,何至于此?
想到这里,陆莘不由更感慨了,他也是亲自打探过的,如今陆俭已经执掌了赤旗帮开设的银行,手里权柄怕是不小。这才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啊,若是当年大哥稍稍看重一些这个嫡长子,事情何至于闹到如此局面?
等等,像是想起了什么,陆莘突然坐直了身体。如此说来,赤旗帮也未必是他们陆氏的敌人啊,如果挤掉陆修,重新让陆俭继承家业,那是不是也能顺理成章跟赤旗帮搭上关系呢?这还真未必不可行,皇储异位,兄长的仕途基本断绝,如今保住陆氏才是关键所在。这时候南阳陈氏反倒没那么重要了,那么压制那位续室,重新结好陆俭应当也不难啊。他那好兄长可是相当的“能屈能伸”,多半也会答应下来的。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被人抢去的远洋船队了,这一场简直伤了筋骨,惹得不少族人对赤旗帮恨之入骨,想要弥补恐怕不太容易。但是话说回来,事在人为嘛,只要利益足够,没什么仇怨不能放下,可以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陆莘的脸色终于好了点,然而下一刻,他的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不对,这两日他可是让人看住陆修的,根本没人在他面前提过番禺来客的事情,更别提怎么说这小子也是个在国子监读过书的,哪能如此轻易就被人激怒,直接堵上门打人?这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那会是谁呢?一个名字冒了出来,陆莘攥住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顾三郎!”
顾氏才是余杭最大的丝商,同样也是最大的织造商,岂能坐视吴家在背后招揽生意?而把自家这个蠢货架出去,不但能搞坏陆、吴两家的交情,说不定还能直接让这场买卖黄了,可不就一箭双雕了?端端是好心思啊!
可陆氏是好欺负的吗?就算大哥没了官职,陆氏也是江东数一数二的豪族,哪能任人摆布!冷笑一声,陆莘对下人道:“去吴府递个帖子,就说感谢吴子亮照顾家中晚辈,我想请他吃个酒。”
你顾三郎不是要搅局吗?一个吴氏还不够,再加一个陆氏,看你还能翻得出什么花来!
这边暗潮涌动,身在局外,有些人却已经开始咋舌了。
“丝价还真涨了啊,怎么瞧着反倒是那几个世家出力更多呢?”吕敬之是真对如今的局面惊叹了。他原以为那姓江的小妇人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巴不得他跟陆氏正面干上。他吕家才有多少底子,敢跟陆氏来硬的?
因此应承也只是嘴上说说,吕敬之实际并不准备太过出力。谁料只是短短几日的工夫,余杭的丝市就天翻地覆了起来,几大世家都有意无意的提高丝价,这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也让他的诸般准备落了个空。
正想着要怎么继续行动,那位江夫人就派人送来了信,说是可以鼓动一些人,现在就下乡收丝。春丝还没上市,想要收丝只能提前下定,如此一来可要压上不少现钱,那些蚕农、丝社说不定也会趁势涨价。但那些泥腿子不在余杭城,消息不会太灵光,涨的价钱哪里能比的丝商们哄抬的价码。一旦下定,再涨多少就都是赚的了,之后哪怕不要生丝,转卖那些契书恐怕都能赚一大笔。这样的好事,他当然不会错过。
至于江夫人是如何安排,其他世家又打算做什么,跟他吕家有甚关系?拿到手的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这买卖他是做定了!
而吕敬之一开始动手,消息也自然而然传了出去,不知多少丝商闻风而动,急匆匆带着船下乡收丝,原本就高涨的丝价,顿时又拉升了一节。
这对于丝商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是对于开织坊的就不一定了。顾氏可拥有余杭最大的织坊,织机也有几百台,现在丝价猛涨不说,有人都开始提前收丝了,这对于顾云开而言,绝对称得上噩耗了。毕竟顾氏的桑田再多,也要靠在市面上低价收丝,才能让纺出来的绸缎足够的便宜。
现在丝都被散户收了去,他将来要怎么处置?拉起来了丝价,纺织的成本却也跟着增高,那才是得不偿失。
明明只是想教训一下姓方的小子,现在却闹成了这副模样,顾三郎头痛之余,也更加警惕起来。听说陆氏商行的掌舵人陆莘约了吴长明,不知打算做些什么,难不成两家已经准备联手,一起做大买卖了?他们可没在织坊上投多少钱,如果真找到来了冤大头,吃下暴涨的生丝,那真是能一本万利的。
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这一笔买卖是不会小的,姓方的小子到底想买多少生丝,又给了吴长明怎样的价码呢?
越是细想,顾云开就越觉得此事有蹊跷,之前那点“冒犯”,在白花花的银两面前又算得什么?
没有犹豫,他让人送去了拜帖,约那位方小公子。当然,他肯让步,对方却不知会不会领情,毕竟只是在周正纶的诗会上挤兑了一句,就让他跑去了吴家,谁知道这是不是个愣头青,只为了面子就不管生意上的进退呢?
