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膝下有子了,总不能还叫付铭背着小世子的称呼!
付煜一路骑马赶到庄子,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一片废墟时,依旧沉了呼吸。
几句残骸被白布盖上,庄子中的下人皆狼狈害怕地跪了一地。
仵作上前看罢。
确认了这其中的确有一具尸体是女子,但被火烧得太狠,其余的,就查不出来了。
付煜根本未听清仵作的话。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地方,卫旬跟着他一起来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一枚玉镯。
离得远看去,似羊脂玉,又似不是,晶莹剔透,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张盛早就把玉镯取了过来,送到付煜跟前。
他比卫旬知道得多一些,因为这个玉镯都是张盛亲自给姜主子送过去的。
姜主子体寒,身子总凉,初有孕时,殿下就吩咐寻暖玉替姜主子打造只镯子,张盛知道,自从姜主子得到这枚暖玉玉镯后,就从未取下来过。
如今这玉镯落在此处,那姜主子的去处就很明显。
他扫过仵作说的那句女子尸体,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事后,卫旬从张盛那里听说了这件事,顿时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姜韵这一招简直是在诛心。
将姜韵送进庄子,付煜可有愧疚?
饶是卫旬都知晓,付煜是有的,甚至,若非如今朝中混乱,付煜根本不会将姜韵送进庄子。
如今因付煜决策,导致姜韵“丧命”,怕是付煜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而这份愧疚和怒意无处释放,最终受益者,只会是姜韵遗留下的唯一血脉。
半晌,付煜才哑声说:
“……回府!”
张盛迟疑:“那这……”
他觑了眼地上的残骸,未尽的话不言而喻。
但付煜早就骑马离开,似躲避这个问题般。
还是卫旬摇了摇头,道:“好生安葬罢。”
付煜去过庄子了,这消息是卫旬给姜韵送来的,彼时,姜韵正卧在床榻上,府医为其请脉,忍不住诧异。
他有些迟疑地问:“小姐可是刚生产过?”
这话问得他有些心惊胆颤,这卫小姐刚被寻回府,未曾听说她许过夫家,怎会如此?
谁知,姜韵大大方方地点了头,脸上风轻云淡,似显得府医过于大惊小怪了些。
府医敛了心思,恭声道:
“女子生产,身子总会亏损,小姐身子本就病弱,日后怕是需好生养着。”
他小心翼翼地说:“……许是会落下病根。”
姜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轻柔敛眸,眉眼恰是温柔韵味,她细声道:
“麻烦你了。”
卫旬来时,只停在了窗外,如今姜韵坐月子,不得吹风,楹窗是紧闭着的,卫旬说完话,他似试探地问了句:
“堂妹离开庄子时,可曾忘记什么?”
姜韵眉梢轻挑,她没和卫旬绕弯子,直接挑明:
“没有。”
卫旬哑声,那玉镯就是故意丢下的了?
他和付煜相处多年,彼此情谊可堪浓重,对付煜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倒底帮付煜说了句话:
“今日殿下看见了一枚玉镯,似受了很大的打击,回府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直未出来。”
然而,姜韵一句话,就叫卫旬哑口无言,她轻声细语地说:
“我从产房出来,至今为止,只见过我孩子一面。”
第101章
卫旬走后, 姜韵敛眸沉默了许久。
情谊皆是时间积累处出来的。
她和付煜相识近乎四年,在付煜身上不知费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心思,付煜习惯了她的存在, 她又何尝不是?
乍然听见付煜的消息, 姜韵自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就如她所说那般, 她生产至今,甚至只见过她的孩子一面, 她若去心疼付煜,谁来心疼她?
姜韵闭了闭眸子, 将那抹湿意遮掩住。
王妃一事,不论付煜信不信她, 都足够伤人。
不信她,那她这么多年的时间和用心,皆是白费。
若是信她,可付煜却也未曾想着去替她证明清白,而是选择了妥些。
卫椋回府后,就知道卫旬来过了。
卫桘将卫旬的那番话说完, 又道了句:“小姐安静了一日, 也未用膳。”
卫椋眉眼顿时阴鸷,冷哼一声:
“这小子, 跟在岐王身边久了,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卫桘低着头,爷敢议论皇室,可他却不敢接话。
稍顿, 卫椋停在长廊上, 站立许久, 卫桘觉得不对劲, 抬起头偷偷看了眼,就见爷正看着小姐院子的方向,似有些纠结。
卫桘小声地问:“爷是想去看望小姐吗?”
