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知道。”
没再问,顾远和木加继续择菜。午饭和晚饭,顾远留在戚家吃的。他拿了一盘饭菜给小二哥,然后坐下,拿起木加给他打好的饭,道了声谢后,吃了起来。
木加和季婶做的饭菜朴实,虽然没什么大鱼大肉,却吃得舒心。
这顿饭,大家沉默安静地吃着,除了躺在床上的小春外,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了。早已经历过多次死亡的孩子们,依旧接受不了最亲的家人死亡逝世。看着他们这样,顾远柔声说道:“头七之后,顾叔叔带你们去祭拜香草和小忠他们吧。”
他的话让在场的孩子们愣了一下,还是木加开了口,她说:“娘不会允许的。”
顾远疑问:“为什么?”
木加摇摇头:“不知道。”
“这么说来,小忠他们去世以后,你们都没有祭拜过?”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顾远脑袋深处的线团猛然一炸散开,接着又聚拢在一起,紧紧纠缠。
木加语气低落:“嗯,娘说我们身体不好,不宜出门,所以我们从未祭拜过他们。”
顾远转头问季婶:“季婶,去世的孩子们的墓地在哪儿?”
忽然提起这个事,季婶有些困惑:“我、我也不知道啊。”
顾远逼问:“木加他们不知道也罢了,怎么连季婶也不知道呢?”
季婶为难,说:“葬孩子的事情,一直是小姐派人办的,所以……”
“所以,除了戚小姐外,谁也不知道孩子葬在哪里?”顾远放下碗筷去找戚人楚。
“顾叔叔——”木加叫道,然后咬住嘴唇,留下深深的牙印,她眼睛深处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戚人楚在房里吃饭,顾远进门的时候,她把碗筷放下:“顾探长,什么事?”
“孩子们的墓地在哪儿?”
“不知道顾探长问这个做什么?”
顾远语气有些冰冷:“戚小姐,这宅子里,知道孩子们墓地的人只有你。我想知道,你为何不让木加他们出门祭拜小忠他们。”
“孩子们的身体脆如瓷,一不小心就会碎。香草已去,小春生病,我不能让任何一个孩子再冒险。”
“既然如此,那戚小姐带我去祭拜如何?”
“容我拒绝顾探长。”
“为何?”
“因为他们和顾探长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可戚小姐越拦着我,我越想去看。”
“为何决意如此?”
“因为,我要调查戚小姐为何会看到已去世的孩子们回来害你。”
他的话音一落,戚人楚脸色大变,她死死地盯着站在顾远身边的孩子。那孩子对着她笑,眉眼弯弯的,如同鬼狐狸一般。
顾远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又看到了去世的孩子,可与此同时,他还感受到了一种阴森的寒意。
“戚小姐。”顾远上前一步,戚人楚便退后一步,她摔在地上,连连后退,哆嗦着叫道:“不要过来——”
一道诡异的目光出现,这种感觉,就如同顾远昨天晚上遇见的那道目光一样。
“不、不要——不要啊——啊——”戚人楚猛然尖叫,那个孩子,那个笑得如狐脸的孩子趴到了地上,然后向她爬来。
“顾远——顾远啊——”戚人楚连连退到墙边,恐惧尖叫着。可这一次,顾远没有上前帮助她。
顾远,跑了出去。
天边烧着红云,黄昏的霞光洒入房中,戚人楚不停地恐惧尖叫。
沉入黄昏的戚家里,顾远奔跑在廊下,他在寻找着那道诡异的目光。
是谁?
到底是谁?
是他吗?
可是,他早就死了。
仿佛被困住了一般,廊下的红灯笼突然全部亮起。前面,盘着头发、穿着清末锦绣袄裙、有着三寸金莲的女人出现。
顾远怔住。他喉咙动了动,吐出了一个字:“娘……”
年轻女人抬头看着他,缓缓开口:“远儿。”
女人向他走来,顾远面如白纸,退后一步。
顾远震惊、混乱,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脑海深处的线团,开始绕成两只一大一小的茧。这两只茧,丝丝相连,如同母子一般。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汪汪汪!”小二哥的声音传来。顾远猛地转身去找小二哥,前面,戚人楚正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逃出来,她房门里,有什么他看不清的东西正爬出来。
“汪汪汪!”小二哥扑到顾远身上,顾远接住它后猛地闭上眼睛。
“顾远——顾远啊——啊——”
戚人楚不断地恐惧尖叫着。
半分钟后,顾远睁开眼睛,眼前情景变了。前面,木加和季婶护着惊恐的弟妹们,他们看着一脸恐惧的戚人楚,没一个敢上前的。顾远放开小二哥,他上前用手蒙住戚人楚的眼睛,说道:“戚小姐冷静点!别怕,不要害怕!”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二哥凑上前,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不停颤抖的戚人楚,这直接把人吓晕了过去。
顾远抱起戚人楚往房里去。经过孩子们身边时,顾远露出苍白的笑容:“没事了。”
抱着妹妹的木加点点头:“嗯。”
把戚人楚安顿好,顾远先去看了看孩子们。孩子们脸色不太好,显然被刚刚的事情吓坏了,安抚好他们后,他带着小二哥回房。
房间里,一人一狗靠在一起。闭着眼睛,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顾远还有一点不真实感。他看到早已经去世的娘亲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置身于虚幻与真实之间,他亲眼看到的,是真还是假?
