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蜀刚夹了一筷子牛肉,似笑非笑:“你把那表子宰了?”
瘸僧:“毕竟不是正经夫妻,况且露水夫妻也是前世注定。她不晓得贫僧是甚样人,这奸夫银妇,贫僧必杀一个。”
葛谨风因为讨厌道士,因此对和尚有些细微的好感,没想到这贼秃将杀盗淫妄酒都犯了个遍,惊的一个劲儿的瞧她。
文蜀:“还轮不到你来寻仇。二叔私吞我六百两银子,截了上山投奔的小孩拿去卖,银子虽不多,破了山寨的规矩,他那颗人头权且寄在脖颈上,就要让他应誓。可这是我的家事,不能留你观刑。”
瘸僧深深稽首:“无量寿佛,寨主真是大智大仁大勇!贫僧回到庙里,必要诵经祈福。”
总算打发走了贼秃,葛谨风依旧没有食欲,偷瞄她的大腿,隔着裤子也能看见包扎的痕迹:“道难,和尚都这样吗?”
“他就是个贼秃,度牒是自己做的假货。”文蜀吃了几片卤牛肉,拿热腾腾的烙饼卷着吃:“他那腿是好的,白天装瘸,夜里穿房越户是个灵便的飞贼,还会刻印、配钥匙撬锁,官凭路引文牒各色文书都仿照的好。老贼秃一封文书就唬的地方上拿人。你不要惹他,我打得过他,因此他不恼火,打不过他的就得尊称一声大和尚。”
葛谨风索性撂下筷子:……气饱了,我真的气饱了。
文蜀也很气,二叔出去经商时做假账密下许多银子,回来又抓了琴童拿去卖了,自己损失了上千两,还丢人,更可恨的是往齐国的这两条商路是带着二叔走熟的,魏国三府的商路是干娘熟,这当然不能都给干娘打理,信不过。寨子里人手不足,要选一个谨慎忠心、机灵敏锐、晓得各地风土人情还会做生意的人接替二叔,还得自己亲自带着走一趟才行。就连从青龙庄那里赌来的商路,还得自己亲自走一趟,看看谁能担此重任。
气的她吃光了一斤多的卤牛肉,又补了半张饼,端着羊骨头汤喝了大半碗。
……
拿青衫书生下山去,并无人阻拦,背着行囊徒步往仙机县里走,走累了就往火焚的残骸去取水喝。打量残垣断壁中被熏成黑脸膛的神像、被房梁砸破了半边身子露出竹胎稻草的神像:“可惜可叹。可叹你这泥胎草包,有人敬你怕你,有人人账神势,你可晓得自己是天生地养的草芥么?”
打了一桶水,喝了两口:“嗯?”
锦袍客悄无声息的出现:“有何不妥?”
书生在旁边吐口水,拿手帕擦舌头:“兄弟,我喝着有股死人味。”
锦袍客探头往下一看:“确有一个死人,你抓着绳子,我下去捞上来。”
“井壁有青苔,你多加小心。”
锦袍客跳到井里,任凭四周青苔滑腻、石墙平滑无处受力,双脚蹬着两侧一用力,硬生生在石头上踩出两个脚印,把自己嵌进去,用绳子系住了泡胀的尸体,自己一点水面,向上一蹿,扒着井口爬上来,只湿了些衣摆。三把两把将尸体扯上来,往旁边一搁:“就这一个。”
书生不急着验尸,先拿出砚台、笔墨,从锦袍客衣裾上拧了点水,研开笔墨,就着朦胧月色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信:太子失踪事大,此间百姓的生计同样事大。昏君贪官酷吏恶匪苛税如狼虫虎豹,害人甚深。荡平乾坤,自然可见。我请任县尹,整治此地,府尹也可做的。
锦袍客闻了闻风,有些惊异:“你去吃酒了?难得阔绰。”
“去卧虎寨蹭了一顿喜宴,有些好酒好肉。”
锦袍客脸上微微发红:“文道难功夫很俊,长得也美,你看她如何?”