寂静了一瞬。
卫椋脸上神色寡淡:
“她怕是不想看见我。”
“罢了,让府中的人伺候好她,不许任何怠慢!”
卫桘低头,心中嘀咕,明知您重视小姐,谁敢对她怠慢?又不是不要命了!
姜韵在卫府这边过得如鱼得水,但付煜却不同。
“请封世子?”
付煜脸色平静,似玩味地念出这两个字,刺向王妃的眸光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凉意。
王妃未能察觉,自姜韵离府后,她和付煜的关系就差到彼此不说一句话的地步,她板着脸,清冷道:
“妾身知晓,姜良娣意外去世,殿下心中悲恸,妾身本不该这时候提议此事。”
“但小公子记在妾身名下,他如今既是嫡子,妾身自要一切为他着想,他生母早逝,难免有人对他议论纷纷,若有世子的名分,旁人也得对他敬着些。”
许是瞧见付煜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王妃顿了下,才不是滋味地说了句:
“他也是姜良娣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付煜脸色些许难堪。
议论纷纷?
他听得出王妃的意思,这世道名声十分重要,小公子刚出生不足满月,生母就早逝,若有心人喧言,日后小公子难免会落个克母的名声。
王妃就赌他不会无动于衷,才会拿这点说事。
但付煜心中却有些恼怒。
这种事事被人算计的感觉,让付煜不禁觉得十分难堪。
他甚至开始后悔那日在御书房的妥协。
付煜冷眼看着王妃眸中的那抹势在必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倏地甩袖,冷冷道:
“你小产一事,姜韵丧命火中一事,真相如何,你心底最为清楚。”
王妃脸色顿时一变,抬眸看向付煜:“殿下什么意思?”
付煜眉眼拢过一抹凉意:
“本王是什么意思,王妃心中不清楚?”
他这般笃定,让王妃有些惊慌,她厉声道:“殿下!”
付煜自然看得出她的虚张声势,越是如此,付煜心中那股悔恨情绪才越发汹涌。
他之所以会将姜韵送到庄子中,不过是当王妃真的小产,坏了身子,给国公府的一个交代。
可如今却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皆是王妃的算计?
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庄子前看见的几具残骸,付煜眼中都有些殷红,他这些日子都未休息好。
近乎一闭眼,姜韵的那句无力询问就出现在他耳边。
她问他——殿下但真觉得庄子安全?
她什么都猜到了。
猜到了王妃不会放过她,猜到了去庄子也许就是死。
她甚至求过他,要他不让她去庄子。
但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沉默不语,只道会将她接回来。
付煜一直记得,那刹那间,女子就闭眼再未说话,只任由眼泪悄无声息地掉。
付煜胸口一阵顿疼。
“殿下在说些什么?妾身听不懂!”
王妃心虚假装烦躁不耐的脸出现在眼前,付煜顿时生出一抹厌恶。
王妃似怔愣住,她倏然哑声。
付煜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他说:
“本王当真后悔。”
王妃呼吸顿时急促,捂住胸口,忍住那针扎似的疼,她好笑地看向付煜。
后悔?
他后悔什么?
她都未曾后悔,付煜凭什么后悔?
她堂堂国公府嫡小姐,嫁给他为妻,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国公府这些年明里暗里地支持他,如今他羽翼渐丰,就忘了她国公府的功劳?
王妃好笑地扯了扯唇,却止不住眼泪又急又凶地掉:
“后悔?当初殿下跪在太和殿前接旨的时候,怎么不说后悔?”
“我祖父在朝中替殿下说话时,殿下怎么不说后悔?”
“我梁氏一族为殿下奔波时,殿下怎么不说后悔?”
王妃止不住地笑,笑得她捂住胸口,忍不住咳嗽起来,她恨恨地看向付煜:
“殿下有何资格,对妾身说后悔二字?!”
付煜无动于衷,他只平静地看向王妃,扯着抹讽刺:
“互惠互利的交易,到了王妃口中,倒成本王一人占便宜了?”
