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过了王二的事,把从下人那打听来的消息,仔细地说了一遍,“应是咱们刚进城便被盯上了,这位县官大人既是请王爷过府,恐怕也是为了这求雨一事。”
“沈姑娘真是厉害,我花了半日功夫,才将城内之事打探清楚,姑娘不过片刻就知道了,还比我了解的要详尽。”
“将军过誉了,不过是些小伎俩,误打误撞当不得真,只要能对王爷有用,便是我的荣幸了。”
沈菱歌被他夸得有些脸红,这哪是她厉害,分明是有前世记忆在作弊。但不管如何,只要能让周誉不怀疑她,又能了解全部的隐情,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就是不知周誉是何时察觉到不对的,进城之前就让侍卫换了着装,进城之后又有意穿上华贵的衣袍,张扬地带着人在大街上走动,是故意想要引蛇出洞。
她发现自己好似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人,说他冷漠无情不在意百姓生死,却又明知兖州不安全还执意进城。
可若说他关心百姓吧,却又路见恶人行凶视若无睹,怎么会有如此复杂又矛盾的人。
沈菱歌想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那人身上。
这应是她头次,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脸,锋利的眉,挺直的鼻,单薄的唇,每一处都如同鬼斧神工般雕刻完美。
他像是昨夜没休息好,此刻双目紧闭着,少了几分往日的肃杀与冷厉。
好似直到这会,她才理解了,为何前世众人都传,京中倾慕追求齐王的女子不计其数,光是这张脸,便足以令万千女子痴狂追求。
若是前世她没经历过那些种种,没准瞧见周誉,也会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也会不顾一切的为他抛弃所有。
可惜,她被最卑劣的谎言所伤过,失了名节,成了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早已令她心死。
她很清醒,她知道自己的家世身份都高攀不上他,与他为妾可能都是恩赐,而她是绝不会与人为妾的。
这一世如若顺利,她能大仇得报,或许能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儿,敬她护她相伴一生。若是不能,那便青灯古佛孑然一身。
至于周誉,他是天上的皎皎日月,她是路边的渺渺砂石,本就不该遇见的,等回了京城,便可两不相欠,不复相见。
马车缓慢地停了下来,她刚要移开眼,便见对面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像是捕捉到猎物一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菱歌头次偷看人,没想到就被当场抓获了,一时忘了反应,就这么与他对视了许久,直到肖伯言喊了声到了,她才回过神来。
甚至不等人掀开布帘,就逃也似的跳下了马车。
留下肖伯言疑惑地挠了挠头,以及周誉嘴角扬起的轻笑。
马车停在了刘府外,门边已有管事在等着了,见到他们下马立即迎了上来。
“在下刘府的管事姓孙,我们大人已经等候公子多时,公子里边请。”
沈菱歌脸上的热潮已经散去了些,乖顺地跟在周誉的身后,打定主意,只要她不在意,就没人能让她尴尬!
好在周誉也没说什么,摇着手中的竹扇,朝刘府走去。
但在进府时,又出了岔子,肖伯言要跟着一道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孙管事有些犹豫地道:“公子昨日也瞧见了吧,近来城中不大太平,为了我们大人的安危考虑,只能让公子一人进府,还请公子谅解。”
沈菱歌眼睛正要亮起,反正她要说的事都说完了,周誉有了防备之心便好,也不用她跟着了。
可不等她高兴太久,就听见孙管事很识趣地接了句:“这位姑娘倒是可以跟着。”
沈菱歌:……
肖伯言还有些担忧,低声喊了句公子,周誉满不在意地朝他点了点头,“无妨,刘大人是兖州的父母官,没别处比这更安全的了,你们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肖伯言只好恭敬地带人退下,看着他们迈进了府门,才转身朝着身旁人吩咐道:“令牌送出城了吗?援兵最快何时能到。”
*
孙管事领着两人绕过了照壁,很快便到了堂屋外。一路上沈菱歌也没闲着,除了在记路线,还在打量着四周。
这就是个普通的三进院子,很符合刘县官的身份和地位,但她注意到,院中的守卫明显要比门外多,且走动的下人很少,甚至听不到什么说话的声音。
他一个小小的县官,规矩反倒比周誉这个王爷还要大,可见此处定是有古怪。
孙管事在门外停下,让人往里通传了声,很快就有了回应,“公子里面请。”
等进了正屋,才看见传闻中的刘大人,他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人有些发福,穿着身官袍,正坐在上首喝茶。
看到他们进来,一双精明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两,随后笑呵呵地站起身,迎了上来。
“刘大人。”
刘大人对周誉只是简单的一声刘大人,却没行礼也不在意,还很亲热地招呼他坐下:“快请坐快请坐,来人,上茶。”
