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上,赵修槿负手望着远去的皇家马车,眸光淡漠疏离,十六年了,这份父子情还是以撕破脸而告终。
回宫后,赵修槿让人将养心殿收拾出来,再让人询问几位妃嫔的意向,是陪着嘉和帝去往行宫,还是脱去锦裙,离宫养老。
出乎意料的是,无一人愿意陪同嘉和帝去往行宫、做暴君的出气筒。
妃嫔很快被遣散,整个后宫只剩下皇后一人。皇后温婉,是赵修槿选定的太后人选。
后半晌,赵修槿在御书房见到了久未见面的清越。
“最近过得如何?”赵修槿推给他一杯清茶,笑着问道。
清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只是眉间再无仇怨的戾气,“在赎罪。”
宁乐已经显怀,任谁都能看出她是未婚先孕。宁伯益打不得女儿,就将火气尽数撒在了清越身上,一见他来到府宅附近,就拎着棍子跑出去撵人,那气势,跟见到仇人似的。
清越每次都挨上两棍子,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隔日再来附近转悠,只为瞧上宁乐一面。
他算准时辰,宁乐每日都会在巳时和未时出现在后院晒太阳,他就躲在角落里静静“陪”她和孩子一会儿,还会时不时雕刻个木偶,放在后院的秋千上。
赵修槿打趣道:“你别关顾着赎宁家的罪,皇室的罪呢,不该赎一下吗?”
清越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赵崎大势已去,也早已歇了夺嫡的心思,殿下非要揪他出来?”
“对,有些事情得过且过,但有些,必须查的水落石出方可释怀。”
清越知道赵修槿是个执着的人,即便自己不告知,他也能找到赵崎,“若殿下不疑,就由我将他带回吧。”
这也算一种赎罪了吧,清越默默说在心底。
赵修槿淡笑,“那就劳烦方公子了。”
清越一愣,冷峻的面容终是流露一抹笑,“草民方清越领命。”
如此一来,郑全贵也就没了任何价值。那曾经的野心,将在灰暗无光的角落里化为乌有。
夜里灯火璀璨,赵修槿回到东宫,见宁瑶正在庭院内练箭。
箭术不能一蹴而就,小妻子深谙这个道理,得空就加紧练习。
食指抵在唇边,赵修槿阻止宫侍们问安,静静站在拱门外看着张弓搭箭的女子,见她松开弓弦,任箭支飞出。
又没中......
宫侍们憋笑,递上另一个箭筒。
宁瑶揉揉发红的手指,羞恼地瞪了众人一眼,转眸之际,见赵修槿站在不远处,唇角的笑还未隐去。
“你也笑我。”
她放下弓箭,气嘟嘟跑过去,红润的脸蛋极其鲜活。
赵修槿掏出锦帕为她擦拭额头的细汗,揽住她的腰走向寝宫,“不必勉强,慢慢来吧。”
宁瑶抬起手指,略带撒娇道:“红了。”
这是等着他伺候呢。
赵修槿握住她的手,轻轻吹拂几下,“明儿休息一日,免得指腹生茧。”
宁瑶捻捻软嫩的指腹,又摸了摸他掌心的老茧,弯眸道:“可我喜欢你的老茧。”
赵修槿失笑,合上门自然而然地拍了一下她的裙后,“用这个蹭你,你还哭呢。”
“......”
还未就寝,荤话就来了,太子越来越不正经了!
撇开他的手,宁瑶去往湢浴沐浴,之后坐到软塌上继续绣手里的女红,当听见湢浴再次传来水声,她走到柜子前拿出一套布料较少的寝裙快速换上,又在外面穿了一件大袖衫。
等赵修槿从湢浴出来,见她低头绣花,笑着问道:“在绣什么?”
宁瑶扭腰背对他,一副不想解释的模样。
有时候,越想隐蔽的事,越会引起人的注意。赵修槿坐在一旁,挠了挠她的腰肢,如愿夺过她手里的绣棚。
面儿上绣着一只玩耍的橘猫,无疑是胖雏菊儿了,可这布料的形状,怎么这么像诃衣呢。
宁瑶红着脸夺过绣棚,放进绣篓里,“非礼勿视。”
“你哪里我没看过?”赵修槿倚在她单薄的肩上,甚是慵懒的笑了笑,“羞什么,我说错了?”
一双大手穿过腰窝落在平坦的小腹上,带着隐隐的暗示。宁瑶窃喜自己换了一件漂亮的寝裙,也不扭捏,半躺在塌上,眨着水灵灵的剪眸,看着他慢慢靠近。
雪菱花半镂空样式的寝裙包裹住窈窕的身子,将那冰肌玉骨半遮半掩。这是皇后送给她的衣裙,说是男子都会喜欢。
隔着雪菱花,赵修槿一路轻触,直至系着蝴蝶结的裙带。
那件漂亮的寝裙被掷向上空。
青丝相缠,唇瓣相依,像一对交颈鸿鹄,情浓至深。
宁瑶呼吸不顺,稍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唇齿糯语道:“殿下......”
