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
阮语不说话,心想你不问我怎么把戏唱下去?
当年周辞清开完那一枪,也没等呆滞的阮语道谢,转身就带着章正辰和邵震离开。
阮语当时还心有戚戚,见他要走,连忙大喊:“哥哥,你可以送我回家吗?我害怕……”
周辞清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怕我?”
“你起码救过我……”她又不确定了,声音软下去,“不是吗?”
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周辞清愣了愣,而后笑笑点头:“有点道理。”
他示意其余两人先离开,然后跳下河岸,踩上河道上的石板走到对岸,借一根村里小孩用树藤编织的绳子爬上斜坡走到她面前。
“走吧,我陪你回去。”
午后的黄昏把一前一后的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阮语走在前面,后面影子的头总被她的脚踩到。
她低头观察,想着走快一点,但不管怎样,身后的人总是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走在前面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周辞清突然开口,“我要是突然开枪或者突然上前侵犯,你躲都躲不了。”
阮语还未平复的心凉了半截,适时卖乖:“但哥哥是好人,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周辞清迟迟没有回答,阮语停下脚步,后方的影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我当然不是好人。”周辞清起步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行走,“以后记得离我远点。”
两人回到小别墅时,阮仪和乔子安已经回来了。
看到阮语满身污泥的样子,阮仪吓得仓皇失措地抱着女儿,问是不是遭人欺负了。
阮语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抱着妈妈失声大哭,但也不忘回头指着周辞清说「是这个哥哥救了我」。
虽然他袖手旁观了好长一段时间。
乔子安在柬埔寨多年,怎么认不出周家家主,一看到周辞清,连忙上前鞠躬握手道谢。
阮语哭得停不下来,阮仪也是,周辞清听着这二重奏一样的哭声,皱起眉头,说了句不客气就要离开。
乔子安哪里敢跟他客气,第二天一早就拿着礼物带着阮语到西苑拜码头。
踏进那间幽暗的书房后,阮语看到办公桌后的周辞清,他慵懒地坐在大班椅上,搁在桌面的手不停地转动指间的钢笔,漫不经心地听着乔子安说话,仿佛是受人膜拜的神明,永远不向万物低头。
阮语看着他的脸看得出神,盯得周辞清再也无法再忽略她的视线,只好抬眸看向她。
“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怕我啊。”
阮语当然怕。
昨天的纠缠只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知道周辞清是什么人物后,她还庆幸自己并没有因为他见死不救而出言不逊。
目光相接时,阮语没有低头回避,反而更加认真地看着他回答:“哥哥很希望别人害怕你吗?”
不等周辞清反应,她再次口出狂言:“可是我想喜欢哥哥。”
要是能留在周辞清身边,阮语的人生将会迎来巨大转变。
濒死者和普通人看到的事是不一样的,哪怕面前只有一根稻草,濒死者都会死死抓住,或许那就是一丝生机。
周辞清是盾牌也是长矛,既能护她周全,又能成为她复仇的武器,为什么不大胆尝试一下呢?
不曾预料会是这种回答,不仅是乔子安,连周辞清也怔愣了一秒,哈哈大笑,不知道是觉得这件事好笑,还是笑她天真无知。
连回答都不屑于给,周辞清起身离开:“东西你们拿回去吧,救这个小姑娘只不过是兴致上头,用不着道谢。”
反正他被逗开心了。
作为继父,乔子安从不过分约束阮语的行为,给予她最大的尊重和自由,阮语也非常尊敬他。
回去的路上,阮语坐在副驾驶,侧头看着窗外的景物和玻璃反光处上乔子安不断瞟过来的眼神。
哪怕再忐忑不安,他都不敢过问阮语的行为。
“乔叔叔。”阮语转过身子端正坐好,让他安心,“明天放学我会亲自过来道歉的。”
她的学校也在暹粒的闹市区,每天五点放学。下课铃一响,阮语叠起写好的道歉信,背着书包步行到西苑大门,把信封交给守在门口的保镖。
周辞清是个大忙人,不可能对一封信投入过多的精力,阮语也没有期待过他会回复或者有所表示。
第二天放学,她又来到了西苑门口,又将一个信封交给保镖,这次里面是一根羽毛球羽毛。
她买了一百个信封,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可信还没送够两个月,就被周辞清叫停了。
那天她在信封里塞了片叶脉书签,那是她上化学课时做的,可刚把信封递出去,保镖就一脸冷漠地说周少请她上楼坐坐。
阮语跟着保镖,又回到了那个阴暗幽森的书房。周辞清穿着黑色衬衫坐在幽暗尽头,面前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沓信件,全是她送的。
“你还挺会骚扰人的。”
阮语脸不红心不跳:“我只是想跟你分享我的生活。”
羽毛球的羽毛是她上体育课时打掉捡起的,抄写整齐的英文单词是上课听写小测纸,干花是她在家里用书压成的。
她又把今天的书签放到他面前:“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跟他分享任何事。”
周辞清讽刺笑了一声:“喜欢?”
