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棉袄倒是有,正月村里搞抽签,我家没抽到,玩具……玩具被晓晓她弟弟带走了。”
也就是说,这两样物资落实了。
现在就缺风红缨第二批寄得那三万块的东西。
团里有人道:“会不会快递还没到?这边发个快递都不包邮,快递从北京过来至少要七八天。”
钱萍觉得有可能是快递还没运过来。
风红缨从屋里出来,听了这顿说辞,风红缨没有像钱萍等人将心放回肚子。
“奶奶,棉袄抽签是老人去抽,还是每个人都能抽呀?”
吴翠花:“都抽——”
吴翠花的小孙女晓晓大声道:“几千个人抽呢!我跟奶没抽到。”
“都抽?!”
钱萍右眼跳个停:“总的两百来件,几千人抽签,这怎么分的过来?”
蓝姗姗小小声插嘴:“学姐捐助的不是老人吗?这几个村子的老人难道有上千个?”
在众人面前说完这段话,蓝姗姗感觉周身的勇气都耗尽了,说完就缩到了风红缨身后。
风红缨暗自摇头,不过蓝姗姗敢于在大家面前说话就已经比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要好很多了。
胖嘟嘟的晓晓同学放下作业本:“没有几千人的!学校老师经常让我们写家庭住址,我家是村里最后一家,号码是65号。”
钱萍算了下:“这边戈壁拢共6个村子,就算一个村子70户人家,也才400来户,一家两个老人,乘以2,800个老人……”
换句话说,棉袄没落实到老人身上,要抽也该是800个老人抽,怎么可能上升到几千人。
风红缨冷笑:“老师,看来我们得去找村长问个明白了。”
-
一行人来得村长吴大有家,吴大有先是打哈哈,说吴翠花和晓晓记错了,并没有几千人抽棉袄。
“我咋能骗你们嘛,棉袄的的确确发给村里老人了。”
吴大有抽了根烟,嘚吧道:“你们这些城里人呐,还是太天真了,翠花老太她没抽到衣裳,她肯定是因为心里不舒服才跟你们胡说八道……”
风红缨和钱萍互换了个眼神。
“棉袄抽签分发到各家的名单有吗?”
吴大有抖了抖烟灰:“没,当场谁抽到了就直接领一件走,那天人多,吵得我脑壳疼,我忘了去记名单。”
风红缨又问:“玩具呢?我们京剧系寄过来的玩具是给留守儿童的,为什么晓晓没有?”
吴大有抬起眼皮,沉下嗓子:“咋?你们怀疑我私吞啦?我是那种人嘛我?我当了十年村长,我敢拍着胸脯说,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一件都没有。”
风红缨顺着话下:“对不住,我不是怀疑您,我是看晓晓没玩具,所以才好奇问问。”
“她没有能怪谁?怪她爹,怪她妈。”
吴大有猛吸一口,吞云吐雾道:“她身上有病,她爸妈又偏心眼,村里发给她的玩具都被她两个弟弟带到城里去了。”
晓晓小时候生了场大病,常年要吃药,激素过剩导致身体发胖。
吴家父母直接将晓晓丢给年迈的吴奶奶,他们则带着两个小儿子到城里打工。
艺术团捐赠的玩具都被吴家两个儿子抢个精光。
从吴大有家出来,一行人心事重重。
永泉村现在多半都是老人+留守儿童的组合,年轻人在外边打工,到了年底才会回来。
风红缨,唐初夏,蓝姗姗三人借助在吴翠花家,其余的人打散住在其他老人家里。
推开门,晓晓笑吟吟地给三人端上晾好的凉白开。
望着懂事乖巧的晓晓,风红缨心里很不是滋味。
-
戈壁摊昼夜温差大,是典型的暖温带荒漠气候,到了夜里,白天短袖短裤的风红缨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吴翠花拿出火炉放到院中,昨儿村里杀猪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一些肉,想着风红缨和蓝姗姗没吃到杀猪宴,吴翠花便切了一大盘子烤来给几人吃。
吃着香喷喷的肉,钱萍突然过来通知三人。
“饱吹饿唱,你们注意着点,别吃太多,九点钟,咱们在大榕树下集合。”
要开第二场戏了。
按计划,今晚还要唱《穆柯寨》,考虑到唐初夏的身体,钱萍决定换人,这一场由风红缨上。
唱得是经典曲目《白蛇传》。
晚上天气凉爽,来大榕树下听戏的人比白天要多很多。
吴翠花和一帮老姐妹围坐在一块,钱萍看到人群中有熟悉的老人,立马带着即将上场的风红缨和蓝姗姗过来。
“老姐姐,这是我教得两个学生,待会啊,由她俩唱戏给你们听。”
居中的老人是村中唯一的一个百岁老人。
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年坐在黄土屋前拍照的一群老人走的只剩眼前这位百岁老人。
风红缨拉着蓝姗姗凑近了喊:“太奶奶好。”
百岁老人咧着无牙的嘴,笑呵呵的。
“好好好。”
骨瘦如柴的手摸摸风红缨,自顾自地说:“长得真俊,唱啥子戏呀?”