赵修槿抚上她的下颌,温柔地亲吻。
舍不得她哭,赵修槿想要退离开,却被宁瑶攀住肩头,“别走。”
赵修槿继续吻她。
软塌不比拔步床,宽敞好施展,宁瑶为了护住脑袋,差点掉在地上,幸得被赵修槿扶住背,整个人被竖着抱起。
身子悬空,宁瑶又气又恼,知他是故意使坏,却不得不让他得逞。
回到寝房,赵修槿弯腰将她放下,扣着她的手举过头顶,温柔地亲吻她的唇,“瑶儿。”
“唔......”
“没什么,就是想喊你。”
他手臂青筋毕现,还是欺负哭了小妻子。
翌日一早,宁瑶从赵修槿怀里醒来,脸蛋红扑扑的,还带着未褪尽的柔媚,“唔,殿下怎么没去上朝?”
赵修槿搂着她,“陪陪你。”
陪她?
宁瑶既欣慰又恼羞,推了推他的肩膀,“快去上朝吧,我可不想被朝臣说成是妖妃。”
赵修槿闭眼浅笑,吻了吻她的脑门,“还难受吗?还要再上些药吗?”
昨晚太过疯狂,差点弄/伤她。
宁瑶咬住他衣襟上的系带,学着雏菊儿来回拽扯,“不告诉你。”
昨晚他非逼问她舒不舒服,不回答就不松开,让她又窘又气,却因魂魄差点出窍不得不承认。
她是舒悦的。
这会儿又来问她,她才不会老实回答。
见小妻子气鼓鼓的,赵修槿笑着咬了一下她的肩头,起身舒展起筋骨。
男子身上只披了件宽松的中衣,系带被扯开,露出肌理分明的腹肌,看得宁瑶眼热,她昨晚还亲过那里。
她抬起腿,搭在他一侧肩头,“你快去上朝,别让人瞧了笑话!”
赵修槿抬手挠了挠她的脚心,见她要躲,一把抓住,放在手掌比量一下长度,“回头我让人过来替你量下身形。”
“作何?”
“秘密。”
宁瑶轻哼一声,“我还不想知道呢,你烂在肚子里吧。”
赵修槿松开她,起身洗漱更衣,之后回到床边,亲了一下她的眼帘,“走了。”
宁瑶蒙上被子,伸出一只脚丫晃了晃,算是跟他作别。
前半晌,尚衣局的女官过来,手里拿着软尺,“老奴奉太子殿下之命,来为娘娘量取身形尺寸。”
“作何呀?”宁瑶下意识站起身,展开双臂,可她衣裙多的穿不过来,没必要做新衣呀。
“凤袍。”
“?”宁瑶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作何之用?”
女官笑弯一双眼,“凤袍。”
宁瑶赶忙捂住她的嘴,凤袍是皇后的服饰,这话怎可随意乱说!
“唔唔唔......”女官掰开她的手,解释道,“殿下要于下月初登基,当日还会举行封后大典,特意交代老奴赶制婚服,娘娘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
宁瑶气得牙痒痒,这惊喜该是赵修槿亲自告诉她啊,“我知道,量取吧。”
女官不敢多问,开始认真量取,还一劲儿夸赞宁瑶身段好。
夜里赵修槿回来时,宁瑶将他关在隔扇外,说是今晚不想见他。
赵修槿哄了好一会儿,才哄着她拉开门。
看着不耐烦的小妻子,赵修槿好脾气地抱住她,“本是给你个惊喜,怎么还生气了?”
“哪有惊喜要通过外人告知的。”
赵修槿点点头,“确实是为夫考虑不周,这得怪池晚啊,他离城前,给为夫出的馊主意,等他回来,你好好跟他算一笔。”
宁瑶气笑了,“你们一个样。”
小妻子是真的好哄,赵修槿用掌心蹭蹭她的手臂,“好了,不气了,以后什么事也不瞒你。”
宁瑶趁火打劫道:“那我问你,你有纳妃的打算吗?”
赵修槿淡笑,“有你一个都够我头大的了,再来一个,还不得掀了屋顶。”
合计他是怕麻烦,宁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娇横道:“你要是敢纳妃,我就学怀贤离宫出走,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赵修槿任她捏着下巴,长眸潋滟,认真道:“我不纳妃,只与你一人厮守,来世亦然。”
来世......
