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影和承光纵马上前,抽刀出鞘,承光留在他们身侧,吴影则前去查看情况。
陆鸣蝉毫不犹豫跟了上去,并且叮嘱赵显玉:“你别动。”
过了半晌,两人回来。
陆鸣蝉满脸轻松:“没事,是从北梁回来的商队,以为我们是劫道的,你看这小人,会打跟斗。”
赵显玉这才发现他身上多了个小口袋。
“你也太天真了,”他一本正经道:“本就不许通商,这样来回,中间可夹带的东西太多了,既然只是个商队,你怎么去那么久?”
陆鸣蝉只当没听见,拉着缰绳,马蹄子在雪地上蹭来蹭去,片刻之后他才催着马往前走。
空气中到处都是冷冽的气味,掩盖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马蹄蹭过的地方,留下暗红色的印记。
天真,究竟是谁天真?
赵显玉跟在他身旁,感觉陆鸣蝉从镇国公世子,彻底变成了个野小子,身上带着蓬勃的血性,随时可以干翻一切。
不仅如此,他还够狠,够机灵。
难怪解时雨和陆卿云都喜欢他。
想到这里,赵显玉忽然问:“你打算怎么溜进去?”
陆鸣蝉笑嘻嘻的,举着那一口袋稀里哗啦的小玩意儿:“就凭这个。”
成王能在北梁赫赫有名,又闹出这么多的事情,足可见相当的有见识。
他还不同于一般的王爷,他手里握着重兵,对北梁忠心耿耿,北梁朝廷也放任他调动大军。
他带走徐定风,又传信到云州,所在之处想必也是相当的严密,守卫森严,他甚至有自信能够抓住陆卿云。
然而如此严密的驻地,却有一个破绽。
那就是盛静。
陆鸣蝉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目的,杀了徐定风,现在他给自己增加了一个目的,就是“阴”成王一把。
他要带走盛静。
至于赵显玉的作用,他觉得是做个事后的挡箭牌罢了。
不过陆鸣蝉和陆卿云之间,只有一个陆字相似,要穿过重重阻碍,做成这两件事……
陆鸣蝉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冷脸护卫,心想不知道他们带了多少死士来。
活着去,活着回。
赵显玉没想到自己只是个摆设,想到自己要去的龙潭虎穴,尽可能的让自己从容些。
四人快马加鞭,在临近天亮时,停了下来,吃饱喝足,掩埋火堆,弃马徒步前行。
积雪难行。
赵显玉只走了一小截,就掉到了坑里,积雪没有被他老成的表情所蒙蔽,直接埋到了他的脖子上。
吴影将赵显玉背上继续前行。
陆鸣蝉也缠着承光背他。
除了金理,他连皇帝都不怕。
雪原上要辨认方向和距离,凭借的是月亮、星星、太阳,以及地上可以看到的任何东西。
越走,地上的尸骸白骨,渐渐消失,开始变成有规则的枯木。
虽然还未见到营地,但已有壁垒森严之感。
第三百二十五章 出师未捷
赵显玉没想到自己头一次干大事,所遭遇的第一道难关竟然是寒冷。
先是雪从他脖子里钻进去,之后又落在了他衣服上,被身体的温度一暖,融化成水,又结成冰,循环往复。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沉静,心里什么也没想。
并非忽然有了佛性,而是冻到麻木了。
他甚至不敢活动腿脚。
脚抬起再落到地上,这种平平常常的动作,竟然也会带来从脚底蔓延到腿部的疼痛。
要是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抬头看向陆鸣蝉。
陆鸣蝉正顺着吴影和承光扔下去的粗麻绳,攀登上了冰雪铸造成的城墙,骑在墙头上使劲搓手,随后纵身一跳,被吴影接住,拎着放下。
“嘶”的一声,他吹了吹通红的手掌,又使劲一跺脚,顿时痛的龇牙咧嘴。
等这一阵疼痛过去,他抬头张望,就见四周还是空旷的很,甚至连起伏的雪包都没有,一切可以遮挡视线的东西都被人为移除了。
房屋在他们眼里缩成了一一个个黑色的小点,外面必定是守卫重重,他们只要靠近,就会被立刻发现。
除非他们大开杀戒,否则就没办法进去。
赵显玉低声道:“总不能杀进去吧。”
陆鸣蝉继续搓手:“用不着这么小声说话,这里只有我们。”
赵显玉仍然很谨慎:“小心为上。”
陆鸣蝉龇牙笑了一声,随后忽然仰头放出一声长啸,学了一声狼叫。
“疯啦你!”赵显玉吓得一个哆嗦,跳起来去堵他的嘴,却被陆鸣蝉按下。
陆鸣蝉再次发出狼啸声,啸完之后,他得意的冲赵显玉道:“这不就能混进去了?”
