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却是亲自陪着有些失望的沈韶春,出门去会客。
“沈姑娘。”
她们刚出到门口,就见两人热情地迎上来。
“甄叔,萍姨,你们怎么……”
沈韶春在两人两步之遥的地方堪堪停下。
槐月瞥沈韶春一眼,见其面上现出些犹豫,她便以神识往来人身上探去。
她很快便确定了二人的境界。
一个是练气六层,一个练气八层,都还只是低阶的修士。
即便真心怀不轨,以她一个魔婴九层快出窍的魔修,粗略算也高出二人四个大境界。
实在不足为惧。
槐月不由放松了些戒备,只立在沈韶春身边很平常心地观察着二人。
“突然来寻你,你肯定吃惊。”
妇人是沈韶春妈妈辈儿的模样。
她面相生得挺和善,说话时又面带着笑意,声音还刻意放柔,不难看出其确是带着亲近之意。
但就是这样,沈韶春才心生狐疑。
反应在身上就是她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她一退,妇人赶忙解释一句。
“这两个多月以来,我们都知道,是你一直在往我们院子里丢灵石。”
沈韶春抿了抿唇。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如此,但你的情我们是领的,说起来你也别怪我们,你是做那……在这世道生存艰难,我们也是不得已才明知是你都没同你来往。”
沈韶春又咬了下唇。
她晓得自己这“刨尸人”的职业,谁沾上谁就是晦气本晦。
没人愿意再接洽,会被孤立,所以二人的选择,她是能够体谅的。
可今日怎的又主动寻来了?
“我们今日来是跟你道别的,我们准备离开梧桐郡了。”
“这么突然?”
“你知道的你甄叔身子不好,我们打听到楹华郡有人擅长诊治这类病症,我们打算去碰碰运气。”
“……这样。”
沈韶春目光在二人面上流连,一时有些难受。
说来当日相遇,她也是听到对方的声音才回的头。
甄叔摔在街上,她凑上前想帮忙,二人却对她避之不及。
从那以后,她便时常偷偷去看他们。
在知道甄叔身子不好,生计就靠萍姨一个人维持,她心有不忍。
于是隔一段时间,她从自己攒的灵石里匀一半,悄悄接济二人。
眼下知道两人要走了,她眼眶就是一热。
“……这是好事儿啊。”
沈韶春略有些哽咽,她眨了眨眼睛对两人露出个笑。
妇人含笑点头,这时接过一旁静默的男子手中的纸包递给沈韶春。
“我们想谢谢你,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谢,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好的东西我们更是没有,所以,我就做了点灵桂酥,你若不嫌弃就尝一尝。”
“不,我不嫌弃,怎么会嫌弃,我会好好吃的。”
沈韶春感动接过。
她动动手指摸了下纸包。
恍惚间,仿佛此时接过的是父母为她亲手做的包子饺子,或者炸排骨炸酥肉。
她工作后每次回家看望,他们总是一副她吃不饱吃不好的操心模样。
在家里两人比赛似的哄着喂着,临走还要装几大饭盒带着。
思及此,心下不免也同等珍惜甄叔和萍姨的这份心意。
“你打开尝尝,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我们明日才走,今夜还来得及赶着再给做一些。”
萍姨一直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鼓励她打开纸包尝一口。
盛情难却,沈韶春果真笑着预备揭开纸包。
但完全打开之前,她倏地顿住。
先办正事儿。
“嗯,那什么,我等一下再吃,萍姨甄叔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沈韶春抱着纸包风风火火跑回去。
搁了纸包,她从苏玉舟给的一大袋灵石里分出一小堆。
“这是什么好吃的?”
酣春是同她最像的。
两人能玩到一处,爱吃也最像,时日一长,酣春便同她之间没太多顾及的亲近起来。
“灵桂酥,打开尝尝。”
沈韶春答着,拿了个锦袋将灵石装上,往怀里一揣,这又跑得脚下生风地出去了。
“她这是做什么?”
她跑走的时候,苏玉舟接到禀报说沈韶春心情不错,他便来到南苑正好瞧见她的背影。
“公子,沈姑娘说门外来了两个朋友同她道别,她这是去送行呢。”
“朋友?”
她一个流落到住在住荒宅的人,也有朋友?
