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娘将点心放下,向他福了福身,“相爷,公务忙了一天了,不如休息片刻吧。”
“恩。”他淡淡地回了她一句,但似乎并不想起身。
杨幼娘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后从怀中掏出了那个荷包,近前几步双手地给他,“给相爷的荷包,妾已经做好了。”
霍桑看了一眼,满目的精致让他微微有些吃惊,自上回的衣裳与鞋子他便知晓她手巧,只是没想到她刺绣的手艺亦是这般优秀。
他看过无数名品,依旧被她绣的这朵玉兰花惊艳了,无论是纹路、针脚、明暗程度以及用线的大胆,丝毫不输任何刺绣名家!
他正要去接,但手刚抬起来,又顿住了。
“放这儿吧。”他用嘴努了努桌案一角。
杨幼娘微微挑眉,有事!他有事!而且此事定与她有关!
但她表面依旧顺从地将荷包放在了霍桑指定的地方。
啪嗒一声,有几卷案卷被她不小心碰落在地,杨幼娘慌张地连忙躬身去捡,而霍桑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也只这一瞬间,杨幼娘终于看清楚他今日不对劲的来源,胸口的怒气渐渐开始汇聚。
这些日子霍桑一直着人密切观察这崔氏布行的一举一动,就在方才他得到了消息,崔氏布行要运一批货去汝州。
这批货包括绸缎、原丝,还有一些来自域外的药材等等。
更让人起疑的是,随行奴仆都是外族人。
且不说之前京都发生的那些连环外室杀人案件,就说自南郊归来他收到的那张警告字条,那几个字明晃晃地表示,对方会卷土重来。
从那位侯娘子口中他已经确定,这一系列案件都与当年的内乱有关,这里头或许涉及更大的未知的阴谋,他必须暗中调查。
而且崔氏布行对杨幼娘来说,似乎很重要,若是被她发现他正在调查,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每每涉及崔氏布行他都小心翼翼地躲着她,谁想今儿刚得到消息她便来了。
看样子,她是对他起疑了。
杨幼娘直直地盯着他,怒火已经从胸腔渐渐冲向大脑,她一把夺过桌案上的荷包,瞪着他,“原以为相爷是个说话算数的!谁想相爷竟背着妾做这等事!这荷包,妾不送也罢!”
杨幼娘自入府以来,还从未发过火,她方才这么几句倒是叫霍桑愣住了。
大约是自己心虚在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反驳。
他暗自又将桌案上的信件往里头藏了藏。
“莫要藏了!妾都瞧见了!”杨幼娘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这样子就仿佛当场抓了个女干。
霍桑心尖一颤,他这辈子还从未这般心虚过。
他抿了抿唇,想要解释一番,谁想杨幼娘抬起头瞪着他,“还有几件?”
霍桑微微一愣。
杨幼娘点点头,“看来不止一件。”
她的眼眶微微一红,“相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这般哄骗妾一个小女子,好玩吗?”
她指着他的衣袖,继续道,“相爷所有衣裳的款式、布料的薄厚、衣裳上有什么刺绣,妾可都记着的,但妾可从未见过这一件。”
这败家玩意!又背着她偷偷花钱!气死她了!
霍桑被她骂得有苦说不出,天地良心!这件衣裳是老十给他的!
“还有几件?”杨幼娘质问他。
虽然有些心虚,但霍桑倒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于是他道,“还有九件。”
“花了多少银两?”
霍桑如实道,“老十给置办的。”
其实他不在乎什么吃食,但衣裳每日一新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他一时不太适应,所以就同刘晟提了几句。
刘晟自小就喜欢跟着他,他有所求他自然满足,所以才几日他便给他送来了十件款式相类的新衣。
杨幼娘暗自咬牙,怪不得方才十王爷瞧见她时那般殷勤,原来是背着她与相爷做了这等事!
愤怒之下,她狠狠白了一眼霍桑,“既然相爷不在乎那些银两,那妾也不管了,这霍府相爷你爱寻谁管寻谁管!”
说着她扭头便要离开。
“站住!”
霍桑低吼了一声,狠狠吓了她一跳,被愤怒蒙蔽的理智也随着这一声低吼迅速归位。
完了,她方才白了相爷,相爷会不会把她拉去廷尉受刑?
