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
大火引燃了旁边的化学品仓库,巨大的烟尘快速升腾而起,冲得方圆几里的空气夹杂着爆炸的热气向外扩散。
热风刮过他的脸,里面的碎石吹进他眼里,激起周辞清一汪眼泪无处可藏。
“阮语,阮语她还在里面,我要进去找她——”
用力推开扑在他身上的邵震,周辞清支起半个身子用手爬向仓库,不过三两下就把手掌蹭破,又印下一个个血手印。
“周少,你不能再上前了!爆炸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的!”
“我不能不去,阮语还在里面,她会害怕的,我要陪着她……”
说好死也是同归于尽,她怎么可以抛下他一个人先走!
话音刚落,第二次爆炸再次炸起大片烟尘,地动山摇。
“阮语——”
这声呼唤比爆破还要震撼,飞沙走石之中,周辞清看着他的终点瞬间倒塌成废墟,那个关着他爱人的囚笼灰飞烟灭,连给他到达的机会都不允许存在。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温热滑过他的脸庞,明明没有那双他眷恋的手,明明他还没来得及拥抱他痴迷的那个人。
从岘港到暹粒,五百五十五公里,他不敢想这段路程里,阮语受了什么苦难。
她最后得知的关于他的信息,是一句无情的咒骂。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责怪他?有没有在恨他?
肯定有的吧。
可这些,明明都不是他造成的,凭什么他要落到这种收场!
他怎么甘心这样的错过。
他还想告诉她,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在岘港的每一天,他想都是带她来看看这湛蓝的大海,问她是求婚那片海漂亮,还是面前的海好看?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可以再次跪下求婚。
“啊——”
沙哑又无助的叫声响彻废墟,周辞清咬牙站起来,一步一步坚定走向仓库。
视死如归。
他要进去跟她解释,解释一遍不行就两遍,他不会放走她,不会放过她!
“周辞清,你停下来,你去找死吗!你他妈对老子撒谎是不是!说好给我制裁,现在自杀算什么!”
“周少,你进去了周家就散了!你母亲还在等你,你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
孙宁终于带着队员追到周辞清身后,死死将他按在地上不让他前进。
烟尘尽散,徒留一地残缺的瓦砾。
朦胧中,他看见同为废墟的崩密列,那个意为荷花池的遗迹。
苔痕上阶绿,阮语坐在倒塌的石块上晃动着长裙下的腿,在光束中渐渐变得苍白透明,直到完全消失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和真实发生的画面完全不同。
有水滴在他的手背,转瞬即逝的温暖。
原来那些滑过脸上的温热,是他的眼泪。
那天的阮语回头看见墙下的他,迷茫的眼睛亮了亮,兴奋地起身,颤巍巍站在墙头朝他挥手。
“哥哥,快过来接住我!”
她脚步不稳,摇摇晃晃的,看得他不禁皱起眉头呵斥:“小心摔倒!”
阮语从来说到做到,也不管他离得远不远,摆了摆双臂就要纵身跃下。
他看得瞳仁放大,慌忙大步跨去接了个馨香满怀,双双倒地。
到处是嶙峋的树根和石块,稍微出点差错都能头破血流,偏偏阮语还在嬉皮笑脸,他不得不板起脸:“你就确定我肯定会接住你?”
“不肯定。”知道他在生气,阮语立刻凑前亲了亲他的鼻尖,然后伸出尾指对着他,“所以我们来拉钩,以后我跳下来你一定要接住,而我也只会在你能接住我的地方玩闹,谁都不许食言!”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可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勾住她的尾指。
可现在,到底是谁先食言?
大火在三日后才彻底扑灭。
彼时周辞清已经被孙宁亲手送进看守所羁押,任周家的人怎么求,他还是不请律师不见人。
油盐不进,滴水不进。
孙宁进去他房间的时候,晦暗无光的房间里,那个传说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周家家主坐在最斑驳的角落,胡子拉碴,双颊微微凹陷,犹如一副行尸走肉。
“我认识的周辞清,是个哪怕在死刑场也能谈笑风生,从容应对的男人。”
周辞清合上眼睛,是沉默的逐客令。
看不过他这样死气沉沉,孙宁烦躁道:“仓库里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但是搜寻的时候,我们找到了……”
电光火石之间,孙宁被猛烈一撞,衣领立刻被揪住。
“她没有死对不对!你立刻派人去找,看看她是不是趁乱逃跑了!”
