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次教训,沈韶春当日回去就去藏典阁找了本《万物谱》来看。
这本东西,就好比是她那个世界里的《山海经·万物纲目》那本书。
都是死厚死厚的一本。
介绍的物种,也是囊括了水里游的,山上跑的,土里长得,地下埋的各种。
介绍的也都挺简单。
一个名字,一个简图,寥寥几句交代了生在哪里,有什么功效作用一类的。
这是比她上学那会儿的经济学课本还要枯燥乏味。
沈韶春看了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最后实在顶不住,索性搁下书。
雪耻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
她这么一想,就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了。
沈韶春的睡相不是很好。
没过一会儿,那本被她倒扣在榻上的书,就被她一把拂下榻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嗯?”
沈韶春迷迷糊糊睁眼,微抬起上半身来。
见屋子里没有旁人,她料想该是书掉了,奈何实在太困,她身子一重又倒回榻上,继续睡了。
这一觉就到天光大亮。
沈韶春幽幽转醒。
偏头一瞧,昨夜那本掉下榻的书籍又好好地搁在她枕边的榻上。
她侧过身,用指尖随手翻了翻。
忽见一叠书页中,有一页的角被叠起。
她一拨翻到那页,眼睛扫过两行,她猛地坐起。
“乘黄,其状如狐,背上有角,白身披发。惯以人身出现,且身覆符纹,但普天之下,少有人见过其真面目。”
沈韶春盯着那简图看。
画中是个背上长一对尖角的白狐。
会是乘黄么?
在她记忆里出现的那只有符咒的手。
“沈姑娘今日出门吗?”
槐月踏进门来问。
沈韶春拿着书,赶紧向她招手。
“槐月,你知道乘黄么?”
对方一闻“乘黄”二字就变色,还赶忙将她手中的书拿走。
沈韶春就看着槐月指尖对着书页,小施了个术法。
而后那本书再回到她手上时,原先介绍乘黄的那些内容已经瞧不见了,那儿成了一片空白。
沈韶春心中疑惑,话还没问,槐月先给了她一句忠告。
“姑娘方才问的两个字,在苏园是禁忌,往后还请姑娘不要再打听有关这……的任何事情。”
沈韶春有句“为什么”即将脱口。
“也请不要问缘由,我也没法告知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仍是被槐月给堵了回来。
沈韶春看看槐月。
槐月躲闪她的眼神,先是撇开头,而后直接向衣柜行去。
“姑娘今天想穿哪身衣服?”
槐月故作轻松,这是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韶春却仍陷在方才的事情里,回答都有些木木地。
“我都行。”
原本以为能找着点线索,但却被人不由分说堵回来,沈韶春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沈韶春忽而又振奋精神,在人又问她今日出门与否时,她给了肯定的回答。
当然要出门。
在苏园里,她不能同人打听乘黄的事情。
但在苏园外呢?
难保没有人知晓些什么事情。
沈韶春连连三日出门。
她在各大热闹场所,茶楼、酒楼、戏院辗转。
若不是槐月拦着,她真想女扮男装潜入花楼瞧瞧。
越是鱼龙混杂之地,越是大小消息灵通之处。
只可惜,槐月对她有所防备,并没给她机会单独行动。
沈韶春也乖乖苟着。
她不想打草惊蛇,以后就越发没有机会了。
第四日。
沈韶春照例出门直奔戏楼。
出门四日,她发现苏玉舟对她是真大方。
第一天那会儿,人就大手一挥,给了她一袋灵石。
有多大呢,就开封菜最大的全家桶那个size的。
拿到灵石的那会儿,她简直惊呆了,以至于抽束口绳时,她手都有点抖。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
在她那个世界,即使她省吃俭用存下点钱,也不过五位数,还是底层五位数。
可眼下是什么情况?
她一打开袋口,当即红光灿灿,一股土豪之气扑面而来。
还好她即使冷静捏住了袋口,否则一双钛合金狗眼怕是不保。
“这都是给我的?”
沈韶春抱着沉甸甸的灵石袋子,不自信地问槐月。
“当然,公子亲自吩咐的。”
她心底那是哇声一片。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真的,这得有多少啊?”
