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在旁边馋的口水直流:“大哥,鸽子哪里来的?”
“徐家飞出来的。”陆卿云随口道。
赵显玉的错觉立刻被拉了回来。
陆大人还是陆大人,徐家的信鸽就这么平平无奇的出现在炖锅里。
陆鸣蝉对信鸽不感兴趣,谄媚地看着陆卿云:“大哥,我还想吃烙饼。”
赵显玉踩他一脚:“我看你像个烙饼。”
说说笑笑,一群人最后只剩下一片吃心,陆卿云炖了一锅鸽子肉,秦娘子擀了一大盆面,还给了一点酒。
两个小的也一人尝了点。
赵显玉迷迷蒙蒙的:“原来克亲王也喂我喝过酒,被皇爷爷骂了一顿,说他是最没规矩的,什么事情都敢做,后来他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是谁杀的,陆大人,你知道吗?”
陆卿云很平静的回答:“不知道。”
赵显玉又道:“文定侯出现的时候,我胆都要吓破了。”
陆鸣蝉点头:“我也是。”
破胆小赵继续道:“我感觉文定侯阴阳怪气的厉害,阴沉沉的,特别古怪。”
破胆小陆大声道:“不是古怪,是有病,对吧,大姐。”
解时雨在一片青烟中哑然失笑:“是。”
赵显玉忽然靠近陆鸣蝉,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云州其实也不错,你以后要不要做镇北将军?”
陆鸣蝉吊儿郎当的道:“听你吩咐嘛。”
他知道赵显玉心明眼亮,此时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故而随口敷衍了过去。
陆卿云执掌着西府,日后他再去做个镇北将军,天下兵权尽归巨门巷所有,好去造反吗?
赵显玉怎么肯?
反而他去做个文官,走解时雨安排的路,会更顺当。
再说他在京城家大业大,谁乐意来这里瞎混。
第三百二十九章 熬
陆卿云偏过头,问解时雨:“走走?”
解时雨笑着应了。
陆卿云站起来,伸手拉住解时雨,将她也带了起来,给她戴上帽子,系上披风,撑开一把伞。
“小心水。”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下雪是常事,下雨却很少见,赵显玉抬头看着他们离开,皮靴踏进水坑,激起一片水花,伞晃动一下,露出陆卿云大半个身体。
陆卿云走的有力,解时雨跟的干脆,两人往前走,都是个利落又果断的步伐。
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他们都能这么趟过去。
他们都还年轻,手中握着巨大的财富和权利,可以将自己的影子潜伏到任何地方去。
不过一个不慎,他们手握的东西也会变成张着巨嘴的妖物,将他们吞没。
陆卿云和解时雨手拉着手,都不是风雅之人,说不出阳春白雪的话,杀气太足,很不动听。
解时雨随意道:“成王这只蚂蚱,蹦跶的实在太久了。”
陆卿云点头:“秋后的蚂蚱。”
“您准备去杀他了?”
“是,先料理他,再回来处理徐家。”
“王闵玉在徐夫人面前站稳脚跟了,她在这里帮王知微打听消息,倒是和太子的对头徐家站到一起去了。”
眼下这个局面,徐家投靠谁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和地位稳固的太子搅合在一起。
狼走到哪里都是要吃肉的,跟着太子,他们已经连汤都喝不上了。
她又问陆卿云:“徐夫人可有留你?”
“是,”陆卿云扭头看她,眼里全是她的侧影,“不过我想来见你。”
解时雨低垂着头:“我也是。”
翌日,陆卿云带领两千士兵出城,围追成王。
在被陆卿云叨上以后,成王败的迅速,逃的漂亮。
他一边往荒漠深处逃蹿,一边紧紧盯着天气,看着天上的乌云一天厚似一天,便对谭峰道:“看这样子,是不是有一场暴风雪要来?”
谭峰盯着天想了片刻:“是,我们现在撤还来得及。”
“现在撤走,我就白谋划了,”成王神情平的搓手,“文死谏,武死战,我既然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不能赢,也要死在这里。”
谭峰在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主子既然生死不计,他这个属下自然也要跟随。
成王拍拍屁股站起来:“几天了?”