孙宁差点把他勒得喘不过气,一手推开他:“你听我说完!”
好不容易把呼吸夺回来,他喘了好几口气才说:“没找到尸体不代表没死,那里发生过数场大爆炸,尸体极有可能被炸得粉碎,严重的话还会气化……”
“你再说一句试试!”
低哑的怒吼让孙宁以为自己面前站着一只愤怒的狮子,浓郁的杀气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立刻转换话题:“尸体是没找到,但是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枚蓝宝石戒指。”
周辞清垂眸看着孙宁摊开的手掌。
金属环已经火烧得扭曲变形,那抹剔透的宝石蓝被高温灼烧过以后失去了原本鲜艳,变得无比沉重深邃。
他颤巍巍地拿起那枚物是人非的戒指,攥紧熨帖在心上。
看着浑身僵硬的周辞清,孙宁想安慰他几句,可嘴笨的他想不到什么话,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第一次庭审在一个月后,我不想赢得这么容易,赢得那么不光彩。所以当我求你,见见你的家人,见见你那庞大的律师团,我想知道我这条螳臂能挡住多大的车!”
“我不会见他们,全部罪状我都会承认。”
孙宁正要收回的手一顿,低头不语的周辞清缓缓抬头。
“这些年我造的孽也是时候遭报应了。”他又坐回那张折叠椅,直勾勾地看着掌心那枚不复光彩的戒指,“罪状是她亲手收集的,这是我和她暂时的最后牵连。”
不知是不是错觉,孙宁似乎看到有泪光滴落,然后他见黑暗中的人泰然一笑。
他要等她回来,亲口对她说。
“周辞清一生,只会输给阮语。”
半年后……
经法官裁定,周氏船运公司法人周辞清涉嫌走私一案二审判决罪名成立,判处入狱五年,并处罚款一亿柬币,立即入狱服刑。
法槌一响,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家族首领就此陨落,虽短暂,但难掩其光辉。
不过刚走出法院,立刻受到大批媒体记者的围攻。
各式各样的问题数不胜数,但这位人物只回答了其中一个——“出狱后你想做什么呢?”
他一笑,眉眼温顺:“我想吃我太太做的避风塘炒蟹。如果她还是做不出来,我可以代劳。”
可惜未能见报。
与此同时,在数十公里以外的吴哥窟,有人在寺庙墙上的残缺口处留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漫长的雨季开始,桑香佛舍笼罩在霎时风雨朦胧中,又是一年故事开端的时节。
作者有话说:
番外还在写,是HE,但没写完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写完,具体时间会在微博@姜南歌keung说的;
最新评论:
【好看!!作者大大加油!!】
-完——
58、番外一 弥敦道
“因为别人都说她死了。”
在暹粒,没有华人不想进周家的工作——即使他们前任家主是个罪犯,即使工作任务是照顾这个罪犯。
所以当阮雨打败数十个候选者入职时,她忍不住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
她没有太高的学历,长相也一般,连中文也说得磕磕绊绊的,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正式上班的前一晚,周家礼数做足,特地派了车接她上班。
然而工作地点并不在那个大名鼎鼎的西苑,低调的车子从混乱的老城区驶出,一路沿着暹粒河往南走,最后停在近郊河边一栋白色的小别墅前。
司机帮她把行李拎出下车,顺道介绍情况:“周少喜静,不太喜欢别人打扰他,也极少出门,我平时不住这里。你这份工作说是照顾他,还不如说是照顾这个房子。”
推门进入别墅,挑高三米的大厅空旷得吓人,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家具可言,只有一把摇椅放在露台,在阳光下小幅度摇摆。
“你的房间在一楼厨房的隔壁,平时最好别上二楼跟三楼,其他也没什么禁忌。唯一需要注意,就是记得每天去药箱检查一下有没有止痛药。每逢刮风下雨,周少的旧伤就会复发,现在雨季,没有止痛药他根本睡不了。”
嘱咐过后,司机向她道别,空落得吓人的房子就只剩她一个。
不对,应该说还有一个不知方位的人。
面试之前她就听说过,要照顾的这位先生是周家前任家主,也是周家唯一一任有过牢狱之灾的家主。
相传他性格暴虐,杀人如麻,和现今那位温文尔雅的家主完全相反,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修罗。
阮雨一开始也犹豫要不要入职,但重赏之下怎无勇夫,看在高于平均工资近十倍的高薪上,她还是来了。
如司机所说,她这份工作更多是在照顾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
那位周先生的一日三餐都由司机从西苑送到房间,而他的房间占据了三楼整一层,里面什么设备都有,还直通天台,若不是出门,他根本不需要下楼,阮雨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和这位传说中手腕强硬的人物见上一面。
她愈发好奇,这位曾让周家走向巅峰,自己又锒铛入狱的前家主到底是什么模样。
而遮在三楼的面纱很快被一位不速之客掀开。
那天正好是她的生理期,平时备在挎包里的痛经片忘记带来,痛不欲生的她想到药箱里的从不缺货的止痛片,便壮起胆子去偷偷拿一片。
就一片药,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捂着肚子走出房间,从储物柜里拿出药箱,刚戳开薄铝片倒出止痛药,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你在干什么?”