沈韶春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晶莹剔透的红色灵石。
被她这句话逗得直笑的槐月跟她报了个数。
沈韶春瞪大眼。
她估摸算了下。
这一颗就是她累死累活“刨尸”十天半个月的所得,这一大袋大概要几辈子才能挣够。
沈韶春受宠若惊。
在她那个世界里,被人包|养应该不外乎如此。
这么一想,她这心情还真有些微妙呢。
她小家子气惯了,第一次做有钱人,她做得忒拘束。
她都干了什么呢?
第一天的时候,她去茶楼点了人家一本的点心菜肴,叫上一干丫头侍卫一起吃。
而她,则学着苏玉舟倚靠在榻上,小口品茶微笑心满意足看着他们。
但她的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她想溜出去问问底下的说书先生或者伙计。
客来客往,聊的不少,他们日日搁这里头听,知道的东西多,她就想跟人打听乘黄。
结果,半道被槐月叫住了,两人便一起去出了趟恭。
第二天呢,她又去有唱曲儿服务的酒楼包了一桌。
这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有钢琴小提琴伴奏的高级餐厅了。
因有前车之鉴,她点菜时都特别小心。
槐月仍旧看她看得紧。
沈韶春对外头的厕所有所排斥,便也不轻举妄动,生怕槐月又拉她去出恭。
第三天呢,逛了街给所有跟着她的人都买了些东西,而后直奔戏楼。
在戏楼里,她就净看戏了。
人家这演的,术法都是真真的,飞就真的在飞,变狐狸那位也是真的变了只赤狐,不是什么特效弄出来的。
那是各种新奇又花里胡哨的招式,轮番上来使,给沈韶春看得一愣一愣的。
是以第四日,沈韶春就又来了。
戏楼有种叫纤玉糕的白色糕点,也挺对她胃口。
沈韶春这会儿正咬着糕点盯着戏台。
台上今日演的是文若修士荒宅救狐妖,狐妖知恩图报的戏。
此时正演到大反派一脚踹开门,来寻修士和狐妖报仇来了。
踹门声太过真实。
沈韶春心下正感叹,这现场看戏就是不同,这踹门声音,就好似正发生在她跟前。
好似她这个包厢的门被人踹开了一般。
直到——
“沈韶春,出来受死!”
她身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沈韶春才反应过来,还真不是她错觉,确实是她包厢的门被人踹开了。
这还真是巧了个大合了。
沈韶春被槐月如同扯死狗一样从桌边扯开,手里的糕点也一个哆嗦掉地儿了。
她之所以哆嗦,是因为一把明晃晃的刀啊,就直直朝她劈砍而来。
就差了一节指头那么点宽,她的肩膀差点就要被人削下来。
好在刀落在了桌子上。
桌子当即被劈成了两半,一桌的茶水点心掉在地上,好不热闹。
再看来人,竟是个熟人。
沈韶春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
废她功法的女主角亲妹方霓旌算一个。
方霓旌气势汹汹而来,却是落了个被围困的下场。
槐月,杪夏,一干守卫,还有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苏夷则,齐齐将人死围,不出几招就将人拿下了。
轻松得犹如方霓旌就是上赶着来给他们送菜的。
就……这?
沈韶春觉得自己怕成个缩头乌龟蹲在墙角,着实有些丢人。
见人被捉住了,她战术性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故作镇定拍拍衣裳。
边拍她边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还以为方霓旌很厉害,所以才怕成那样。
这方霓旌的本事,原来竟如此稀松的么?
那她被方霓旌废了功法,还打入了闭脉钉,她原先是有多菜?
被生擒这结果,方霓旌自己也觉得毫无悬念。
沈韶春身边那个侍女,先前压制了自身的法力。
故而她入门前并未察觉出来,一踏入包厢她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她此行目的并不专为沈韶春而来。
大武宗境内百年一开的绿踪秘境打开在即,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不过从大华宗所在的龙溪山,一路到大武宗真武峰诸峰境内,时间尚充裕。
她想着大武宗又与大显宗交界,而隶属大显宗的梧桐郡又离秘境入口所在之处并不太远。
于是她就来探探情况。
在梧桐郡待了一日。
多番打听仅有一点眉目,正想走呢,却这么巧就在戏楼碰到了沈韶春。
她猫了那么久才决定一试。
难料,结果不仅把自己搭进去了,还连沈韶春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可恨。
方霓旌恨恨瞪着事了后自顾整理仪态的沈韶春。
她真是小瞧了这妖女的本事。
竟能让那大魔头看重至此,出门在外一帮人护着,就连苏玉舟的贴身武随苏夷则也跟了来。
惊异之后,她就是后悔。
“真后悔当初没一刀砍了你这祸害,果然对你不能留半点仁慈之心。”
沈韶春用手抠了下裙上那块酱色的污迹,好笑地抬头看着她。
“姑娘你对‘仁慈’二字怕是有什么误解?”
