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知道对方不是善茬,竭尽全力,在一片厮杀声中打的又快又狠,最终还是陆卿云更胜一筹,将成王踢翻在地。
成王仰面朝天,摔的相当重,撑着手臂想要站起来,却被陆卿云一刀插入腹部,将他彻底钉在了地上。
“你......”
陆卿云不打算活捉他?
成王看着这个从未失颜变色的人,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个奇特的笑,两只眼睛也放出了深不可测的光。
他撑着一口气:“你追了我几天?”
“七天。”
“七天,将我的人马几乎都屠尽了,你比徐定风狠。”
陆卿云没言语。
成王咳出一口血:“云州的粮能撑几天?”
陆卿云的目光沉了下去:“七天。”
成王含含糊糊的笑:“暴风雪要来了,你又要用几天赶回去?”
身体落入柔软的雪中,他放开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天地,心如明镜,不染纤尘。
他这一生,长于皇权富贵之中,万事顺遂,唯一的失败就是陆卿云。
完美无缺的人生一旦有了败笔,世人的眼睛就只会看到这一败笔。
不过他挽回了,这一次,不管陆卿云能不能力挽狂澜,他也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他只是遗憾,盛静没有向他一样享受过这世上的美好。
第三百三十一章 走
黑暗中的云成了浓云,雪在瞬间落下,将一切都溶于雪海之中。
狂风骤起,卷动厚重的云层,幻化出无数妖魔鬼怪,俯瞰地面。
不过片刻,新鲜的雪花便将成王的尸体掩埋。
确实如成王所说,这是一场巨大无比的暴风雪,席卷了整个荒漠。
风将所有人都吹的往后倒仰,然而陆卿云竟是一点寒意都没察觉。
成王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足以证明云州现在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城中百姓、侍卫亲军、徐家军,如此多的嘴,五皇子运送来的“粮食”,也许连七天都撑不住。
城中还有解时雨。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将冷冽的风和雪全都吞咽入腹,稳住心神。
回头吩咐承光:“牵马来。”
承光点头,带着两个人,顶着大风往前走。
金理站在一旁,沉默着,除了觉得冷,对其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对陆卿云露出个疑惑的神情,不知道他怎么不直接去骑马,陆卿云狠狠按住哆嗦的腿,拍了拍他:“不是大事。”
很快,承光就转了回来,将缰绳递给陆卿云,扯开嗓门大吼:“大人,雪太大了,没法走。”
声音冲出喉咙的一瞬间,就被风所吞没,最后侥幸地传入陆卿云耳中。
成王久等的风雪,奇大无比,连方向都无法辨明。
陆卿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换衣服,走。”
他的锋芒和锐利,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吞没了。
从马上解下来行囊,所有人换上干的衣服,翻身上马。
陆卿云在最前面,打了一声响哨,用这嘹亮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跟随在他身后。
马艰难的迈出去一步,再一步,无论如何也跑不起来。
等他们离开,地上的积雪动了一下,一只手伸出来,将自己脸上的雪抹去,露出谭峰的脸。
他捂着肚子踉踉跄跄站起来,血已经凝固,伤口却不会马上愈合。
“主子!”
无人回应。
看到地上起伏的曲线,他一脚深一脚浅的淌过去,将雪扒开,露出来一双普通的皮靴。
失望收手,他瞪大眼睛,一次又一次的去扒积雪。
他想成王一定也还活着,一定和他一样,抓住了陆卿云心急如焚的时候,得到了一线生机。
然而他失望了,成王的脸终于出现在他手下,没有任何还阳的可能。
成王将和他的女儿一样,成为这硕大荒漠中一片小小的残骸,一捧细碎的枯骨。
谭峰意识到无力回天,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了手,将成王身上那件上好的皮毛大氅取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惶然站起来,他眯着眼睛继续找,这回连尸首都没找到。
文郁不在这里,半路逃了。
谭峰拢着衣服往来时的方向走,雪如同暗器,一个劲的往他脸上扑打,打的他心跳个不住,而且越跳越上,几乎到了嘴边。
他越走越迷糊,但是不能停,只要停下,极寒就会要他的命,实在走不动了,他躺倒在地,开始打滚。
真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风雪将黑夜和白昼全都吞噬了,他仰着头,在石缝中看到一点跳跃的火光,同时看到了冻得哆嗦的文郁。
文郁接纳了他——不接纳不行,谭峰有刀。
谭峰坐在微弱的火堆旁,先擦了擦鼻子,随后将分裂的十根手指在火上烤,让它们重新变回两只手。
他缓过一口气,抬头望向文郁:“你这两条腿,干别的不利索,跑的倒是很快。”
文郁任凭他看着,心里很平静:“我只是比你们高看陆卿云一眼。”
他从谭峰身上嗅到了血和尸体的味道,就知道自己跑的很有道理。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出现,”他微微歪着脑袋,“你想给你主子报仇?”