书生沉吟了片刻:“争强好斗,似有宏图大志,所行却背道而驰。对内倒是仁义,并不盘剥。”
锦袍客略有失望,并不吭声。
“天王书信中只说,太子‘漂亮,懦弱,天阉’。前两样人好找,最后一样怕是难以鉴别。”
锦袍客戏谑道:“不知子,莫若父。给我书信给我。葛昆仑若应了,官印文书我都带回来,他若是不应,我打他一顿,咱们再去别的国家。”
书生就独自在残垣断壁中拾了些没烧尽的木炭,拢了个小火堆。就在尸体旁边裹着小毯子将就一夜,等到次日天明时,检点尸体,见铜牌上写着‘东宫童子阿玉’。
……
葛谨风已经三天没在心里骂她了,正按照她的要求,拿了一本《六韬三略》,在旁边读给她听。
听说流血之后眼睛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太子以前在军中没听说过,权当她在撒娇。
屋外下着雨,白虎堂里开着大门,小孩抓了两只草龟搁在水沟里,比赛游泳。
被抓过来听读书的黑衣骑士和替补们练就了坐直了睁着眼睛打瞌睡的绝技。
文蜀伺候着换了药,仍是半新不旧的一身黑衣黑裤,歪在椅子里,左手把玩着铜饼,练功不辍,右手一颗颗往嘴里扔红枣,试图补血,也压一压早上吃的炒肝和烤羊腰子的味道。眯着眼睛观察,看谁闭上眼睛东倒西歪,一枣核扔过去打醒。
葛谨风:“以天清净,无阴云风雨,夜半,遣轻骑往至敌人之垒…”
角落里的滴漏被潲雨注满,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敲击声。
文蜀:“行了,就读到这儿,五音这一章没意思。午时了,把那俩人都带过来。”
不多时,半死不活的闻二叔和有出气没进气的桑三郎都被五花大绑,跪在庭前雨中。
从地牢里拖出来时被许多人瞧见,一传十十传百,满寨子的人就都打着伞、顶着荷叶簇拥过来。
文蜀微微眯着眼睛,抓着手杖站起来:“风郎,你看他们犯了什么罪?”
葛谨风在婚后已经读了寨子里的十大罪,简单直白:“桑植罪在通敌投敌,给青龙庄引路,为虎作伥。闻二罪在抢掠寨中男女(来投奔的就算)、贪污私匿钱款、对大王不忠、生了二心、在外为非作歹。”也不知道我爹爹知道我在这里称呼别人为大王,他会不会被气坏。
文蜀点点头:“一样不差,你还挺懂律法。你去大点声说一遍,好叫他的亲信都知道。”
葛谨风:你管这叫律法?
琴童立刻过来给公子打伞,公子迈步出门,高声说了一遍。
文蜀拿拐杖撑着,微微有些瘸,但不失威仪:“你们都听见了。闻二,是我的二表叔,自从八年前跟着我,我待他不薄,他对我不忠。桑三,是我的前夫,半年前被我请上山来,半个月前礼送下山,他反而不知好歹。今日取他二人的脑袋,不是为了我泄愤,为的是世间公道、山寨的义气。你二人莫怪我无情,须知法不容情。”
闻二挣扎道:“我可是你娘的表弟!你杀了我,见了她怎么说!”
文蜀冷冷道:“如实说。我富甲一方,一口金刀压四方,她能奈我何?斩了。”
桑三郎只是望着远方,事到临头懊悔迟,如今方知万事成空。
但她抓我上山,只是不杀我,放我下山,就算是有恩吗?
这是世间歪理,人都信。
张三砍一个,王七弟砍一个,顷刻间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葛谨风瞧着滚滚的热血洒在黄泥汤一样的雨水中,顷刻间变得棕黑色一团,源源不断的涌出,源源不断的流走。很少,这不算什么,军中触犯军法的士兵问斩时,少则十几人,多则三百人,也曾杀的血染小河,都不如她大腿上的血那么红。
葛谨风默默的想:如果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想起她的大腿时,还会这么不好过吗?
有一个黑衣人从桑树上跳下来,上前两步跪在水里:“古大仰慕寨主的义气,才知道朱英是个龌龊小人,寨主义薄云天,情愿归顺阁下,从此后不敢生二心。”
这正是那日社火上的刺客古大。
文蜀本来看不起他,但腿上受了伤,正需要这么一个人,用一次算一次:“好小子。当日龙头山上一聚,就知道你憨是憨了点,却不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走了穿红的来了挂绿的,小兄弟,站起来。我正有两件事要你去做。”
古大:“愿效犬马之劳。”
文蜀道:“我要你拿三郎的人头,今夜子时悄悄放到朱英的枕边。他既受了伤,必然独自睡觉,不会吓到妻妾。”
古大两眼放光:“哇!!我能我能!”
文蜀又道:“你先休息,晚上早去早回,明日清晨我要带商队出门。你同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河上碓
大清早,古大郎踏着草上薄霜,一溜烟奔上卧虎山,在白虎堂前驻足。听里面叫,欢喜的进去:“寨主,搁在他枕边了!还拿了他的荷包回来做信物。”
细妹正和琴童一起服侍寨主吃早饭,她只是伤了腿,葛谨风却恨不得过来喂饭,被拒绝之后把琴童派过来,琴童更有分寸感,只是在旁边剥蒜。
文蜀微微一笑:“我既用你去,便不疑你,哪里用信物。生疏了,坐下一起吃。”
葛谨风微微有点膈应,她信的太快,太轻易了:“五姐又不知道他枕边有什么荷包。”
古大郎翻了个白眼:“哪能不知道。”人家睡过的,别吃醋。
众人咳嗽成一片,大王的轻功盖世,能高来高去,私生活里有谁也不清楚,但这话不改你们说。
文蜀道:“你师父是谁?”
