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那一抹火色在暗黑中十分明显。
刘福怔愣地站在庄子前,熊熊大火从庄子里烧起,里面不住地传来下人慌乱的“走水了”的声音,他脸色一变,手中的药包顿时落地。
他快步跑过去,抓着下人的手,怒声问他:
“姜主子呢?火势从何处烧起来的?”
那下人手中拎着水桶,他是庄子中的下人,认出了刘福的身份,当下脸色稍变,似有些心虚和害怕,唯唯诺诺道:
“从、从东边起的火……”
他压根没敢回答刘福前面那句话,可姜韵却是住在东厢房中。
火势很大,虽从东边开始起火,却很快烧遍了整个庄子,因此,救火的人四处到处跑。
刘福扭头看向拎着水桶,却四处慌乱救火的人,心中恼怒。
什么时候了?
庄子有何重要的?
比得过姜主子安全重要?
“还不快救人!若姜主子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别想活了!”
第99章
远离庄子的小径上,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姜韵裹着披风,狐绒衣襟将巴掌大的脸蛋拢得严实,卫椋在她身后, 遥遥看着火光。
对于烧了岐王的庄子, 他没有一丝感觉, 但看向脸色惨白的姜韵时,却微微拧起眉心:
“外间风大, 你先上马车。”
姜韵没动,半晌才收回视线, 她一句话都未说,被婢女小心翼翼地扶上马车。
对于她这般冷淡, 卫椋却不觉热脸贴冷屁股,半晌,马车内才传来姜韵的声音:
“卫大人日理万机,随便让个人过来就行,何必亲自来?”
卫椋不说话,脸色有些不自然。
他寻了多年的女儿,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人, 怎么可能不亲自来接?
从长安城到这里,左右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罢了。
顿了须臾, 卫椋才问:
“你既然决定要回王府,这般假死,又有何意义?”
马车中,姜韵稍抿唇, 许久才道:“我没打算瞒他多久。”
这个他, 即使姜韵不说, 卫椋也知晓, 她说的是付煜。
姜韵身子未养好,如今尚有些隐隐的疼,她艰难地抿唇,轻声说:
“况且,大人那日不是同我说,国公府欲让殿下请封世子?”
若她不死,国公府怎么可能没有顾忌地去办这件事?
既然如此,那她就从中推一把就是。
卫椋眸子不动声色稍暗,顿时猜到她想作甚。
卫桘跟在卫椋身后,他是卫椋的近卫,往年寻找姜韵一事,都是在卫桘在办。
卫桘觑着小姐上了马车,低声道:
“爷,该回去了。”
这处终究是岐王的地盘,待得太久,难免会被发现。
卫椋心知肚明,见马车内不出声,稍颔首,示意卫桘启程。
马车中不止姜韵一人,卫椋知她身子不便,特意带了两个府中的婢女,显然,府中的人对卫椋都十分惧怕,见到姜韵,也都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唯恐哪里伺候得不周到。
婢女脸上的讨好和恭敬近乎快要溢出来。
姜韵眸色轻闪,从这些婢女的态度中,她就知晓,只要卫椋对她的愧疚尚在,她在卫府中的日子必然不会难过。
甚至因着这愧疚,连卫椋都会对她忍让三分。
马车越行越远,身后的喧嚣声渐渐消失,姜韵闭上眼,又睁开,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这般模样吓得婢女一跳,小心翼翼地问: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韵稍顿,忽然有些好奇,卫椋平日里究竟有多苛刻,才能叫这些下人这般畏惧?
姜韵轻轻摇了摇头,抿出一抹幅度:
“我没事。”
婢女一顿,觑了她一眼,心道,小姐和爷是亲父女,但这脾性却截然不同。
她犹豫了片刻,小声地说:“奴婢名唤素安,她叫素楠,是老爷派来伺候小姐的,日后小姐有事,直接吩咐我们就是。”
姜韵轻敛眸,心中有些了然。
被卫椋这个时候带来见她,恐这二人,日后就是贴身伺候她的婢女了。
马车一路直行,长安城门早就关上了,但卫椋的脸就是通行证,守门的士兵几句呵捧,城门打开,又很快关上。
那一瞬间,姜韵掀开提花窗帘,恰好看向守城人对卫椋的恭维,不仅不敢拦路,甚至开城门时,还一脸笑意。
刹那间,姜韵眸色顿深,她忽然觉得有权真好。
即使你做得不对,即使你在违反规矩,却无人敢说一句,即使心中骂着你,面上都得讨好你、捧着你。
姜韵放下帘子,遥遥地朝皇宫方向看去。
所以啊,王府,她必然是要回去的!