“嗯,人还特地做了点心送来,喏,就是这个。”
苏玉舟循着酣春的手指看向桌上的纸包,又抬眼看向酣春手中咬掉一大半的酥饼。
他两指一并,施了个术法打掉酣春手上的余饼,当即眯起了眼睛。
“这灵石你们拿着,到了地方找个好点的住处,该花的钱要花,别太省着,吃好一点。”
沈韶春将灵石袋搁到妇人手里,一通嘱咐。
未防着,旁边一直没太说话的甄叔,突然掏出一把尖刀,就朝她脖子扎来。
沈韶春都看见了。
但是她愣住了。
而槐月。
她察觉到她家公子的气息靠近,正侧了头去瞧,也没立刻瞧见。
还是多亏了苏玉舟。
他动作多快呀,本事多大呀,不知使了个什么法,让甄叔愣是没下得了手,反而刀尖回转。
先抹了他身边妻子的脖子,而后又抹了自己的。
两个人,就这么双双倒在了血泊里。
沈韶春看着那装灵石的袋子,被血一点点浸染成红色。
整个人都傻了。
“是蛊。”
“……是谁干的?”
沈韶春不知道自己的双眼有多红,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抖成了什么样。
“大华宗擅蛊。”
大华……方霓旌么?
沈韶春现在很热。
她脑子很浑。
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在干什么。
等她有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着血泊里的那把尖刀,冲进苏园。
她一路嚷着:“她在哪儿,她关在哪儿?谁告诉我方霓旌被关在哪里?”
沈韶春的模样,难得的凶狠。
不管是从声音还是握着血刀的样子。
此时的她仿佛是要吃人。
不仅是守卫,几个丫头也都面面相觑。
到底是什么将她逼成了这个模样?
沈韶春走一步,先前去捂过门外两人脖子的手,就滴一步血。
血还沿着她手里反拿的尖刀的刀尖滚落。
血滴之声,响在安静而昏暗的牢房里,分外瘆人。
方霓旌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四周环境阴暗、潮湿,空气稀薄甚至还夹杂着一股不算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昭示着,从前这地方定然有人遭受过并不美好的待遇。
待会儿,这待遇怕也将招架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方霓旌反而轻笑了一声。
踏入牢房,沈韶春就见到各种她叫不出名字也不知用处的刑具。
挂了满满一面墙。
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被关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会是何等的绝望。
不知是环境吓人还是有一会儿时间过去了,她感觉自己那股冲动已经跑走了不少。
虽然还是好恨,但她已经冷静了不少,握着刀的手都松开了两分。
心头也浮上些不自在。
我这是要干嘛?
难不成真要杀了方霓旌不成?
沈韶春自问。
方霓旌被关在劳烦的最角落最黑的一间。
她还未见到方霓旌,觉得其被关了几日,该是有些颓丧才是。
但出乎她预料。
此人坐在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干草堆上,还能保持着开屏孔雀一样的高傲。
见到她时嘴角噙着笑,斜眼睨着她,很好的保持住了其高门贵女该有的矜贵。
外头刚刚死了人,她方才进来,听说酣春吃了那饼中了蛊,这会儿还在解着。
而罪魁祸首,竟然是一副这样的姿态。
看着如何不叫人来气。
沈韶春想捶一拳牢门,也想踹一脚,更想一把刀扔进去,丢到人面前儿去。
但她只是想,却什么都没做,她了解自己,从来不是个会认起真发狠的人。
当年她爷爷去世,家里两个兄弟分爷爷留下的一些东西,对方都欺到她父母头上了,她也没吱声。
“方霓旌,你不该动他们的。”
瞧,连狠话她都不会说。
“你毫发无伤的站在这儿,看来那两人已经死了,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真是废物。”
方霓旌说“废物”二字时,脸上满满写着不耐。
“你,闭嘴,不许你这么说他们。”
沈韶春拳头下意识攥紧,气得胸腔一阵剧烈起伏。
人命当真是如草芥。
来这异世界一段时间了,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这个世道。
即便是被邹四海逼迫追捉之时,她也没有这么厌烦待在此处。
沈韶春越发痛恨眼前这个女子。
可当她设想把人拖出来暴打一顿,用鞭子抽个皮开肉绽,脑海里出现的,却不是方霓旌的惨相。
出现的,是那条丧生在铁铲之下的菜花蛇的样子。
“贱人,你别以为你靠着苏玉舟这个大魔头就没人奈何得了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让你的尸体被千人踩万人踏,最后肉身腐坏化水被蛆虫吃尽了,再让你挫骨扬……”
面前说得洋洋得意的人,突然两眼一瞪,整个头颅像颗没放稳的石头滚落在地。
再也发不了声。
那具靠墙坐着的身躯,颈部的血兀自喷薄着。
地上搬了家的头颅也还在滚着,碰到干草阻挡打了个转儿才堪堪停住。
面向着外面。
沈韶春与地上这双很快失去神采的眼睛对视一眼,当即背过身去扶住墙弓了背脊。
“呕——”
“杀人不是用嘴的,要杀就杀,何必那么多废话。”
苏玉舟声音像是从架在头顶的扩音器里传出来的。
很大声,在这空空的牢房里,还有些回声,有点缥缈。
她却不知道他具体在何处。
他就像个鬼魅,行踪总是不可捉摸。
沈韶春吐过之后,抹了把嘴。
“我没想真杀她。”
她自言自语。
或许想过,只是她不敢。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冷静下来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只想关一关,骂一骂方霓旌,等给人教训够了,再给人放回去。
谁知道他一声不吭就给人人头搬家了呢?