好在,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那位方小公子欣然应诺。
听到回话,顾三郎低低的笑了起来。还真是人不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看来那小子根本就没有跟自己翻脸的意思。那跟吴氏的接触,恐怕也是激将法了。如今不想让丝价涨得太过的,反倒成了他和方陵,那这场回面,可得重新计较一番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若说跟吴长明的回面只是私下密谈,那跟顾云开的回面,就成了一场盛大的宴席。顾氏自家开的鹤鸣楼里,灯火通明,笙歌不休,莺莺燕燕如穿堂的熏风,引得人心旌摇曳,还有来往的座上宾,各个都身家显赫,谈吐不凡。如此阵仗,只为了一个人,想来就算是块顽石,也要醺然若醉了。
主宾席上,就见那少年人两眼发光,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翩然起舞的女子,手里折扇有一下没一下跟着节拍敲打,显是心情大好。顾云开见他看的高兴,随口道:“方贤弟可能不知,这鹤鸣楼的玉娇娘可是去岁的花魁,百十位红牌献艺,她的霓裳舞独占魁首,当日画舫都被金花给铺满了,可是数年来最出挑的人物。”
这话果真引来了方小公子的注意,他转头饶有兴趣道:“花魁原来也是选出来的?余杭年年都选吗?”
顾云开大笑:“自然是年年都选,否则那些鸨儿偷懒,十年八年只捧一人,还有什么新鲜劲儿?再说了,一场花魁宴,只打造金花就得耗费数万两,别提其他花销。这么大的买卖,难不成还能停了?”
余杭所有知名的秦楼楚馆,背后都站着世家巨富,这些人养名妓可不是为了消遣,如何彰显名望,掠取钱帛才是关键。当然,对于寻常纨绔来说,只要够热闹就好,哪管那么多。
方陵显然也不在乎这些,感叹道:“只听闻这边有十里烟花,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热闹,番禺可就无趣多了。”
这话顾云开爱听,番禺那种边鄙之地,自然是不能跟江东比的,然而话道嘴边,却成了另一套说辞:“若是贤弟喜欢,就在余杭多待些日子,赏一赏四时美景,诸般绝色。”
方陵闻言立刻叹了一声,歪在软垫上:“若只我一个,自然是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可惜身不由己啊。”
他年纪尚轻,长得又俊俏,颇有几分男生女相,懒洋洋的姿态并不惹人讨厌。只不过在顾云开眼里,这模样就跟那不愿遮掩的肤色一样,多半是摆出来作态的,于是也靠在了凭几上,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贤弟遇上麻烦了?”
方陵装了个傻:“什么麻烦?”
顾云开见状失笑:“你以为还能瞒住旁人吗?来余杭收丝,丝价却暴涨,还不是天大的麻烦?”
方陵呵呵一笑:“这事倒也称不上麻烦……啊,不会是丝价涨了,让顾公子烦心了?我听说顾氏可有不少织机呢。”
这还真是有恃无恐,也一贯的牙尖嘴利,然而顾云开并未动怒,把玩手中的酒盏片刻后,他突然反问:“这么说来,你来余杭为的不是生丝?”
这话似乎有些出乎方陵的意料了,让他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顾云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在乎丝价上涨,最大的可能是他跟吴氏谈的生意不仅仅只有生丝,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吴氏不顾丝价波动,以相对便宜的价格完成交易。而一旦丝价上涨,所有织坊都要受到影响,同行是冤家,顾氏倒霉,这小子可不就要幸灾乐祸了。
然而猜中了又如何?顾云开放下酒盏,正色道:“不论你们打算做什么买卖,都能跟顾氏谈的。若是我没记错,番禺的织造场也是刚刚建成,恐怕很多种类的织物都做不出来,若是跟我们联手,控制丝价,补充货品,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建议颇有些诱惑,然而方小公子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这事我做不了主。”
能让吴天明动心的,肯定是一笔大买卖,可不是个黄口小儿就能说了算的。他做不了主不奇怪,怪的是为何非要找吴氏联手?难道对于赤旗帮而言,吴氏会是更好的合作伙伴吗?
顾云开眯起了眼睛:“难不成除了吴氏,你还就跟旁人有了密谋?”
现如今,顾云开是真有些怀疑上周正纶了,能成为这小子的引荐人,他这位好友是真一点也不知道内情吗?
方陵毕竟是年轻,抿了抿唇才笑道:“顾兄想多了。”
他怕是之前想少了,慢慢靠了回去,顾云开笑道:“生意场上,免不了尔虞我诈,但是余杭毕竟是世家的地盘,四姓同气连枝,想要成事可能不容易,想要败事却只是举手之劳。”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方陵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一声:“若顾兄不是问我想做什么生意吗?我只能说两个字,银行。”
话一出口,顾云开心头就是一惊,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何丝价上涨,他却毫不在乎?因为有无数人跑去乡下收丝了,空买空卖直接下定,这不就是番禺那个银行交易场的手段吗?
那跟吴氏谈的买卖,也跟交易场有关了?若是让余杭大小商户都习惯了这套流程,把银行开过来,岂不也顺理成章?而越是有人哄抬丝价,他们的目的也就越容易实现,难怪会处变不惊。
当把这一切串起来后,另一个念头浮上了脑海,若是他没记错,掌管番禺银行的,可是陆俭。陆俭跟周正纶有些交情的,陆氏也开始跟吴氏接触了,会不会也是一枚暗子?若是四姓里有三家抱成一团,顾氏反对还有用处吗?又或者,为何要反对银行,毕竟只看丝价空买空卖的架势,这里面就是有赚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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