卫府一片安静,管家带着下人恭敬在门口守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动静来。
姜韵下马车时,拢得严实,绣鞋刚踩在地上,就停见卫椋稍冷的声音:
“轿子呢?”
他冷眼看向卫桘:“你没告诉他们,小姐身子不好?”
卫桘可不背这个锅,立刻摇头。
管家心中暗道不好,忙说:“是奴才疏忽,奴才这就去准备。”
“不必了。”姜韵出声打断几人对话,她轻掀开帽檐,拢着细眉:“不必这么麻烦,几步路,我又不是废掉了。”
管家稍顿,却不敢直接应下,而是去看卫椋的脸色。
卫椋拧眉:“小姐说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让开!”
管家忙退开,心中对这位刚回府的小姐,将地位越发往上提了提。
要知晓,老爷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哪怕是一件小事,也很少能有人叫老爷改变主意。
可小姐一句话,就让老爷改了口,管家自然知道了日后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位小姐。
卫椋的后院可堪说是虚设多年。
所以,姜韵直接住进了后院中最好的一处院落。
一进去,姜韵就愣在原地。
不为其他,只因院中有一小片桃林,如今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姜韵就是知道,那片林子是桃林。
卫椋一直跟在她旁边,见她愣住,也想起自己曾对她的承诺。
可不待他说什么,姜韵就急促呼吸了几下,她红着眸子,快速朝里走,显然不想提到这个话题。
但她的反应,足够说明,她也从未忘记过这件事。
见她避而不谈的背影,卫椋眉眼闪过一抹黯然,他止步于院前,卫桘不解:
“爷不进去吗?”
卫椋冷眼扫向他,卫桘立即噤声,觉得自己糊涂了。
如今日色已晚,即使亲父女,也得注意分寸。
本该好生做月子才对,经这几日折腾,身子无碍,也得折腾出事来,只一想起姜韵那脸色,卫椋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卫椋转身前,丢了句:
“明日让府医过来,用最好的药,我不希望看见她身子落下病根。”
第100章
刘福回到王府时, 尚揣揣不安。
他一身狼狈,甚至脸上透着些许烟熏的灰,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 他从侧门进, 守门的人不敢拦他, 一路无神进了前院。
张盛看见他这模样,吓得一跳, 连忙拉住他:
“你疯了?”
见主子,要讲究衣衫整齐, 他这副模样来见主子,岂不就是疯了?
书房的门在这时应声而开, 付煜和卫旬一同走出来,觑见刘福模样,卫旬眸色不着痕迹一闪,他稍退一步,将情绪不动声色敛住。
砰——
刘福昨日一夜皆在救火,火势太大, 直到天际破晓才将将熄灭, 他一夜未睡,如今眼中熬得皆是血丝, 他呆愣愣地抬头看向付煜。
张盛心中一个咯,这是出什么事了?
刘福是他徒弟,几乎年幼时就跟在他身边,张盛心中着急, 他不着痕迹地给刘福使眼色。
可刘福如今心神似都被魇住, 根本没看向张盛。
付煜认出了这是谁, 似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他脸色稍沉:
“你不在庄子中伺候你姜主子,回来作甚?”
刘福还是未说话,张盛气得推了他一下:“殿下问你话呢!你愣着作甚!”
当真不想要命了?
刘福被这一推,终于回神,被杖罚都能咧嘴笑的人,忽然哭了出来,哭得难看,他眼睛通红:
“……庄子没了!全烧没了!”
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因为旁的,庄子从东厢房起火,不待火势扑灭,房梁就被烧得塌下来,饶是知道姜主子尚在里面,也没人能在那样的火势中去救人。
刘福本来还一直在让人救火,不停地喊着“姜主子”,未听见回答,在看见房梁塌下的那刹那间,他所有声音皆戛然而止。
饶是他再自欺欺人,也知道,那般火势下,根本没有人能幸存!
刘福的衣襟忽然被扯住,殿下阴沉的脸色出现在他眼前,一字一句皆近乎冰渣:
“你说什么?!”