谭峰闭着眼睛没说话。
文郁笑了一声:“你来的正好,再晚来一点,我就走了,你可以高看我一眼,我可以把你带去云州。”
谭峰睁开了眼睛:“就凭你?狼群就能把你撕的粉碎。”
“跟在陆卿云身后,可保一路无虞,狼也怕他。”
“呵,去云州,死的更快。”
文郁猛地抬头:“什么意思?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谭峰冷笑:“五皇子的信,其实并不是假的,我们确实在荒漠中驻扎了两万大军。”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成王附体:“就在荒漠深处,随时可以调动,准确的说,是两万七千五百兵马。”
文郁垂眼盯着火光,没想到成王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而且藏的够深。
谁都知道五皇子写信有诈,没人会去想他信上写的居然是真的。
片刻后,他抬起头,嗤笑一声:“两万多兵马,就想攻下云州?”
哪怕他不懂兵法,也知道攻城乃是下下之策。
顿兵攻坚,兵法所忌。
尤其是云州这样的边关重地,城墙上布满马面,马面上有高台射楼,架有众多强弩,城墙之下,还有羊马墙。
四千人守卫的城池,需要至少十万人去攻。
谭峰笑了一声:“你确实不懂兵法,不能攻,难道不能围吗?你以为我们只有荒漠中有兵?
兵贵神速,等长围建起来,云州恐怕还没有反应过来。”
在云州周围,修筑起长围,切断云州内外联系,一切粮食供给,等到云州城内支撑不住,自然不攻自破。
等朝廷得知消息,驻军赶来支援都晚了。
文郁打了个哆嗦:“你主子倒是够狠,拿自己一条命,将陆卿云钓出来,这么说,只能往北去了?”
谭峰点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我想过了,既然我们能活下来,那就要回去,将一切消息都带回去,
你是主子的妹夫,有婚书为证,我也可以给你作证,你回去之后,还是能过上好日子。”
“我不去,我不信你。”
“你呆在这里也是自寻死路,”谭峰压低声音,眼睛里几乎冒出火光来,“我知道你身上藏了吃的,我本来可以杀了你,直接抢了你的东西,自己回去,
可你是主子要带上的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必须得带上你,
你不信我,那你就去信陆卿云去吧!”
文郁很轻蔑的嗤笑一声:“在京城的时候,你要是不那么逼迫我,我现在自然也会信你。”
谭峰惨笑:“此一时彼一时,没有你,我独自回去,主子死了,属下还活着,便是罪该万死,
我护送你回去,就是属下领命而活,成了功劳一件。”
他盯着文郁的眼睛:“你还不信?”
第三百三十二章 忏悔
文郁没想到谭峰打的是这样的算盘,一时愣住。
随后细思深究,又觉得谭峰说的话很有道理,找不出破绽。
北梁的人可不知道他在成王这里是条狗还是个妹夫。
只要他和谭峰两人说辞一致,北梁众人见成王为国而亡,他又是成王特意要保护的人,自然会优待于他。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一翘,随后又落了下去。
他不信谭峰,信的是他和谭峰之间成了利益相连的一体。
而且去云州是下策,呆在荒漠中不动更是下下策,去北梁反而成了上策。
掀开谭峰的衣服,他看着那一处不浅的伤:“你这条命当真能保住?能走出去?”