他目光落在阮语身上,她还穿着校服,短袖衬衫加深灰色百褶裙,一朵蒲公英种子沾在上面,格外显眼。
“这是我最不需要的东西。”
“可我需要。”
擦肩而过的时候,阮语抓住周辞清的手腕,顺势从背后将抱住:“我想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再救我一次,让我留在你身边?”
“不行。”周辞清分开她紧攥的手,“你再纠缠的话,我不仅不救你,还会杀了你。”
“你杀吧。”阮语将脸埋得更深,“只要是你的成全,我都甘之若饴。”
周辞清不再动,静静地任她抱着。
“为什么?”他非常好奇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喜欢我?”
“爱上救命恩人是件很难理解的事吗?”
阮语将背得滚瓜烂熟的话再次呈现,“我是你第一次慈悲的原因,这个理由还不够我爱上你吗?”
阮语至今相信,周辞清当时有被她这段话震撼过。
他站在那里很久,久到她并拢的双腿开始发僵发硬,才再次听到他低冷的声音。
“知道心狠的人会对第一个破例的人做什么吗?”
会亲手消灭。
阮语给了他第二个答案:“会一而再再而三破例。”
她抬头,与周辞清往后望的眼睛对上。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会为了你写信,写无数封,直到你肯低头看我一眼,也可以放弃一切矜持,让你为所欲为,让你占据我每一次破格。”
所有写下的台词全部说完,阮语松开手后退两步,等周辞清为她转身。
等他转过身来,阮语才继续说:“当然,我还有个次要的理由。”
她走到水吧后,翻转一只古典杯为周辞清斟酒。
“我要在这里好好活下去,然后报复那个姓吴的,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辞清肯定有调查过她的身世,自然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阮语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周辞清说,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如此狰狞的表情。
“要是当时你再给我说些飘渺虚无的话,我绝对把你撵出去。但这种深入骨髓的仇恨,我很喜欢。”
这是在她十八岁当天为他起誓后,他的原话。
琥珀色的酒液几乎要溢出杯口,周辞清伸出食指抬起瓶颈:“还是个小姑娘,连倒酒都不会,还是长大了再跟我说这些吧。”
阮语知道自己成功了,但一天没入驻西苑,她一天都不敢放松,每天都让保镖帮忙送信,直到一百封信送完,她也成年了。
生日那天早上,周辞清派人送来一条黑色的礼服裙。
抹胸设计,裙摆最外层是层层交叠的黑色羽毛。
阮语捧着箱子回到房间,脱下白色连衣裙,换上那饱含寓意的礼服裙。
当裙摆垂下到她膝盖位,缝在尾部的羽毛轻柔一抖,仿佛就此有了生命力。
黑天鹅,代表黑暗面,周辞清想向她说明,只要今天向他俯首称臣,她的世界只会处于黑暗。
但在她看来,黑天鹅代表事件,一件会产生重大影响的意外事件。
她要成为周辞清的黑天鹅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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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的确疯批】
-完——
17.东窗事发
既然一开始就下错了棋子,不妨一错再错,跨越雷池。
西厢各个房间陆陆续续有灯亮起,许时风如梦初醒,仓皇把手收回去,可绸缎般的触感滑过后,他的心跳在寂静的夜中分外躁动。
阮语像是没发现他的过度反应,抬手揩掉眼角的泪,再抬起时,那双眼睛倒映着厚云中的月,稀疏的星……
和目不转睛的他。
“你于我来说,没有不应该的事。”她伸手捏了捏耳廓,又揉了揉耳垂,敏感的地方立刻泛起红云,仿佛真的在羞怯。
那些亮起灯的玻璃窗有人影晃动,院外的第一声鸡啼响起,就像灰姑娘城堡的钟,敲响催离的号角。
“要一起去看日出吗?”