两人一组的护卫听到狼啸的声音,飞奔而至。
吴影和承光成了护卫,陆鸣蝉和赵显玉两脚勾住马鞍下面的踏脚,用手挽住两侧垂下来的绳索,藏身马腹之下。
天已经亮了,雪光白的刺眼,一片眩目,无法直视,护卫们会将闭眼睛的时间延长,以免眼睛受损,更不会去看马腹下面。
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潜了进去。
随着陆鸣蝉四人将这里撕开一道口子,越来越多的人也随着这道口子潜伏而入,甚至将这条口子越撕越大。
陆鸣蝉和赵显玉在无人之处从马腹下出来,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
“我们......”
陆鸣蝉的话戛然而止。
角落里钻出来一个小人,正瞪大眼睛张望着他们,垂着个无力的脑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
原来是陆鸣蝉要找的盛静。
凭她的身高,确实正好看见马腹下面藏着的人。
赵显玉犹犹豫豫地看向陆鸣蝉:“要不要......”
杀人灭口。
陆鸣蝉轻轻摇头,转头去吴影和承光,才发现这两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他嘘了一声,蹲下身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水银小人,捧在手中:“过来。”
盛静慢吞吞、病恹恹的往前挪步,走一步颤一颤。
挪动到陆鸣蝉面前,她自然而然的伸出小手,细声细气道:“小哥哥。”
陆鸣蝉连拖带抱的将她搂在怀里:“你的那位女壮士呢?”
盛静垂着眼睫毛:“睡着了。”
陆鸣蝉身处虎狼环伺的险境,很有急智,当即小声道:“我们来找你玩,你看我带了许多好玩的东西给你。”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给赵显玉。
赵显玉一点就通,上前拿起布袋子,打开给盛静看:“我们悄悄来的,你别声张,要是被发现了,我们可就惨啦。”
盛静本来十分孤单,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如今一见到陆鸣蝉和赵显玉,脸上也有了笑容。
喜笑颜开的低头去看那一袋子零碎,她对他们来的目的并不在乎。
嗅着陆鸣蝉身上清新的野草气味,她一扫往日病入膏肓的神情,脸上有了孩童的光彩。
“去我屋子里,没人看见。”
陆鸣蝉点头,由着她小嘴巴巴的指路,两只眼睛四下乱转,将四周情形一一看在眼中,想知道哪里才是关押徐定风的地方。
“转过去就到啦。”盛静因为高兴,连声音都跟着扬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前方传过来一阵嚎啕之声,是个中气十足的小男孩嗓音,由远及近,夹杂着追赶的声音。
小男孩跑的很快,迈着自己两条短腿,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了过来。
后面跟着的是大奴。
赵显玉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抬头,就见陆鸣蝉抱着盛静,挡在了他前面,将他严严实实的遮住了。
小孩痛哭流涕的跑到他们面前:“呜呜,快跑,这里有妖怪,会把你们变成冰人!”
不等他再说话,大奴粗壮的,少了一根手指的手伸了出来,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给逮住了。
小男孩吓得头也不敢回,用很粗犷的继续哭号:“呜呜,有怪物......”
盛静变了脸色,将脸埋进陆鸣蝉怀里。
大奴见状,便拎着小男孩往回走,小男孩被她拎的双脚离地,像个螃蟹似的挣扎扭动,试图继续逃跑。
很快,这一大一小就快步消失在盛静的眼睛里。
陆鸣蝉手心都是汗,他故作轻松的问盛静:“这不会是你兄弟吧,还是从外面买回来陪你玩的?”
盛静摇头:“不是,是大奴的。”
“女壮士生的?”陆鸣蝉吓了一跳,“难怪嗓子那么粗,以后岂不是能长到城墙那么高?”
盛静被他逗笑了:“真的有人有城墙那么高吗?”
陆鸣蝉在她的指挥下继续往前走:“无奇不有。”
三人到了盛静的住所,然而一进门,赵、陆二人就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向院子里。
里面放满了“雪人”。
大大小小,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雪人,男女不一,或跪或站,全都是和赵显玉差不多的大小。
有的已经积满了极厚的雪,有的却还能从薄薄一层雪下看到五官。
痛苦而茫然的面目,直到来年开春,才会随着冰雪融化而腐烂。
想到方才胖小子所哭号的话,赵显玉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陆鸣蝉也是头皮发麻,感觉两只手抱着的已经不再是个病歪歪的小女孩,而是个幼小的魔鬼。
他感觉手好像都被魔鬼给侵蚀了,隐隐作痛,然而动一动,又还完好无损。
“他们欺负我,”盛静趴在陆鸣蝉肩膀上哽咽,“你们也会欺负我吗?”