她浑身一僵,小腿已经开始有些发抖了。
“日后不会了。”
杨幼娘:???她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见她没动静,看来她是真生气了。
霍桑虽不懂得如何管理后院,但自她入府后,霍府上下被她打理得仅仅有条,特别是池鱼湖那一片景色,更是叫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他时常坐在烟雨亭中冥思案卷,只需一个下午,便能将案件里的所有细节都想通。
确实,管理后院十分不易。
他近前几步,再道,“本相日后不会了。”
这一回杨幼娘算是听清楚了,她试探性地缓缓回过身,正对上了他那双认真又深邃的眸子。
看来他这回是认真的了。
“当真?”
霍桑承诺道,“当真!”
不知怎的,杨幼娘在他的承诺中听出了些许委屈的意味,不由得心一软,语气也随着温柔了起来。
“外头来路不明的衣裳实在伤钱,还不如自己做的。”她道,“相爷若是想要穿新衣,妾给您做便是了,还能省下一大笔银钱。”
“恩。”霍桑虽面无表情,但眸底似乎闪过了一丝光。
杨幼娘向他欠了欠身,“妾鲁莽了,还请相爷恕罪。”
霍桑却冲她伸手,“把荷包还我。”
杨幼娘恭恭敬敬地将荷包放在他手心,他嘴角一勾,“做工还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这可是她花了好几日做的呢!
虽然杨幼娘信霍桑说到做到,但她依旧不放心,所以月底与东南西北庄对账时,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算了好多遍,
最终算出该有的进项一样没少,而且还平白多出了几百两,杨幼娘这才安下了心。
只要霍桑不乱花钱,只要所有账目都对得上,那她能捞的油水就越多。
满打满算,她还有几个月便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她必须在这几个月中赚足远走高飞的银两才是!
大抵是这些日子她为刘嫣小公主织琉璃绸闭门不出,一些消息都有些滞后了,好在每隔几日红芷会出趟门,时不时给她带些消息,也不至于让她太落于人后。
“江郎君汝州分店开张了?”
杨幼娘得到这消息时,震惊地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剪子。
红芷点点头,“是,三日前江老板便离京了,小莲娘子与二川郎君也跟着走了,顾念夫人看不太懂文字,江郎君与小莲娘子特地给娘子留了口信。”
她道,“汝州物产丰饶,小莲娘子问夫人可想要什么,她到时买了给夫人寄送,江郎君则留,过几个月请夫人去吃开张席。”
杨幼娘心中一暖,再过几个月她便要离开霍府了,她在京都得罪了不少人,除了林尚书还有京都不少贵女,就算光明正大离开霍府,她也不能在京都久留。
江郎君这是给她准备后路呢!
只是下个月便是年节了,他们这一走她寻谁庆祝年节?
往年年节她都是同梁师父与江郎君他们一道庆祝的,还与妙英、小莲、阿离他们一道守岁到天亮,再等到上元节,大家一道去逛市集猜灯谜。
年节是她觉着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
而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梁师父走了,江郎君与小莲又去了汝州,阿离在青羊坊读书,而她被孤单地困在了霍府。
她已经能想象年节时霍府的冷清了。
她今年的快乐,没了。
只要将布织成,做衣裳是一件非常快的事,才不三日,她便用她织成的琉璃绸做了整整五套衣裳。
其中一套是她给自己做的,往年她都是从她所有衣裳里挑一件她觉着最合适的,洗洗干净就当做是新的了。
今年比较特别,因为她有收入了,自当要给自己备一件的。
剩下四件,一件给阿离,一件给刘嫣,一件给的红芷,还有一件给的霍桑。
想想霍桑除了限制了她的自由,倒是也没对她做过过分的事,这个年节恰好又是在霍府过的,给他做一件也是应当的。
红芷虽然整日里冷着脸,但其实她背地里帮了她好些,虽然她会去跟霍桑告状,但至少她对她是有真心的,给她做一件也是应当的。
天气转凉,冬日已临,府上的大多数树木都已经落叶了,桑树林也不例外。
她将衣裳送出去之后,便立在桑树林里发了会呆。
一想起过了上元节再过一个月便能离开这里了,她内心竟突然产生了一丝不舍之意。
这么多树,好不容易成活了,好不容易靠这桑叶有了进项,她可不想将这块肥肉白白送人啊。
思及此,她在脑子里开始盘算着上个月月底的收入,以及下个月应该会有的收入,她要趁没离开之前,将这批桑树可能挣到的钱全都先从那些收入里拿走。
不然,她这一波可真是亏大了。
因是要准备年节,霍府也开始热闹了起来,那些昼伏夜出的仆人们在她的悉心关照下,终于全部成功扭成了夜伏昼出。
毕竟年节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众人一道行动恰恰节省了好些劳动力。
这些日子霍桑十日有八日在廷尉,还有两日则在书房,为此他特许阿离回来帮她。
这些个月里阿离倒是长高了不少,甚至还壮实了,听他说,霍四霍五平日里还教他学了些功夫。
杨幼娘很是欣慰,于是将一盏红灯笼交到他手上。
阿离微微一愣,“阿姊,灯笼不是有专门的仆人去挂的吗?”