他厌恶极了这种被后宅女子算计的感觉。
付煜寒声道:“既然王妃处处觉得委屈,大可回国公府,让你那位好祖父收手,从此和我岐王府断绝来往!”
“你且瞧瞧,他肯吗!”
付煜挥手,摔了案桌上的杯盏,碎片炸在王妃脚边,将王妃吓得一跳,她脸色惨白地看向付煜。
王妃艰难地抬手指向他,指尖被气到不住颤抖着。
国公府和岐王府在一条船许久,岂是说下船就能下船?
如今夺嫡在即,国公府这时任何不当举动,都可能让整个国公府陷入倾覆的结果。
付煜这番话,不过是仗着国公府早就没了选择。
如此嚣张!如此肆意!
王妃心中恨得不行,恨自己曾经瞎了眼,她忽然失态地将手边碰到的物件皆砸向付煜:
“付煜!你混蛋!”
室内动静这般大,张盛忙推开门进来,一见此,吓得一跳,忙上前护住付煜,厉声道:
“快拦住王妃!”
下人们动作倒底是慢了,寸盘落在付煜身上,一下闷疼,付煜脸色阴沉,他扫了眼王妃:
“不知所谓!”
王妃被前院的奴才压着跪在付煜面前,百般挣脱不得,手脚皆被束缚住。
往日对她恭恭敬敬的奴才,如今将她压在地上。
她自出生至今,何时这么难堪过,此时此刻,王妃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人,再寻不到往日的一丝柔情,眼中皆是恨意。
正院中的人皆害怕地跪在地上。
王妃还在不停哭骂着:“混蛋!”
张盛心惊胆颤地,这些日子,殿下心情本就不好,王妃如此,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忙忙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快让王妃闭嘴!”
当下有人要去堵王妃的嘴。
付煜冷声道:“让她骂,本王也想看看她还要闹到何时!”
王妃不知是被伤透了心,还是气狠了,她如今早就没了理智。
付煜脸色越发阴沉,他忽然甩袖离开:
“将小公子和小郡主抱到前院,王妃身子欠安,让她好生待在院子中,没有本王吩咐,不得出入院门一步!”
秀琦惊呆,她知道,如今小郡主和小公子就是王妃的命。
她哭着上前,磕头求饶:
“求殿下息怒!娘娘她不能没有小公子和小郡主啊!求殿下收回成命!”
她不窜出来还好,她一出来,付煜就冷眼看向她:
“主子做错事,你们为何不劝阻?”
秀琦哭声顿时戛然而止,她害怕地抬起头,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付煜就厌烦地移开视线:
“都拖下去。”
一时间,正院中哭饶声四起,王妃也变了脸色,她哭着疾声道:
“你不能这样做!”
付煜置若罔闻,只冷声对张身吩咐道:
“王妃被下人蛊惑,犯下大错,给她换一批伺候的人。”
张盛立即应声。
王妃急促地喘着气,忽地眼前一黑,硬生生地被气昏了过去。
张盛心中道了一声糊涂。
王妃做了何事惹殿下动怒,张盛心知肚明,如今殿下一句王妃被下人蛊惑,几乎将罪责皆推到了下人身上。
舍了几个下人,就可保全自身,殿下对王妃足够仁慈了。
可殿下的这份心思,王妃却一点都未察觉到。
正院的动静根本瞒不住。
余贵妾彼时正在秋篱院中,她还在喝着厨房送来的果茶,听到殿下被王妃拿东西砸了时,吓得都端不住杯盏,脱口而出:
“她疯了吗?”
要知道,殿下和王妃可不是寻常的夫妻。
说句不好听的,皇室中,皆是君君臣臣,她们不是寻常人家,对待殿下的态度,又岂能像对待寻常夫君般?
但凭王妃今日的行为,殿下让王妃下堂,国公府除了服软,也没旁的话说。
皇室本就无情,甚至高高在上不许侵犯。
饶是余贵妾大大咧咧的,都不敢惹付煜不高兴。
陈良娣也轻轻拧起眉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绣摇头:“奴婢也不知晓,不过奴婢听说,殿下和王妃起争执时,似乎让王妃回国公府。”
余贵妾惊得咽了咽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陈良娣:“姐姐,会不会是因姜良娣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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