陆鸣蝉心想这回真是大意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找到
世上既然有人天真无邪,自然有人是天生的坏种。
“不要怕,”陆鸣蝉不知道这三个字是说给谁听的,“我会保护你的。”
盛静将自己挂在他身上,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
赵显玉打了个寒颤,感觉盛静这一声哼的有点惊悚,而陆鸣蝉也是胆大,竟然还能将这小号的魔鬼抱在手里。
他小声问:“进、进去吗?”
盛静看了他一眼。
庞大的灵魂在她纤细幼小的身体中左右冲击,嫉妒的火焰燃起,是对着赵显玉去的。
她想:“让天上的雪把他砸死吧!这样陆鸣蝉就是我一个人的玩伴了。”
陆鸣蝉两只手都僵硬着,两条腿没有往里面走。
咽下一口唾沫,他努力做出一副大哥哥的面孔:“这地方太窄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教你抽陀螺。”
盛静歪着脑袋,眼睛里放出一点点淡淡的光,扯起嘴角:“徐将军,徐将军那里。”
陆鸣蝉慢慢瞪大了眼睛。
盛静咳嗽两声:“我带你们去,你会留下来吗?”
陆鸣蝉毫不犹豫的点头:“可以。”
不会实现的承诺,不需要思考,可以脱口而出,这他早就懂了。
盛静嘻嘻的笑了一声,又开始指挥他们往外走。
陆鸣蝉迈步向前走,用眼神勾住赵显玉,让他紧紧跟上。
两个人的衣摆擦过堆积在路旁的积雪,走的悄无声息,热气从鼻孔里喷出来,形成一团一团雾气,奇形怪状。
盛静搂着陆鸣蝉的脖子,又漠然地看了赵显玉一眼。
尽管赵显玉比陆鸣蝉对她要客气的多,但她就是不喜欢。
在她看来,赵显玉一种对生命的漠视,高高在上,因为看的太高太远,失去了有趣的那一部分灵魂。
出于本能,她更亲近陆鸣蝉。
陆鸣蝉诡谲狡黠,然而像个小太阳,暖烘烘的。
成王这里一分为三,一份是成王活动的地盘,一份是关押徐定风的地方,一份是盛静的地盘。
成王和徐定风的地方是固定的,盛静的地盘却可以无限扩大,她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
徐定风的住处重兵把守,然而看到盛静,全都和瞎了一样。
徐定风正在院子里艰难散步,见到盛静,心里的疼爱便洋溢出来:“哈!小丫头,你今天怎么来了?”
他一步步走的小心翼翼——和陆卿云的打斗,让他的腿脚也不灵便了。
他的身躯也缺乏力量,从前是山,现在是一堆碎石,大块大块的垒着。
目光对上陆鸣蝉和赵显玉,他抬起粗壮的手臂,摸了摸盛静的头发。
“这两个倒是我的熟人,莫非你们是来杀我的?”
赵显玉摇头。
陆鸣蝉似笑非笑。
“哈哈”笑了两声,徐定风晃动着自己高大沉重的身躯,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鲁班锁,递给盛静:“我的家传,拿去玩吧。”
说完,他就晃晃悠悠的进了屋子,声震屋宇:“好日子到头咯!”
他这一声非常的嘹亮,不是他这病弱之人能发出来的,所有护卫都看了过来,绷紧了精神,以防他要逃跑。
然而他并没有要逃,只是开门进屋,稀里哗啦的躺到床上,再没了声音。
陆鸣蝉皱起眉头,总觉得徐定风这是自知死期将至,在发出什么信号给徐家人。
他从盛静怀里将鲁班锁拿出来,收到自己身上:“我们不玩他的。”
他们成功找到徐定风,剩下的事,就由吴影和承光去做。
在这坚硬堡垒之中的成王并未发现端倪,还很畅快。
除了盛静,他不在意任何人的死亡。
他只知道如今已经到了决一胜负的时候,只要陆卿云肯按照他的方法去死,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会变得十分顺利。
从云州撕开一道口子,他们就能长驱直入,那位聒噪的老皇帝的一切打算全都灰飞烟灭。
那么接下来,这美丽的中原就属于他们北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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