古大郎迟疑了一下:“大王,不敢瞒您,我师父说我是个棒槌,早晚捅破天,死之前都不许道出师门,免得株连师门。我修习的是燕子三抄水。”
文蜀:“好。”
细妹问:“您一定是知道了?”
“燕子三抄水不是什么稀罕功夫,各门各派修炼的轻功,打底的都是这一样。但是各家都要改名,有叫登云步的,有叫陆地飞腾的,也有叫化猫步,还有些不要脸的叫云梯纵,险些被人灭门。他是秦国上郡口音,长相也是西北人,想必是…这个。”文蜀抬手横着比划了个‘二’,往嘴唇上一抹。
古大楞了一下,挠挠头,反应过来二口吕,正是春秋派掌门的姓氏,当即抱拳闭嘴,用饼塞满自己的嘴。
细妹:“我没懂?”
“人家不想说,你有本事自己查出来。”
饭后就准备启程,文蜀的衣箱简单,打开来就令人眼前一黑,随便拿两三件以备不时之需就够了。另外拿了一件蜡染的红布裙,半长不短,系在腰间刚好遮住膝盖,武林女子或商贾、农妇常用的款式。
蜡染的布料上,用蜡点上的花纹处保留着布料的原色,其他没有被蜡浸染的部分尽是石榴红。
自己把发髻拉松一点,包了一块红丝帕,用细细的金簪装饰。
文蜀端详了一会:“看起来…有损我的气势。”
葛谨风觉得黑衣黑裤配红裙、红头巾颇为浓烈艳丽,显得她的眉眼也温和了一些,气血内功充足,脸上无需胭脂口脂也带血色微红,令人目不转睛。大魏后宫中的女子,因为天王喜欢求仙访道,个个都做神仙装扮,云鬓高耸、簪花戴冠,璎珞接着珠串玉佩直接垂到裙摆,袖子一个比一个长的广袖留仙裙配上七色丝绦,乍一看虽然美观,一旦成群结队就觉得眼晕。
现在简洁浓烈的红黑两色,倒是难以形容的一种感觉。
他观察了几眼,挽起袖子,在门口面盆架处洗手,洗完了给她递手巾:“我觉得古大未必可信。”
文蜀擦了手上的油脂,继续清点武器,她也有袖箭,只是不爱用,现在腿受伤了影响暗器发力,在考虑要不要带上:
葛谨风诚心实意的分析:“你看,你也不信他,以义气笼络,又加以威慑。昨日却告诉他,今天要出门做生意,必然是设计好了,要试一试古大的心性。我看了周围的地势,好像”
文蜀打断他:“猜错了。古大就算把这件事告诉小草蛇们,他们也不会动手。必要以投名状谋取我的信任。多的不要问,跟我走就行。”
葛谨风还想争取话语权,柔声说:“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你不懂江湖中人,又不懂我的对头。孔子曰:富贵险中求。孟子曰:钓大鱼必用香饵。”
葛谨风气的默默骂人,心说:独断专行。你们这帮人都这样独断专行,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一辆半旧的马车,五头骡子,驮着十箱货物、三封金子,外加几个被布包起来的兵器甲胄,段玉衡、段玉娇、张大、郭胜、杨示,五名黑衣骑士和猫儿、古大两名候选,一身黑衣各戴斗笠,总共七匹马,马鞍上拴着行囊、兵器、水袋、草鞋。
段玉衡肩头扛着一面黑虎旗,马车上也立着黑虎棋,还格外挂了一串铜钱。
老邬一身车夫打扮,拿着长鞭。
葛谨风:“你怎么上”车…哦。
文蜀和干娘殷殷叮嘱了几句,单腿一蹦就上了车,甚至没有震到伤口:“上来。”
车队一行人向西南方而去,这不是往齐国去的方向,甚至不是二叔负责的那两条商路,打头的段玉衡和张大轮流按照寨主的指示往前走,不问去什么地方。
葛谨风欲问又止,晓得她那点小伎俩,就如同单于的鸣镝,要练部属的唯命是从。看她闭目凝神,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安安静静的练炁,自己闭起眼睛来,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心软,太容易放下戒备?
一路无话,这一天走的甚快,走了七十多里,在路边脚店里暂且容身。
第二天依旧行路,山林里有些拦路抢劫的人,见他们骑士多过货物,个个精明强干,又插着卧虎寨大旗,各自避让。
第二天夜里出了南柯府,进入狄州,这里有一座河边的磨坊,水流湍急,借用这天然的力量,水车带动磨盘、那砰砰作响的水碓始终不停。风中还飘荡着些许酒气和发酵的气味,木屋外堆放着大量封好的酒坛和空酒坛。几十只鸡鸭鹅在笼子里胡乱扑腾,屋子前后冲出来七八只凶恶异常的猛狗,冲着车队狂吠不止。
一声呼哨声,七八名只穿裤子的健壮汉子和九名只穿小褂和短裤,露着胳膊腿的健壮妇人奔出来,来到近前纷纷抱拳:“段哥哥,寨主有什么命令?”
“今年新酒还没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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