宁瑶愣住,忽然觉得来世也没有那么缥缈了,至少有一个人愿意等着她。
几日后,池晚从大同镇回到皇城,快马加鞭地进宫面见了赵修槿。
沉香缭绕的东宫书房内,赵修槿披着一件月白外褂,不紧不慢地敲着案面,“所以,季诚不是想反,而是想跟朝廷要一个异性王的爵位?”
池晚拿出一叠密函,递到赵修槿面前,“他是这么个说辞,但臣觉得,他做了两手准备。”
手握四十万兵力,的确有威胁皇家妥协的实力,可赵修槿与嘉和帝在这一点上很像,不给朝臣嚣张的机会。
“去跟季惜言探探口风,看他知不知道他爹为了自己,出卖他的事。若是不知,可以从他们父子的仇恨上下手。”
“离间吗?”
“不拿手?”
池晚起身道:“有什么事情是臣不拿手的啊,殿下等着看好了。”
赵修槿一边拆着密函,一边戏谑道:“感情之事,你就处理的很糟。”
池晚顶了一下腮,没有多言,转身离开。
路上,他心里装着事,上次与季惜言一同饮酒,感觉此人恣意不羁,心有城府却不着调,或许因为这个性格,才与老谋深算的季诚不合,也因此被季诚作为弃子送来为质。既是如此,想必季惜言并不知晓季诚的谋划。
打定离间的主意,池晚加快脚步,却发现斜前方走来一抹身影。
是久未露面的庄芷柔。
庄芷柔已在皇城养好伤,是来同赵修槿辞别的。
池晚颔首,送上了祝福。
刚回首辅府,迎面走来镇国公夫人的贴身侍女,“池爷,大夫人请您回老宅一趟。”
大姐姐找他,为何不在镇国公府相见?
池晚意识到什么,匆匆回了池家老宅。
镇国公夫人一脸焦色地等在庭院中,见弟弟进来,小跑上前,“我家那个老东西听说皇上被太子送至行宫,当即发怒,说是要截车救驾,你快想想办法,以免整个镇国公府都得罪了太子!”
池晚扶住激动的姐姐,安慰道:“好,我这就想办法,阿姐暂且回府,莫要与人提起这件事。”
镇国公夫人还是不放心,“唐絮之那小子说,太子此举,很可能是为了借机排除异己,是真的吗?”
池晚拍拍她手臂,“阿姐就别管了,交给愚弟吧。”
当夜,池晚让人将镇国公请到了首辅府,没人知道两人谈论了什么,只是次日后,镇国公再没嚷嚷过要去救驾,也断了想要联合季诚掌握朝廷话语权的心思。
唐絮之听说后,不禁佩服起池晚的能言巧辩,败给他,似乎没什么可遗憾的。
父亲没了争权的心思,自己又被罢官,留在皇城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他想起伶娘说的临城贾商,抬手盖住眼帘,自嘲一笑,到头来还是要与这样的女人为伍。
离开皇城这日,他背着包袱站在宁府后巷的小径上,来回走了无数遍,这里是他抱负的开始,也是他野心的终点。
灯前细雨中,他恍惚看见那个灵动的女子冁然奔来,朝他泠泠微笑。她的笑,成了他黯淡人生中的一束光。
过尽千帆,才知卿卿之好,然而,早已有人代替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阿瑶,若有来世,我愿意做你衣上绣花、鬓上朱钗,倾尽一生,唯爱你一人,就不知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吗?
唐絮之离去时,孤身一人,有些潦倒,有些颓然……
半月后。
太子登基,各地诸侯纷纷回朝见证大典。
清越信守承诺,将赵崎带了过来,而同时回来的,还有三十年未回京的辽东总兵庄辛。
看着这个主动服软的五皇叔,加之庄辛的求情,赵修槿并未下令囚禁,而是断了他的一切人脉,放他归隐。
庄辛笑着缕缕胡子,“赵崎此人足智多谋,老臣还是很欣赏他的,但他歪点子多,废了他的人脉也好。”
赵修槿视庄辛为父,自然愿意听取他的意见,“既然庄老也这么觉得,朕就不顾及旧情了。”
“应是。”想起季诚的事,庄辛问道,“不知池首辅与季老匹夫交谈得如何?是否需要老臣榜助一臂之力?”
赵修槿拍拍他肩头,“池晚处理得好,庄老不必费心。”
“池晚是个有本事的,比那个叫唐絮之强了百倍。池晚做首辅,老臣和辽东将领们心悦诚服。”
赵修槿笑笑,与庄辛结伴走出御书房,朝保和殿而去。
此时,保和殿外挤满观礼的臣子和宫人,都在等着新帝和皇后的大婚。
不少回京的诸侯听说新帝和皇后是匆匆成婚,连个像样的酒宴都未举办,甚是诧异,不禁腹诽起太上皇的狠毒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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