“什么?”许时风刚回头,五根柔软的手指穿过他左手指缝,与他紧紧相攥。
阮语拉他往前走:“车库有辆大道滑翔,我们开上去马夸山,看日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一盏耀眼的车大灯照亮浓黑的苍穹,轰鸣的重型机车马达高声呼啸,飒爽地穿梭在无光的水泥路上,像一支箭,破空飞逝。
两个人都没有戴头盔,许时风坐在后座,俯着身子抱住阮语细得一只手臂就能圈紧的腰,随她带着香气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庞。
“够刺激吗!”
大风中,她的声音变得很远,许时风只能更贴近她的背脊去听,感受她说话时身体的微微颤动。
速度带来的激情远不及与她紧贴时的悸动来得汹涌,许时风扯着嗓子回应:“我担心你!”
阮语放声大笑,扭动油门,再次加快速度。
上马夸山的斜坡近在眼前,阮语说了句「抱紧我」,然后也不等许时风靠近,双腿夹住车身,继续加速冲上山坡。
坡度过大,车灯不能把前方的景物照亮,眼前身后的漆黑像一头野兽,加上两侧雨林传出的风声,像一声声捕猎前嘶吼,催促他们不断奔跑。
哈雷的性能无需质疑,许时风不担心马力不够导致二人往下堕——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
他又往前坐了一点,用身体挡在阮语后背,哪怕真的出事,他也能第一时间保护她。
盘旋了几个大弯过后,矗立在山巅的寺庙形状逐渐凸显,犹如远古的注视,俯瞰二人缓慢前进。
终于,车停了,阮语拨好自己被吹乱的头发,在许时风的搀扶下跨下摩托。
“快点,太阳要出来了。”
右手再次被她牵紧,两人凭借感觉在坑洼的山地艰难前行,翻过一级级凌乱的石阶,终于到达悬崖尽头。
天际已经喷上粉紫色的烟霞,清晨第一缕曙光从地平线射出,穿透云层,奏起破晓的阵曲。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的日出。”
许时风偏头,只见她笑容灿烂,亢奋得眼尾都抖擞地上扬,拿出手机对准探出半个头的太阳,按下快门,定格这场如梦似幻的景象。
“很值得纪念不是吗?”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许时风拿出来,是阮语来发的一张照片,曦光穿透云层霰射,极具生命力的温柔。
他心里一软,也学她举起手机,将太阳和天空放进取景框,然后手一偏,将她也拉进里面,定格他看见的最美景色。
轻声应一声「是」。
彼时的阮语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风景,长腿一迈走上悬崖边上的石头,大大咧咧坐下,然后拍拍旁边的空位,招手让许时风过来。
“我的秘密你都听过了,轮到你来跟我交换了。”
悬崖边并没有栏杆,许时风颤颤巍巍地坐在她旁边,鬓角不可避免地渗出一层薄汗。
石头并不大,两个人并肩坐也勉强得过分,两人的大腿和手臂不得不紧紧相贴。
“我?”他偏头看她,浸入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心里的恐惧立刻消散,只想慷慨任她选择,“你想知道什么?”
坐在世界的尽头,只要眼前是光芒万丈升起,就很容易会忽略脚下的万丈深渊。
阮语假意思考,手撑在身后,手指勾了勾他的手背:“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吴意侬。”
他僵了僵,闪过一丝不自在:“为什么?”
忽然肩头一沉,许时风偏头垂眸看去,阮语的脑袋靠在他肩上,看他一眼,又扭过头往下看,却始终不离他的身体。
“就当是我在吃醋吧。”
被她轻轻覆着的手狠狠一颤,许时风看到太阳终于挣脱地平线的拉扯,冲向天际,冉冉升起,心里汹涌情意以破竹之势而来,冲得他连视线都开始眩晕,恨不得交托自己的所有。
原来甘心不顾一切奔赴战场,从不是个假命题。
终归是个羞于启齿的理由,他挣扎了几秒,还是选择托盘而出:“吴意侬是我姑父与他前妻生的女儿。他和我说,当年他为了娶我姑姑,做了很多对不起前妻母女的事,所以想要找到她们,补偿她们。”
手心渗出薄薄的细汗,他停顿了一秒,还是说出自己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猜测:“但我不太相信。”
阮语直起身看他,许时风表情紧绷,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拉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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