“本官还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这回周誉还算赏脸,端起了茶盏,掀开茶盖闻了闻,倏地眉头皱起又将茶盏给放下了。他脸上的嫌恶根本不必遮掩,连带着刘大人的这个问题,也不太想回答。
他就这么黑着脸坐着,一副你就拿这种东西来招呼小爷的表情。
沈菱歌猜想他是懒得想名字,灵机一动,赶紧出声缓和气氛,“我们公子姓余单名一个周字,家住暨阳,往日公子在家时,只喝天泉水沏的茶,许是对外头的茶喝不惯,还请刘大人见谅。”
刘大人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眼睛都亮了,暨阳余家他当然知道,那可是江南有名的商贾,家中的钱庄遍布江南,听说余家传到这代只有一个独子,金山银山堆砌着养大。
从周誉他们进城起,他的人就注意到了,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有钱的公子哥,身旁美人不离身,简直就像只待宰的羔羊。
兖州大旱,他起初确实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此事传进京会影响年底考评。
他这官本就是花钱买的,没想到会分来兖州这等没油水的地方,每年光是打点上级便要不少银钱,若真出了事,恐怕不仅要丢官还要丢了小命。
就在他急得团团转时,来了个老道长,自称是得道高人,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方法便是开坛求雨,只这求雨也不是白求的,龙王爷要想显灵,自然得有特定的供品。
没钱?那就找百姓们拿。再没钱?还可以出人。
刘大人发现这征银实在是个好主意,不仅能求雨,还能填满他的小金库,与这老道简直是相见恨晚。
但私下征银一事,若是传出去,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他便又想出了别的办法——封城。
正好在城门关闭之前,周誉一行进了城。
他起先只以为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是余家的小公子。周誉越是眼高于顶,越是桀骜不驯,就越让刘大人深信不疑。
“原来是余公子,久闻大名。这怎么能怪余公子呢,是本官招待不周,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换茶水。”
周誉听到这声余公子,意味不明地看了沈菱歌一眼,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天家的姓都敢改。
那眼神看得沈菱歌直冒冷汗,生怕他一个不如意,便是一声放肆。但好在,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再理她。
且接下去他的脸色也没那么黑了,和刘大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余公子原是来游玩的,哎,那可真是不凑巧,近来天灾不断,只怕兖州难以熬过这一劫了。”
周誉配合地问了句为何,刘大人便滔滔不绝地将旱情说了一遍,说完又将道长如何如何神通吹了一通,再就开始暗示想要银子了。
“本官知道余公子颇有善心,昨日不还救了个女子?那王二在城内横行无忌,也就只有余公子才能制得了他,您放心,王二的事,本官定会为您处理好后续,绝不会惹来麻烦。”
周誉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钱,我有。但我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刘大人与其在这求神拜佛,不如早早开仓放粮,或是去别处购粮求援,才是正道。”
说完也懒得搭理他,一挥宽袖站起了身,带着沈菱歌就要往外走:“若是无旁的事,我便回去了。”
他不同意拿钱,刘大人也是早就想到了的,也不惊讶,朝着外头的人使了个眼色,门外立即出现了七八个官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慢着,余公子恐怕暂时还走不得,今早有人来本官这报案,说看见余公子当街行凶掳人。此事本官也大为震惊,在查明真相前,就委屈公子先在院中住几日了。”
这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方才刚说完王二横行无忌,要谢周誉替天行道,扭头就成了他当街行凶,变脸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周誉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你既知道我是谁,竟还敢如此,你就不怕我家人寻来。”
“余公子有所不知,城门在今早已经封了,如今兖州城已没人能进出。”
“不过还请余公子放心,等这雨求完,本官自会放你们出府,现今就委屈您了。”
沈菱歌的心随着他的话往下一沉,到底还是和前世一样封城了,她什么都没能改变,还把周誉给一块搭进来了。
正当她懊恼和沮丧时,就听周誉笑了,而后随意地道:“要我住下也行,但有一个条件。”
“您说。”
“她与我不得分开。”
刘大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瞬间明白了,用一种暧昧的语气道:“公子放心,这位美人儿自然是与您一屋的。”
沈菱歌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蓦地瞪圆了眼,她和周誉睡一屋?有没有搞错?!