“……”
“你废我修为,让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欺辱。又改我容貌,让我顶着一张那样妖艳的脸,很难让人不生出歹心,你这作为可有半点同仁慈沾得上边的?讲真,我没有进花楼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啊?”
“……”
自己当初行事的出发点,就是要让她走投无路,沦落花楼,被人践踏。
可惜啊!
老实说,方霓旌的所作所为实难让人生出恻隐之心来。
可这也不代表,沈韶春就能对她下得去手。
苏玉舟说了要替她报仇。
这是他对她以血解他被封印之苦的报偿,写在那张合同之外的附加报偿。
但这报偿在沈韶春看来,要接受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废温行简那时,她已经吓哭过一回了。
这一回,但凡人来叫她去看处置方霓旌的过程。
沈韶春一律都是不应的,只躲着死活都不愿出门。
她此时也才反应过来,苏玉舟叫他多出去走走,八成也不是什么好心。
莫非,他就是想用她来钓鱼?
只是他应该没想到,先钓到的鱼儿会是这无足轻重的方霓旌。
“沈姑娘,多余的善良,只可能害了你自己。”
这次来同她说话的,是雁月。
这是几个丫头里长得最娇小,话最是不多,向来存在感不大的一个。
她进来时,沈韶春还一度没放在心上。
听到她开口,沈韶春不由得愣了一下,傻乎乎回了一个,“哦。”
话少的人一般不开口,开口情况都不一般。
沈韶春料想对方的话应该还没说完。
于是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垂着双眼抿了一口,等着下文。
“这是个吃人的世道,多少人因为丢了这个先机,最后因此而丧命。”
总感觉雁月身上有故事,沈韶春咬着唇抬头。
“雁月,你从没跟我讲过你的事情,你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家人朋友么?”
听了这话,雁月整理衣裳的手一顿。
她盯着手里血红的衣带,眼前闪过的是一片血色。
雁月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我的过往,没什么好讲的。姑娘何不如好好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能在苏园留下的人,没有一个手上不沾血的。”
雁月话说得沉静,看向她时,面上还挂着一个浅笑。
沈韶春望着这个浅笑,手一哆嗦,洒出了一些茶盏里的茶水。
第12章
雁月说得对,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你今日不吃我,我不仅不会感激,改日我还会加倍的奉还。
在她第三次拒绝处置方霓旌的第二日,就出了一件让她后悔莫及的事情。
那日。
沈韶春本在南苑的园子里跟槐月学一防身的功法。
她没有修为,学的都是花架子,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但她有些小机灵。
在杪夏送给她一只刚化茧的变色蝶时,想出了功法和灵宠相结合的法子。
“只要我沉得住气打出这功法的动作,剩下的交给变色蝶,它扇动翅膀将毒素扇过去,对方灵台没法保持清明,自然就对我没有太大威胁了。”
她所求不多,能唬住人就行。
槐月和杪夏准备双双反驳沈韶春这成功率实在不大。
却听见苑门口来人通报。
“沈姑娘,外面有一对夫妇说要见你,他们拿着此物,说你一看便知。”
沈韶春在这异世界认识的人并不多,能上门寻她的更是寥寥。
她小小纳闷了下,上前接过那个信物。
那是一方锦帕。
上面绣了个大白鸭,鸭旁还跟着三只明黄色的小鸭。
沈韶春打眼一瞧就知道来人是谁,她有些激动地拉住通报的侍女。
“快叫他们进来。”
侍女似乎有些为难,不免偏头征询了下沈韶春身后槐月的意见。
沈韶春见状也转回头。
“他们就是一对苦命的夫妇,我时不时会去看看他们,我保证他们不是坏人,可以请他们进来吗?”
她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一直以来,他们家公子苏玉舟性子并不热情,因而同他们园子来往的人并不多。
一是这种情况少见。
二是今日苏槐序苏夷则双双都不在园子里,而公子又在空居专心修炼。
槐月看沈韶春神情激动,虽有些心软,但她终是谨慎,没答应放人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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