刘福无力跪在地上,抬头看向付煜,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昨日庄子起火,从姜主子住的东厢房开始,火势迅速变大,奴才和庄子中的人救了一夜的火,可最后、最后……”
刹那间,付煜脸色格外阴沉,又仿若堪似平静,他问:
“她呢?”
刘福闭着眼,拼命摇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刘福身子倏然一歪,他被付煜踹倒在地。
“火势烧起的时候,你在哪儿?”付煜似平静地问他,只眼中渐拢一层隐晦,骨节处因用力握紧而泛白。
刘福捂住胸口,疼得咳嗽了几声。
张盛轻拧眉,有心替他说话,但他觑了眼付煜脸色,最终还是咽了声。
半晌,刘福才失魂落魄地回答:
“……昨日姜主子的膳食出了问题,奴才去查了,谁知道……就那半日功夫,就让贼人钻了空荡……”
刘福心中止不住的后悔。
若早知如此,他绝不可能在昨日去查饭菜是否有问题。
也因此,他才忍不住觉得,一切皆是他疏忽,才导致这一切。
若他当时在庄子中,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姜韵一人在房间中。
话音甫落,付煜脸上退了些血色,唇色发白。
张盛顿时呼吸都轻了。
庄子起火,膳食出事。
无一不说明,有人容不得姜韵活下去。
在大宅子中活了这么久,没几个人是蠢的,如今不想让姜韵活着的人,近乎明晃晃地摆着。
付煜眸色阴沉得似要滴水,叫人见而生怵,半晌,他才一字一句堪声道:
“她在哪儿?”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昨日庄子中死了五个人,奴才也分不清有谁,还请殿下请仵作去辨别。”
这也是刘福回来的目的,五个人的尸体早就烧成残骸,凭借肉眼,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甚至刘福存了一丝奢望。
许是这几人中,都没有姜韵呢?
刘福捂住胸口,轻轻咳出声来,他浑身又累又疼,手上皆是脏灰,昨日他徒手去找姜韵的残骸,如今手上不知被烫了多少水泡,稍碰一下皆疼。
但他却自残般,使劲捂住胸口,水泡几乎被压得快要炸开。
他不过碰了火后的物件,就疼成这般,那在大火中的姜韵呢?
而且,刘福眼中闪过一抹暗恨。
他咬牙,对付煜说:“昨日姜主子一直未出声,奴才怀疑,姜主子是事先被迷晕了过去!”
许是连带着几个奴才一起,否则,怎么东厢房中的几人皆没逃出来?
“求殿下严查!”
*********
庄子失火,姜韵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院。
正院中,秀琦替王妃不紧不慢地梳着青丝,她小声地说:
“娘娘这般终于可以放心了。”
王妃对着铜镜,捧着脸左右细看了番,眉眼皆未抬,只平静道了句:
“动静太大了些。”
秀琦也觉得动静有些大,可事已至此,没必要再去纠结。
只不过秀琦尚有些担心:“娘娘,殿下那边会不会查出什么来?”
王妃忽然冷眼扫向她,一字一句道:
“他自己送过去的厨子,和本妃有何关系?”
察觉到王妃眼中的凉意,秀琦倏地噤声。
奶嬷嬷早早就把小公子和小郡主抱了进来,只隔着一扇屏风,旁人听不清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
半晌,王妃脸上的情绪才平静下来,甚至透了分笑,她温声道:
“把小公子抱过来。”
绥枝轻拧眉,却还是没说话,让奶嬷嬷将小公子抱了过去。
小公子极像姜韵,尤其是那眉眼间,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妃每每一看,眼中的温情都会寡淡些许。
她相貌可堪清秀,尚算得上美人,却绝没有如此精致。
王妃回想起姜韵,的确堪称一笑就声色惊艳,但红颜薄命。
王妃指尖轻轻滑过小公子的眉眼,这一抹绝色,叫明眼人一瞧,都可知道,她和小公子并无血缘关系。
她心中有些疙瘩。
可她知道,再也没有比小公子更合适的人选了。
生母位低,只要除了他的生母,他从今以后,就只能是她的孩子。
秀琦偷偷打量她,猜到她的些许心思,不由得轻声说:
“孩子长大后,和年幼时总是不同的。”
王妃知晓这不过是安慰的话,她勉强抿出一抹笑,挥了挥手:“罢了,传信回府,就说该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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