假的,他只是看错了。
可是,他为何会看到逝世的人?为何,他会变得和戚人楚一样?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掉进黑暗的深渊。深渊里,无数双眼睛撑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盯着飘浮在黑暗中的男人。
第三章
顾远打算出门调查孩子们的墓地时,却被绊住了脚步。
危险,有危险。
是戚家被人盯上了?还是他被盯上了?
因此,他不敢踏出戚家一步,他怕自己走后,潜伏在深处的人大开杀戒。为何会有这般恐怖的想法?这一切,不过源于他那敏锐的直觉。便是这直觉,让他躲过了无数次的危险。
他在调查,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都想尽办法要把对方揪出来。可此人狡猾不已,除了一闪而过的身影外,愣是没逮住人。
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而来,寒意透穿四肢百骸。血丝慢慢爬上眼球,胡楂儿一夜冒出来。顾远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看顾远这样的状态,木加不由担心,她问道:“顾叔叔,你没事吧?”
顾远柔声说道:“没事。”
可木加更害怕了。
这两天,戚人楚留在家里,她也发现了顾远的异样。这个好男人身上的气质骤然一变,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这样,依旧令人心动。
据顾远调查,戚人楚没有仇家。隐身在暗处的人,他的目标是谁?而孩子们,别说仇家了,他们连邻居也不认识,又怎么会惹上麻烦?季婶也只是个普通妇人,也未曾与人结仇。那么,对方的目标,有可能是他。
脑子快速运转着。自他调到中央捕房,便连破了好几起案子。难道,敌人与那些案子有关?是来寻仇的吗?可某种熟悉不过的感觉和目光错不了,绝对不是他最近认识的人。这么说来,是他进入中央巡捕房之前的事情。
而之前的事情……
顾远脸色沉了下来。如果真是冲着他来的,他最好的选择是离开戚家。但戚人楚不时发疯,离了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情来。他唯有以自身为饵,把盘踞在戚家宅子上的毒蛇引出来。
只要他没有推测错误的话。
临近晚上时,顾远把小二哥交给木加,并嘱咐孩子们不要出门。孩子们听话,这宅子里死过太多人,再加上戚人楚不时的幻想症,也逼得孩子们的精神变得脆弱。与此同时,他们似乎感受到宅子里异样的气氛,到了晚上,孩子们基本不会出门。就算要解手,也是晚上前,在房里留下夜壶,到了第二天早上拿出去倒掉清理干净。而季婶,晚上是要回自家的,她早上才会回来照顾孩子们。
因此,晚间时,戚家宅子里只有戚人楚和孩子们。而现在,多了一个顾远。
越临近晚上,盘在戚家宅子上的危险气息就越重。季婶给戚家掌灯后,便离开回家。安静下来的戚家宅子,一股冰冷的寒意,透入骨髓。
房间里,坐在床上的顾远抹了一把冒出胡楂儿的脸。他眼睛发红,神情冰冷。作为饵,他伺机而动。当那种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恐怖感从院子里压过来时,他知道对方进入了戚家。
摸出枪,顾远赤着脚下床。他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然后微微拉开一条缝往外看。
灯笼火光照映下的院子,寂静得如同坟场。
或许,这样的安静是好的。有时,声音代表着恐怖,哪怕一点风吹草动。
轻轻地打开门,手中拿着枪,他悄无声息地潜出去。身后,令人窒息般的感觉缠上他时,顾远抽身一避,身子猛然一转,枪顶住了一个人的额头。
火红色的灯笼下,顾远爬满血丝的瞳孔放大,气息开始紊乱。
戴着半张黑色面具的男人嘴巴一咧,露出可怖且邪气的笑容,舌头滑过嘴唇,说:“顾远。”
顾远面如白纸:“原来是你。”
不对,不太对!