第14章 (入梦)
沈菱歌当然懂,出门在外安全第一,更何况刘县官这处处都是危险,住在一起是权宜之计。
可她看到刘县官一副了如指掌,且带着暧昧的话语时,还是忍不住跟着想歪了。
若不是有周誉在旁看着,她能直接找把剪子,把这贪官的嘴给剪烂了。
等到了他们两的院子,周围的人都很识趣地退下后,她终于是不忍了。
“爷,这等贪赃枉法的狗官,就该把他打入大牢处以极刑,怎么还能让他在这祸害百姓呢。”
周誉进屋后先是扫了一圈,这屋子不大,但胜在整洁,且确定没什么暗门一类的机关后,他才放心地坐下。
姿态慵懒地靠着椅背,一手撑着下颌,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她说。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圈椅,生生被他坐出了一股贵气来。
沈菱歌还在为这事愤愤不平,见他像没事人一般坐着,丝毫看不出受困于人,反而像是在享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爷,您这也能忍得了?他可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
“是吗?姓都叫人改了,这有何忍不得的。”
沈菱歌这才想起,她刚刚擅作主张的事,周乃是国姓,要说他姓刘的是贪赃枉法,那她可就是大逆不道了。瞬间矮了半截,揪着衣袖支支吾吾地没了声响。
“奴,奴婢这也是权宜之计嘛,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那也不敢欺君罔上。”
“好一个权宜之计。”
沈菱歌舔了舔唇瓣,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是权宜之计,周誉也是权宜之计,谁也别笑话谁,她没法再揪着这个事说,只好岔开话来。
“爷,那咱们该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为非作歹,封城征银吗?”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沈菱歌的语调也明显降了下来,略带些许讨好。
“等。”
周誉丢了个字,便不再多说闭上了眼,安逸地靠着休憩,说等还真就等起来了。
沈菱歌没他那么好的定力,做不到身在险境还能如此淡定,冲他扮了个鬼脸,低声嘀咕了句;“马车上也睡,到这也睡,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半夜做了什么坏事呢。”
明明昨夜被噩梦所扰的是她,她都没犯困打瞌睡,他倒先睡上了。
说完就不放心地在屋内屋外四处检查,真是半刻都闲不下来。
等沈菱歌没在跟前了,周誉才皱着眉睁开了眼,看着她毫无戒备,背对着他的后背纤腰,眸色黯了黯。
若不是她,他又怎么会一夜梦春到天明。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连身边最为信任的人都不知道,他自十七岁起便时常会梦见一个女人。
宫内教养皇子是在他们头次出精时,便由嬷嬷和主事太监,安排负责这事的姑姑宫女,来教导他们人伦之事,为的便是不让小皇子们因为好奇,而被有心人勾引沉沦情/欲。
可周誉不同,他的幼年少年时期并不在宫内度过,他十岁上战场,十五岁领兵杀敌,初次明白此事,是在将士们口中听到。
那日庆功宴上,将士们喝多了酒,畅想着班师回朝后要如何如何,不知何人起的头,说到了家中许久未见的妻子,话题便歪了。
周誉身上的盔甲还带着血,却浑然不在意地踩在矮凳上喝着酒,笑着听他们说荤话,也正是那天夜里,他头次梦见了一个女子。
她身穿嫣红色的纱衣,口若含丹,齿若编贝,身姿妙曼,唯独瞧不见她的模样,隔日醒来,他黑着脸丢了那床褥子。
自从那夜起,他明白了何为情爱,并沉溺与梦中,常常痴缠一夜,只可惜她的面容总是朦朦胧胧无法看清。
直到年岁将至,他带兵回朝,是夜与父皇多饮了几杯,略带醉意地回到寝殿休息时,才发现床上躺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风情万种大胆地向他示爱。
可他却没半分梦中的冲动,有的只有恶心,被碰触过的肌肤上满是红疹,他陡然间酒醒,将那女子丢出了殿外。
那夜,他又梦见了那个女子,但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他梦见了她的样子。
红烛颤动下,她美得如妖似仙,不必言语他便为之沉沦。
从那之后,他便发觉自己患上了怪病,不论什么样的女子试图靠近勾引,他都会身上发满红疹,更没半分欲念,唯有梦中的女子能牵动他的情思。
渐渐地,他不仅会梦见她帐中含羞的模样,还能从梦中窥探到些许她的生活。
她像是生了病,时常要喝药,但她怕苦不愿意喝,怕被婢女发现,会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地倒到窗外的芭蕉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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