“你挂旁人挂不都是挂?再说了你不是学了功夫吗?”旁的不说,霍一霍二可是最擅长身形一闪的!
阿离抬头看着高高的檐角很是为难,他学的不过是些强身健体的简单招式,那些个轻功几个月哪里学得会?
他正在犹豫,突然一阵清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你是你哪里来的郎君?”
第56章 太学阿离 晋江独家首发
杨阿离转过身, 却见一位穿着厚重粉色襦裙,披着一件雪白毛绒大氅的小娘子正站在不远处,红着脸颊好奇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愣, 还没来得及开口, 杨幼娘便迎了上去, “什么风把公主殿下给吹来了?”
刘嫣有些拘谨地站在杨幼娘身侧, 眼神依旧落在杨阿离身上,“嫂嫂, 这位郎君是谁?嫣儿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他呀……”
霍府很少有人来,所以杨幼娘还没来得及提前想好说辞,正在犯难,却听杨阿离道,“太学生杨阿离,见过公主殿下。”
刘嫣讶异, “你是太学生?”
杨阿离礼数十分周全,“上个月秋考, 刚考入太学院。”
刘嫣犹豫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觉着眼熟了。”兴许是她某日路过太学院见着的。
她也非常礼貌地回了一个礼, “小女刘嫣,这厢有礼了。”
杨阿离微微颔首,随后继续转身完成杨幼娘交给他的任务。
刘嫣被杨幼娘带到了偏殿,“离年节还有些时日,公主殿下怎么提前过来了?”
刘嫣红扑着脸道, “嫣儿在府上闲来无事,前些日子嫂嫂忙就没敢过来打搅,想着今日应该空些, 便过来瞧瞧啦。”
她顺势拉过杨幼娘的手臂,倾身靠了过来,“往年嫣儿都是一个人在府里过年的呢。”
“陛下与几位王爷以及宫里的那些娘娘们难道不陪公主吗?”
刘嫣摇了摇头,“她们都觉着嫣儿年纪小不懂事,但嫣儿心里知道,那些个娘娘待嫣儿好也不过是为了皇兄能多看她们一眼。”
杨幼娘诧异,“那贵妃娘娘呢?”
刘嫣一下顿住了,她抿了抿唇整理了一下情绪道,“贵妃娘娘从前肚子里有一个宝宝,后来不知怎么地在守岁之夜没了。”
那时候她还小,兄长们都说是那宝宝没福分不配生于皇家,可她总觉着有些不对。
可这份不对她又不敢说,于是今后所有的说辞便只换成了这句话。
杨幼娘既震惊又心疼,怪不得贵妃娘娘如此受宠却没见她膝下有子,要是在民间,成婚一年媳妇儿便已经产子了。
听闻杨二牛今年又有儿子了!这个儿子是他家的第三个儿子,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个女儿,这满打满算他们家也有五个孩子了。
他与他媳妇儿成婚才不到六年,几乎是一年一个。
而反观贵妃娘娘,离内乱已经过去了五年,新帝登基之后便娶了她,若是按照杨二牛家的速度,贵妃娘娘至今少说也有四个孩子了。
杨幼娘不禁有些唏嘘。
刘嫣与她很是亲近,说完方才的那些话,她索性直接靠在了杨幼娘的怀里,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嫂嫂莫怕,往后守岁有嫣儿陪你。”
杨幼娘觉着她话里有话,刘嫣也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接着说道,“每年过年宫中对会举行宫宴,皇兄与各位兄长会进宫参加宴会。”
“后宫娘娘们原本也会举办宴席,邀请各位兄长的夫人前去参加,可当年正是从前的后宫娘娘挟持住了那些进宫赴宴的夫人们,才导致京都沦陷时那些大臣们不敢出面……”
“所以,皇兄登基之后便下旨,往后每年宫中宴席后宅夫人们不得参加,宫中若设女眷宴会也在白日里举行,不得过夜。”
当年那场内乱正是除夕守岁之夜开始的,杨幼娘记得也很清楚,当时她正带着阿离从集市上回来,便眼见着一群身着黑衣盔甲的人披夜从京郊往城中而去。
那一夜,大约是她今生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噩梦吧。
“嫂嫂,嫣儿听闻十哥好像惹嫂嫂生气了。”刘嫣对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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