谭峰找出来一瓶伤药撒上去,龇牙咧嘴一阵,随后道:“天冷,不至于丧命。”
“那就好。”
“等我们回去,就可以重新来过,不必再这样出生入死了。”
“我可以,你不可以,你再有功,也是个奴仆。”
奴仆永远都是奴仆。
谭峰无所谓的笑了一下:“我和奴仆之间,多少还是有些不同,你这个成王的妹夫,可以做个闲散贵人,我凭着手里的东西,也可以做个富家翁。”
文郁笑道:“你要是没地方去,我也可以收留你。”
谭峰收了笑容:“我自然有我的去处,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两人就此沉默,盯着外面的风雪,只等一个上路的机会。
风雪不过是稍微小了些许,谭峰就带着文郁上了路。
这样坏的天气,野兽不会出没,能够用外物抵御寒冷的他们反而是安全的。
他们找到之前走过的路,沿着奔腾的小水流,一直往北走。
文郁穿的很多,十分臃肿,这些衣服层层叠叠将他包裹住,越发显出他的弱小和无力。
他每走一步都很沉重,心中也很沉重。
冷眼看着谭峰坚毅的背影,他想谭峰是回家,而他是背井离乡,并且永无机会落叶归根了。
冷风中流窜着谷物的香气,是文郁藏起来的饼。
他们两人各拿了半块大饼,在嘴里麻木的进食,好似咀嚼草料的两头呆驴。
半块饼他们也嚼了很久,嚼了个喉咙冒烟。
文郁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要踩踏实,不然那两条腿禁不住摔,他问谭峰:“你主子真的没了?陆卿云没有抓活的?”
生擒成王,才能从成王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甚至成王如果足够重要,可以让北梁拿出东西来交换。
陆卿云的功劳也会更大。
“是,”谭峰并不避讳成王的死,“主子一开始也认为陆卿云不会杀他,会将他回去严刑拷打,或者是作为俘虏送去你们京都。”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
只要成王活着,他们就有办法从陆卿云手中脱逃,甚至准备了暗线,可惜根本没有用上。
文郁当即道:“看来陆卿云根本不需要这些情报,他要的是死人,因为死人不会捣乱,你们用平常人的思维去揣摩一个不凡之人,实在是蠢。”
谭峰低着头辨认路径:“你这是放马后炮,主子智计,你还比不上。”
“人都死了,你还维护他呢,真是条忠心的狗。”
“我不如你,连爹都能杀。”
文郁倒是不生气,反而凝神想了想:“他算是我爹吗?”
之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这样一直走,风雪稍停,走到之前遭受伏击之处,成王的尸体已经再次被掩埋,谭峰一点点将他挖了出来。
死者的面目,似乎全都一个样,不管临终前有多狰狞,最后都会变得很安详。
取下成王头上的凤翅盔擦拭干净,再将他摆放整齐,谭峰继续忙碌,独自挖出来一块地方,又从其他尸体上剥落下衣物点火,将自己的头盔倒放架起来,开始烧雪水。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对文郁道:“坐。”
文郁坐下,坐的位置正对着成王,中间隔着一团火,好像他正在祭拜着成王。
又好像——他是祭品。
他扭头看向谭峰:“你现在献殷勤,太晚了点。”
谭峰不理会他的揶揄:“你不喝就算了。”
文郁盯着锅子里的雪水,热气涌上来,遮蔽了他的视线,同时有了久违的舒适。
谭峰用碎布裹住手,将头盔端起来,倒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囊中。
将头盔放回原位,他将水囊贴在心口,发出一声喟叹。
文郁见状,照样将水倒入自己的囊中,小心的吹了吹,饮了一口。
热水下肚,他立刻感到僵硬冰冷的身体变软,变暖,就连思绪都变得清晰起来。
谭峰再一次给自己换药,一边换药,他一边遥想回到北梁之后的情形,絮絮叨叨,东一句西一句,完全没有任何条理。
文郁倒是没有见过谭峰这个模样,觉得很有意思,好像他连带着成王这个人一起从神坛上摔了下来,摔了个粉碎。
他小口小口的喝着热水,忽然从谭峰的口中听到一句令他心惊的疑问:“什么?”
谭峰又重复了一遍:“姑娘是你杀的吧。”
他说话的语调全部向下,神情沉了下去,面容在袅袅的热气中,和成王的尸体一样,成了青灰色。
文郁心里咯噔一下,很是惊惶,然而神情很茫然:“啊?”
谭峰很默然地看着他:“主子让悲痛冲昏了头,我反而比他看的明白,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
156/181 首页 上一页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