“《白蛇传》。”
老人听不清:“啥?”
风红缨铆足了劲,大声道:“太奶奶,我们唱《白蛇传》!”
老人这回听清楚了:“这个好,我也会唱呢……”
后面的话老人一直在嘀咕,风红缨没听清。
钱萍解释:“十年前,老姐姐比现在硬朗,村里的老人都喜欢围着她转,属她唱戏唱得最好,《白蛇传》的词还是我教她的呢,老人家到今天还记得。”
风红缨半蹲在身细细聆听,老人瘪瘪的嘴一张一合。
“雨过天晴湖山如洗……”①
老人哼唱的是京剧《白蛇传》中‘游湖’选段。
台下不时有人端着板凳抱着瓜子过来,说话声接连不断,然而老人一点都不受周围的打扰,直直望着戏台子。
风红缨在视频中见过太多痴迷戏剧的爱好者,她们是真的将京剧奉为圭臬,视是一生的珍宝。
百岁老人唱罢,非要钱萍坐她身旁。
“你咋不早点来唱戏呢,你看看,跟你学唱戏的就剩我一个人了……”
钱萍叹了口气,解释说自己工作忙。
老人应该没听到,抬起干瘦的手揉揉浑浊的老眼。
换好行头的风红缨一出来就看到老人坐那抽噎哭,哭逝去的好朋友,哭曾经一起学戏的旧时光。
抖了抖长袖,风红缨缓步来老人身后。
“三妹你可还记得?”老人问帮她擦泪的钱萍。
钱萍笑了笑:“记得,她喜欢唱青蛇,我们当年回北京的时候,是您和三妹搭台唱白蛇传给我们送行的。”
老人吸吸鼻子:“她五年前没的,摔了一跤,脑子摔坏了,儿子不给治,我就让她去我家住,反正都是等死的人,我陪她一起等。”
钱萍红了眼眶,这事她并不知情,去了北京后,她跟这边的老人们几乎断了联系。
有联系也是通过村长捐赠一些物资。
“说来也是稀奇,三妹脑子摔坏后,连我这个老太婆都不认得了,竟然还记得你教她唱得戏,临到死还歪在我怀里唱……”
钱萍哭得更大声了。
后来回京的路上,钱萍告诉风红缨。
“三妹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一枝花,平时最爱唱戏,七几年闹那事,三妹被人举报到了大队长那,大队长带着人翻箱倒柜的搜,她压在箱底的戏服全被公社的人拿去裹稻草人插在田埂上驱鸟。”
“三妹性子火辣,她不甘心,半夜悄摸的跑到田埂将戏服扒拉了下来,这下坏了,三妹被绑起来进行批斗,每天上工干重活不算,中午日头最高的时候,她还要扛着戏服稻草人去田埂上驱鸟,这一扛,就扛了好几年……”
“从那以后,三妹再也没有唱过戏,直到咱们艺术团来到这,三妹才鼓起勇气跟我学唱戏……”
风红缨默默握住百岁老人的手,问钱萍:“三太奶奶最喜欢白蛇哪一段呀?”
“游湖。”钱萍抹开眼泪,“我教她最多的就是游湖中的青蛇。”
风红缨看了眼尾随而来的蓝姗姗。
“姗姗,游湖选段行吗?”
按照计划,青蛇该由唐初夏来,这不唐初夏病了吗,蓝姗姗又主动请缨,钱萍只好答应让蓝姗姗试试。
蓝姗姗往学校交得录音作业完成的相当优秀,钱萍唯一担心的是蓝姗姗上台前退缩。
“行吗?”钱萍追问了句。
蓝姗姗已经换了青蛇的头面,乌黑的铜钱头坠着一排亮晶晶的钗子,耳旁的红蓝花将小姑娘的脸衬得越发娇媚可人。
风红缨灼灼地望着蓝姗姗。
蓝姗姗双手交叠,怀中抱着道具雨伞,抿唇没说话。
风红缨目光往下看,青色的戏服下,小姑娘两条腿哆嗦不休。
“没什么好怕的。”
风红缨摁住蓝姗姗的肩膀,柔声道:“既然选择走唱戏这条路,那就要克服心中的恐惧知道吗?”