阮雨吓得差点把药扔掉,立马回头,身后一个男人穿着黑衬衫黑西裤站在推门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周、周先生?”
她不敢肯定面前的人是不是那位以暴戾著称的周家主——因为这个男人眼里没有一丝杀气,有的只是淡漠与游离,加上过于阴柔的五官和脸部线条,更像一位久缠病榻的美人。
然而男人就真的应了她一声,而后开口:“有客人要来,你帮我泡一壶龙井拿上三楼。”
老板吩咐,再痛也要起来干活。
她应了一声,正要把药放进口袋,那位周先生又开口:“算了,你吃过药自己回房间休息,那个人不配喝我的茶叶。”
说完他就真的转身离开,来去也匆匆。
客人来得很快,药效刚起,又有陌生的声音从大门那边传来。
“周少,你就这样防我,连谈话的地方也不给我?”
“你这样有自知之明,何必再来找我。”
不过两句话,硝烟味顿时弥漫了整栋空荡荡的别墅,阮雨从门缝往外看,周辞清手拿一本书坐在躺椅上,面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哪怕是被俯视的那个,他气势依旧把面前的人完全压倒过去。
“周少。”男人扑通一声跪下,“周家不能没有你。这三年时间里,周家的生意不断被瓜分,所有人都不服周宴琅当这个家主,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周辞清毫不动容:“周家家规,谁身上有犯罪记录,谁就要被踢出家族,没有人在等我回去,少给我戴高帽。”
周家没有谁是完全清白的,但连罪状都埋不好,凭什么把家族交到你手上?
“而且周宴琅是我亲自挑选的继承人,他是我二叔的儿子,装了半辈子的窝囊,一直在等他爸除掉我然后自己渔翁得利,这人当家主比我适合一百倍,所以,别再来烦我行吗?”
“那些老家伙没有在等你,可外面还有无数人在等你!”
男人倏地站起来,用力指向窗外,“你一审判决终身不上诉为什么还有二审?那是多方博弈的结论,他们只是想给你一个警告,不是想让你死,他们还等着你回去坐镇周家!”
“你能提前两年释放也是他们的意思,他们想你尽快回到那个位置,你难道就不懂吗!”
“我当然懂。”手上的书被粗鲁夺走,周辞清抬眸冷冷扫过面前发飙的人,“家主?说得这么好听,还不过是他们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中的掮客?他们高兴就让我活,不高兴就让我死,我这一生最后悔就是坐上这个位置!”
“如果你不是家主,你以为阮语还会找上你吗?”
贸然听见自己的名字,阮雨一惊,连忙把脑袋缩回去。
缄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她以为外面的人都走光的时候,周辞清又开口:“章正辰,如果不是你那一枪,现在陪我的不会是一个衣冠冢,而是一个完整的阮语,你有什么资格说她的名字!”
打斗的声音响起,阮雨吓得连忙开门出去,可定睛一看,她以为会落下风的周辞清几下动作就把男人制服,一个弯腰就把他过肩摔了过去。
“你该庆幸我手上没有枪,否则今天就不止骨折这么简单了。”
所有争执随一声不甘的关门声宣告结束,阮雨正松口气,挡在身前的门突然被推开,周辞清漠然的脸就出现在门后。
不过他似乎没有要计较她偷听的事,又指了指放茶叶的柜子:“半个小时后泡点普洱上来三楼,等一下会有客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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