谭峰立刻道:“四天。”
他们已经熬了四天了,若非荒漠难走,他们连四天都躲不过去。
“走吧。”
刚走出去一步,就被积雪下的石头给暗算了,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荒漠中的一切都经历过岁月的洗礼,每一步踏上去,并不是人的脚踏在荒漠上,而是荒漠起伏了身体,将人抛入自己的口中。
每个人都走的很艰难。
陆卿云追的很紧,攻势很急,所领的队伍全都执行了陆卿云的意志,不死不休。
此时正是安营扎寨休息的时候,所以他们暂时的得到了清净。
然而清净中也伴随着煎熬,能吃的都已经吃完了,勉强又挨过两天,成王几乎是闭着眼睛乱走,到最后方向彻底乱了,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成王的人化身为狼群,捕猎一切可以见到的活物,等到活物也没了之后,又变成了马群,开始啃枯草根。
草根在地下连成一片片的大网,数量足够,就是禁不起五脏六腑的消磨,片刻就饿。
最后他们开始捡头骨,从里面抠出凝固的脑浆子吃。
成王以及他所带的三千人,全都苦熬成了半人半鬼,然而再如何难熬,他们依然牢牢将陆卿云牢牢的牵制住了。
他们在战斗中生存、毁灭,一直走到了这最后一刻。
谭峰在冰天雪地里发烧,流矢射中的伤口难以愈合,换药也没有用。
他需要吃的。
文郁坐在他身边,看人将他手臂上的腐肉挖出来,冷笑道:“你还有必要遭这个罪吗?”
谭峰冷汗淋漓,扭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文郁慢吞吞的问他:“等死难道还要选个良辰吉日?这么东奔西突,意义在哪里?”
他瘦的脱了相,眼睛凹陷进去,露出颧骨,只有身上那股阴郁之气不变。
谭峰将袖子放下:“逃命还要意义?你们读书人的脑袋,我搞不明白。”
文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不想死。”
谭峰翻了个白眼:“废话。”
谁活的不耐烦了想死?
越是苦,就越是想活,越是要挣一条贱命。
文郁低声道:“我知道你很忠诚,不过你的主子一心求死,难道你就不打算给他找条退路?”
“你什么意思?”谭峰盯着他,脸上起了一副凶相。
文郁呵呵两声:“我当初跟着你们,就是为了活命,不然我堂堂一个文定侯世子,怎么会成了丧家之犬,现在你们自己也不打算活命了,连累我也要死在这破地方,连埋骨之处都没有,凭什么?”
谭峰上下扫了他一眼:“就凭你这条狗命是我们王爷给你捡回来的,
这些话别让我听见你再说第二次,不然你就等着死吧。”
文郁还想说什么,从层层的士兵外面传来一声欢呼:“有村子!前面有村子!”
文郁和谭峰同时激动的站了起来,又同时的感到了疑惑。
这鬼地方,怎么会有村子?
谭峰拔腿就往成王那里跑。
还真的有个村子,不仅有,还很富庶,四面都是防备狼群来袭的陷阱。
发现村子的那一小队人马,起先只是追一头黄羊,没想到追到后面,追到了陷阱里,被尖刀给扎了个半死。
剩下半条命是冻死的。
而这村子里,也有百来口人,都是从前苦于徐家军和北梁“剿匪”,逃往荒漠深处的。
面对成王的人马,村子里的百姓挤挤攘攘站了过来,全都目瞪口呆。
他们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军队。
所有人全都是一个模样,面黄肌瘦,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有刀还锃亮,上面带着凝固的鲜血。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走上前来,对着成王磕了个头:“这位将军,我们不是匪贼,这里还有一些青稞,都送给你们。”
成王表情漠然,目光并没有落在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而是看向一个瘦弱的黄毛丫头。
片刻之后,他扭头对谭峰道:“抢。”
谭峰立刻回头,放出声量,大喝道:“抢!”