内心深处,有声音在呐喊,可此时他却听不到。顾远看似冷静的面容下,不可抑制地混乱了起来,以至于把理智的声音埋没吞噬。
面具男从容不迫,他怪里怪气地说道:“拿着枪对准了昔日的伙伴,真不愧是你。”
顾远表情阴霾:“道不同,不相为谋。”
仿佛听到了笑话般,面具男怪笑了好几声:“所以,你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寻求到了所谓的大义?”
握着枪的手紧了紧,顾远冷沉着一张脸看着他。
似在调戏般,面具男舔了舔嘴巴继续道:“顾远,别忘了,你的强大可是源于累累的白骨。你手上沾染的罪孽,比任何人都多。”
有血腥味充盈空气,浓重得令人作呕。
顾远眼神一变,身上爆出杀气,他厉声警告道:“离开这里!”
面具男怪笑:“‘审判者’的烙印打在你身上,你以为,逃避就能抹杀吗?”
脑海深处的线条疯狂地缠在一起,顾远气息不稳,但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中央巡捕房的‘探长顾远’,而不是你口中的‘审判者顾远’。”
“现在的你和当初的你有什么两样?披着伪善的皮囊寻求自己的道义,可笑且可悲。那些亲手被你制裁的人,若知道自己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也不会瞑目。”
“正因如此,才不能继续盲目地走在过去的道路上。”
“真是可怜。但你骨子里的那份残酷是无法改变的,你天生属于‘审判者’。而且,同样是制裁犯罪,只是方式不同。罪恶必须付出死亡的代价。‘探长顾远’又能制裁多少罪孽?‘审判者顾远’却能亲手抹杀上海所有的罪恶。”
“人若肆意妄为,就算能制裁天下罪孽,也只会徒增悲伤。”
“所以,你选择‘探长顾远’这个身份,选择与弱者站在一起?”
“人世间,没有绝对的弱者,也不是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
“以前的你,可是个不顾弱者的人呢。为了摆脱‘审判者’的身份,而杀掉信任你的人,你一辈子也洗不掉那个身份。”
过往的记忆倒灌入脑海深处,顾远记忆混乱,头痛欲裂。他瞳孔放大又骤然紧缩,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他面目狰狞地抓住面具男的衣领,以枪狠狠地顶着对方的额头暴怒道:“住口!”
他没想要杀掉她!没想过要杀掉她!
面具男讥笑道:“来吧,像杀掉她一样杀掉我。”
隐隐压抑的凶暴与残酷的一面被激发出来,头发凌乱的顾远瞪着猩红的眼睛,阴狠地说道:“别以为我不敢!”
“我相信你敢。而且,这才是真正的你。”说完,又发出奇怪的笑声。这笑声钻进顾远的耳中,他猛然惊醒,松开人,并连连退后了好几步。脚下一绊,跌坐在地。有一只白森森的手,从地下蹿出抓住他的脚。
顾远惊吓一声。接着,好几双手从地下“破土而出”,抓住他的四肢,把他困在地上动弹不得。地板上,人脸浮现,他们表情痛苦,不停哀号。面具男指着满地的人脸说:“这些,是审判者顾远执行正义下的罪犯们。”接着,他一步一步地踩过人脸,走到顾远跟前。弯下腰,伸出手指对准顾远的心脏处,说:“这个世道,光明有多大,黑暗就有多大。无论你披着什么样的皮囊,这里都不会变。”
说完,两只手从地下蹿出,扼住顾远的脖子。
窒息感袭来,生死刹那间,顾远右手一挣。对准面具男开枪,砰的一声,面具男脸上的面具炸开,人倒在地上,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人脸和手从地板上如潮水般退去。通红的檐廊下,变换了另一番场景。躲在房间里的木加,透过窗上的破孔看着顾远这番狂乱的模样,越发害怕恐惧。一直坐在门口的小二哥摇着尾巴等她开门。枪声传来时,它想张口叫,但木加抱住了它,并捏住了它的嘴巴。
枪声传到戚人楚房间,她身体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有颗小脑袋枕在她的旁边,戚人楚眨眨眼,在看清是谁后,心脏剧烈一缩,想张口,喉咙却仿佛被掐住了一般,一句话也喊不出去。她从床上滚下去,床上的孩子打算爬下床,戚人楚抓住椅子,便往床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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