第13章
“沈姑娘,你就吃点吧,都已经四日了,你什么都不吃这样下去你这身子怎么撑得住?”
酣春和杪夏两人轮流来劝。
沈韶春仍旧只是躲在床榻一角。
她的两个胳膊抱着双膝,头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连个反应都不给。
别说吃东西了。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仍会立即出现一片血红。
那二人在她眼前喷血倒地时,沈韶春脸上还挂着笑容。
还有后来的方霓旌。
其人头落地再也不能发声后瞪着双眼的样子,像是烙在她的脑子里,怎么挥都挥不去。
她到现在都不敢仔细回想当日的点点滴滴。
可有时候你越是逃避某些东西,某些东西就越是会反其道而行。
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你的脑海里。
“沈姑娘,我知道你难受,但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
沈韶春脚趾动了动,没搭话。
“那对夫妇,好好掩埋了,就在苏园外头的林子里。而方霓旌,她的尸体已经被送去大华宗了。”
沈韶春这才抬头看着杪夏。
“虽然我不知道那对夫妇于你是什么,但我想他们对你是有真心的,那包酥只有一块是有蛊的,尽管他们被蛊控制,但他们也没想真的和你动手。”
沈韶春顿时落泪。
哭过之后,沈韶春更气了。
苏玉舟明明是可以救下他们的。
但他没有,他反而让他们了结了自己。
这事儿一旦从她心头冒出来,沈韶春就日日都琢磨。
为什么呀?为什么不救啊?
要是救了的话,此时他们应该就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过着他们平凡而幸福的小日子。
沈韶春四日没吃,很快就到了极限,晕过去了。
所有人都来看过她,苏槐序,甚至神秘的苏夷则。
但苏玉舟没出现。
他只是让苏夷则带了句话来。
“‘你若再如此下去,我便将那对夫妇的坟刨了,将他们化成灰烬撒了’,这是公子的原话。”
沈韶春虚弱中被威胁,就生出几分赌气。
“随他便。”
她气若游丝说与苏夷则和大家听。
然后,苏玉舟就真的刨了那对坟包。
将尸体挖出来烧成灰烬,给撒了。
就一阵风的事儿,吹得骨灰都不知道落到了何处。
沈韶春闻讯连扑带摔地跑出门去。
苏玉舟刚刚才从林中回来。
“你,你明明可以救他们的,为何你不救,非要他们杀了自己,现儿人都死了,你还……”
“行凶之人,我为何要救?”
“你这人,实在冷酷无情。”
“沈韶春,你知道我为何容忍你,但这也是有限度的。”
他惯是以这种平静的口吻,说着让人心惊胆跳的话。
沈韶春气血上涌,昂着脖子冷笑。
“限度到了怎样,杀了我?”
沈韶春的笑很快就僵在脸上。
苏玉舟这个疯批,果真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一点点举起。
“你以为我不敢?我就是需要你的血,也可以杀了你放干你的血留用。”
沈韶春抠着他的手挣扎了两下,而后就垂下手,闭上眼睛。
一副悉听尊便,任人宰割的模样。
她知道,如果他对她起了杀心,她是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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