第三百三十章 雪原 血原
凡是在荒漠中生活的人,性情都十分彪悍,宁愿死战,也不肯束手就擒,成王那一声抢传出来之后,村中男女老少全都拎着东西出来应战。
成王侧头躲过黄毛丫头扔过来的石头,用刀往前一挑,将那孩子串在刀上,高高扬了起来。
村子里很快成了铺地的红色,人和牲畜的性命集体消亡,天地重归那种别样的寂静。
文郁站在村子口,深深吸了口气。
他很爱这种场面。
大规模的屠杀、死亡,让他潮湿、发霉、腐烂的身体和心灵重新有了温度。
他通过这些弱小无助的人,来获得内心的安稳。
那些以为自己能活的小俘虏,被马粪堵住了嘴,一个个栓在马后,也天真的令人可笑。
哪怕已经穷途末路的成王,在这时候依然是高高在上,观赏着一切。
富贵王权,便是由这些连名字都未曾出现过的人所撑起的。
地狱的大门,马上就要打开。
人从出生时就拥有的“恶”,在死亡的阴影下,任何牢笼都无法束缚,马上就狰狞着要出来了。
马鞭响了一声,马开始在雪原上狂奔,俘虏们瞬间被拖倒在地,口中的马粪颠落,于是惨叫声溢了出来。
他们的身体成了在岸边翻滚扑打的鱼,风将他们的叫声吹散,将鲜血的气味吹散,引来虎视眈眈却又不敢靠近的野兽。
少年们皮开肉绽,筋断骨折,在雪地上磨的血肉模糊,脑浆满地。
最后绳子上只剩下两条腿,腿是悬空的,得以留下。
雪原成了血原。
“支离破碎”四个字,生动的写在了这片土地上。
文郁故意让马落在了众人之后,看着地上一块黑色的皮毛,他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看,成王都已经黔驴技穷,可他这么拖泥带水,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是逃,还是不逃?
他这脑袋大部分时间都在不断的盘算,盘算成王、陆卿云、解时雨,所以他越活越明白,越来越让成王重视。
他觉得自己已经将成王掌握在手中,可是现在,他又迷糊了。
做梦似的又过了一天,成王彻彻底底被陆卿云围住了。
成王带着一百人,弃了余下的所有人马,鬼魅似的开始逃走。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这一次,是真的要逃走了。
没有月光,借着雪光,勉强能看到一条结了冰的水流,沿着水流一直往北走,就能到达北梁的岗哨。
只是这距离还很远。
蹑手蹑脚前行,谭峰握着刀的手都是冰凉的,回头看一眼无尽的黑夜,他没有看到文郁。
成王走的很小心。
云层厚能压顶,正酝酿着一场大风暴,他耳边擦过冰下水流哗啦的声音,水底下的鱼一跃而起,冰块“咔嚓”一声,裂开成一条条利刃。
他下意识握紧了刀,蓄势待发。
前方也是一片暗无天日之景,仿佛是荒漠张开了大嘴,等着他们走向死亡之路。
成王看着此情此景,无端端感到了心慌,站在原地,一颗心提了起来。
谭峰迅速走到成王身边,没言语,只用疑问的眼神看过去。
不能说话,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声音不同,风声可以掩盖脚步声,却掩盖不住说话的声音。
哪怕是再小心的低语,也会吹入敌人的耳朵里。
成王摇头,但是并不打算继续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两眼灼灼地看向四周,试图找出另自己不安的原因。
到处都很空旷,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而且他这一路上的行径,就连文郁都以为他是穷途末路,他还留下了一千多人,陆卿云不是狼,总不至于能嗅到他的气味。
一刻钟后,他动了动手脚,准备继续往前。
所有人都跟着他迈出了脚步,就在这时,冰面再次“咔嚓”一声裂开。
谭峰应声而倒。
随即从水下冲出一个个水淋淋的黑影,刀锋狠厉,直捣黄龙。
成王的队伍彻底落入了陆卿云的死士手中。
而陆卿云,从容的出现在成王面前,犹如神兵天降,一身黑衣,神情冷酷,两只眼睛放出来的光,令人胆颤。
他整个人都是一把锐利的刀,没有任何刀鞘能收住他的锋芒。
成王看着他,感觉身后打斗声忽然沉寂下去。
凝视着陆卿云,他心想这样一个人,究竟是从什么修罗地狱中来的。
“陆大人,我活这么久,能让我真心佩服的,只有你一个,可惜了。”
可惜他们是敌人。
陆卿云不急不缓的道:“降还是战?”
成王抬起手,刀锋向前:“你不凡,我也是龙子,自然是一战。”
他的动作迅如雷电,似乎没见他身体有过大的动作,刀便已经递了出去,寒光一闪,就到了陆卿云面前。
陆卿云面不改色的接了这一刀。
成王未收回刀,便已经纵身一跃,抬腿踢到了陆卿云面前。
陆卿云向侧边回身,避开这一腿,目光一厉,开始反击。
他的动作和成王类似,都是迅猛而随意,并没有固定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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