说着,风红缨手指向身后一排排仰头翘等开唱的村民。
“他们好这口,所以才来捧咱们的场子,咱们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你临场走了,钱老师可不得重新安排人?到时候化妆,换衣要浪费不少时间,戏不等人的规矩你该清楚的,人走茶凉,到头来咱们唱给谁听?”
一番苦头婆心的劝说后,蓝姗姗终于抬起了头,似是下定了决心。
学着青蛇的模样扭了个腰,蓝姗姗举起未撑开的伞,小碎步般往台上挪去,边走边回头做出单山膀手位,冲风红缨招手:“来来来——”
换上戏曲腔的蓝姗姗恍若换了一个人。
风红缨笑了,一挥衣袖漫步走上戏台后方。
戏台之上,早有身披蓑衣的船夫做着撑船的动作,除了白蛇,青蛇,还有许仙。四人齐齐亮相后,底下数百名村民立马鼓掌。
梆子二胡一拉,不管是懂戏的,还是过来看热闹的,均歇了聊天和嗑瓜子的动静,大家昂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看着戏台。
出场的蓝姗姗打扮俏丽,活泼地沿着舞台走了两圈后,按掌合十以示青蛇内心的欢悦。
见到湖中撑船的船夫,蓝姗姗扬唇一笑,手中捏着的红帕子绕了一圈手法,随后对着舞台后方不停招手。
风红缨走上台立到蓝姗姗身边,两姐妹站在舞台中央顿了下亮相,底下又是一阵掌声。
蓝姗姗终不负风红缨的期望。
起初两人对白,蓝姗姗有些紧张,演到船上时,蓝姗姗明显比刚上场时要稳不少。
到底是从小唱戏的人,真功夫是有的。
这边,风红缨微抬水袖过胸,另一只手牵住水袖的尾部往前轻轻一推,启唇吟唱。
“雨过天晴湖山如洗……”
要么说唱戏的要一个好嗓子,即便是科技发达的年代,很多京剧人上台依旧没有别麦克风,用的是自己的纯嗓子。
蟋蟀蝈蝈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下,台上戏曲一字一字的唱着,歌声盘旋在大榕树上空。
声音细腻悠扬,余妙绕梁。
【恭喜宿主
支线任务正在进行中:戏曲之梦,薪火相传
当年任务进展:50.5%
获得描述:山村公益演出,《白蛇传》选段打分92,获得3%进展】
见任务进度超过了一半,风红缨开心的不得了。
对系统道:“记得帮我缓存下视频,等我有空我要看。”
系统:【好的。】
-
这边,百岁老人搓了搓眼角沁出的泪花,风红缨等人唱到高潮时,老人忽而颤颤巍巍的要拄着拐杖起来。
“阿萍,我好像看到三妹了——”
钱萍指着蓝姗姗,配合道:“对对对,是三妹,穿青色衣裳的就是三妹。”
钱萍从吴翠花那打听到了一些事,得知百岁老人在村里看到穿青衣的女人就喊三妹后,钱萍实在不忍纠正老人。
一曲唱完,钱萍找到蓝姗姗。
“姗姗,先别卸妆。”
蓝姗姗正在接受风红缨的夸赞,小姑娘这会子要是长了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上。
“钱老师,怎么了?”
蓝姗姗脸上笑容来不及收,待看到钱萍身后跟着的男男女女,蓝姗姗的笑容顿时僵在那。
风红缨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拉了拉蓝姗姗的手,快语道:“呼气,吸气,别怕,村民不是豺狼,听我的,挺胸,抬头!”
说完风红缨就站到了一旁。
蓝姗姗定了定神,当钱萍领着男男女女到她跟前时,蓝姗姗扬起一抹笑。
笑容虽有点僵,但比从前一遇到人就缩着肩膀的蓝姗姗要落落大方。
“这是香茶太奶奶的曾孙子孙女。”钱萍介绍。
一男一女冲蓝姗姗和风红缨点头:“你们好。”
风红缨故意将说话的机会交给蓝姗姗,蓝姗姗硬着头皮问:“找我有事吗?”
女的叫常繁,男的叫常简。
常繁开门见山:“姗姗同学,我们想求你每天抽空去我家陪陪我太婆婆行吗?她今晚听了戏后,就一直说看到了三婆婆,我猜她把你认成了三婆婆。”
蓝姗姗愣了。
风红缨和钱萍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常繁常简感激不尽的走出院子。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常繁握着蓝姗姗的手不放,又对钱萍道:“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我还记得您,十年前我十一二岁,那时候我也是留守儿童,您当时带着一群城里人来我们这免费唱戏,我们一帮孩子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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