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的手指一停:“十五年前的案子,我重新调查一遍。”
包德义说:“孙笑白和十五年前的案子有关,但他现在位居高位。如果他真的是嫌犯,如今,也难以撼动他。”
陆连魁吸了一口烟,说:“老包啊,十五年前,你我已经错过一回了,不能再错第二次了,不然云庆一定会笑话咱们的。而且,我总不能让丫头看着我一再犯错。顾远,你尽管放手去查。至于孙笑白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顾远点头:“好。”
包德义说:“你去吧,如果有什么事,再来找我们。”
顾远站起:“好的,陆督察。”说完,他拿着被鲜血浸红的名单离开了督察长室。
在他走后,陆连魁紧锁眉头:“当年的事情,错的是我们。”若车云庆还在世的话,一定会重查此案的。
包德义又喝了一口冷茶:“希望此案有个终了。”
离开督察长室,顾远到文牍科调出十五年前邓氏夫妇的案卷卷宗。看到他把卷宗拿走,宋修叫住人:“喂,你拿走什么?”
“十五年前的一个案子需要重新调查。”
“什么案子?”
“邓氏夫妇碎尸杀人案。”
听了他的话,宋修带着小二哥跟着他前往探长室。
回到探长室,顾远对康一臣道:“一臣,到楼下调查一下今早捕房有没有异样。”
康一臣答应了一声,急忙调查去了。
拿着档案坐下,顾远开始翻阅十五年前的案卷卷宗。卷宗上,记录着——
受害人:桥本相一、桥本惠子、桥本奈央。
杀人凶手:邓玉成、平思若。
还有负责案件的总巡陆连魁、捕头包德义,以及跟着他们办案的五个巡捕。这五人分别是余庆男、刘晓峰、吉元忠、文兴昌、易乐。当年,便是这五人对邓氏夫妇动的刑,还骗他们签字画押。
跟着进来的宋修问:“为什么突然查起十五年前的案件?”
顾远头也不抬地答道:“今早吊在捕房大楼上的碎尸和当年的案子有关。”
宋修凝思:“是吗?”十五年前,那时他十四岁,对当年的这个案子,倒是有点印象。
顾远看完卷宗站起,他到隔壁找副探长裘意远。隔壁副探长室里,正插科打诨的裘意远和几个探员看到他进门,正经起来。得知顾远有事交代,探员们异口同声道:“头儿有啥事交代,咱们兄弟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顾远坐下,他把十五年前的一桩案件简略地说了一遍,然后把沾着血迹的名单交给裘意远,说:“去查一下这几个人在何处,把他们全带来。”
裘意远咧着嘴笑着接过,他拍胸脯保证:“头儿放心,我一定办好。兄弟们,走!”
几个探员回了声“是”,然后离开副探长室。顾远站起回探长室,看宋修还在,便说道:“十五年前的这桩案子,你应该知道。要是有什么线索,告诉我。”
宋修不禁疑问:“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顾远神秘莫测地说道:“猜的。”说完,独留一脸疑惑的宋修下楼去了。
拿起十五年前的案卷卷宗,宋修自言自语:“顾远,你到底是什么人?”某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捕房一楼,巡捕休息室里。
因为要调查今天早上的碎尸案,晚上当值的巡捕都还没有回去。里面,严云舟在,顾远到的时候,康一臣也差不多问完了。
总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守夜巡捕没发现任何异样,也没有人前来报案。他们和往常一样,在休息室赌博打牌,轮流在值班室守着。至于是谁把那一麻袋的碎尸吊在捕房大门上的,他们完全不知道。
严云舟伸手一巴掌打在巡捕的脑袋上,怒道:“赌!赌!赌!就知道赌!人家都把尸体挂在自家门上了,你们竟然不知道?这是想让整个上海滩的人笑话咱们捕房吗!”
严云舟觉得丢脸,被打了头的巡捕也不敢反抗出声。他们觉得特委屈,值班守夜,不都是这样吗?有人来报案,让两个兄弟去看看。没人报案,就偷懒瞌睡或赌博。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当然,就算是,他们也不敢说的。
看严云舟还想伸手抽巡捕们的脑袋,顾远伸手一拦,他问其中一位巡捕:“今早我刚进捕房的时候,记得,是你在值班室。”
巡捕回道:“是我在值班室值守。”
“我记得你叫成……”
“成英勋。”
“哦,对。成兄弟,今早就你一人守着值班室?”顾远记得,他刚调来捕房时看到巡捕欺负车素薇,便动手教训了两个巡捕。其中一人被甩在大门前骨折,当时,他吩咐一个巡捕把人送去医院,那巡捕便是成英勋。
成英勋诺诺地回道:“是啊。可因为太累了,睡着了。”
顾远追问:“睡着后,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成英勋皱着眉头,他想了想,说:“我睡觉做梦的时候,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严云舟气得又想抽他脑袋:“做梦?下次再敢偷懒,卷好你的铺盖给我滚回家睡个够!”
成英勋委屈地低下头不敢吭声,顾远问道:“你听到的脚步声,是什么样的?”
成英勋抬起头,他抓抓脑袋说:“记不太清。”
顾远又问:“你几点开始睡着的?”
成英勋老实道:“三点半的时候。”
捕房巡捕清晨五点开始换班,早的话,四点过后,便有人前来换班。顾远每天大概四点二十分到捕房,还算是来得最早的。巡捕们值守中央巡捕房,早已摸透了谁会来最早,谁会来最晚。是以,在时间上,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问完,顾远和康一臣上三楼查看早上吊着尸体的窗户,而严云舟继续教训巡捕们。
三楼有秘书室、督察长室、人事室及财会室等,一、二楼的人很少踏足这里。七点工作,三楼安安静静,没什么人。沿着楼梯走上来,顾远内心不由计算着,凶手杀人,然后把尸体运到捕房,需要多长时间?对方应该是趁着成英勋瞌睡的时候,把尸体送上楼吊到外面的。
到了三楼,顾远推开窗户,他探出脑袋往下面看。这里,便是吊下麻袋的位置,窗户耳把手上有绳子的磨痕,凶手利用窗户的耳把手,把装有尸体的麻袋吊在外面。
顾远对着窗户沉思:没有血迹。窗户内外、楼梯走道,哪怕是一丁点,也没有。凶手很狡猾,别说血印,连脚印也没留下。
他退后一步把窗户周围纳入眼里,窗下墙上的一块印渍引起了他的注意。上前蹲下一看,这个印渍有点像水渍。手指伸出划过印渍,顾远先是看了看,再闻了闻。接着,他用指甲刮了刮墙体表面。
这不是水渍,如果是水渍,不会只停留在表面这层,肯定是会渗到墙里面。印渍看来是新印上去的。这到底是什么呢?是凶手不小心留下的吗?
在三楼巡查一遍的康一臣折身回来:“远哥,没有线索。”
顾远站起:“回探长室。”
他的对手,很聪明。
回到探长室,顾远把十五年前的案卷卷宗交给康一臣:“看完后,去调查邓氏夫妇的家人还有谁,人在哪里。”
康一臣应声,然后认真查看卷宗。看完,他把邓氏夫妇十五年前的家的地址抄到本子上,招呼了一声,离开探长室调查去了。
康一臣走后,顾远到停尸房。解剖室里,车素薇还在尸检。他坐到门前车素薇常坐的位置上,顺手拿出她常看的《东西各国刑事民事检验鉴定最新讲义》。
八点多时,曹青萝走进来,看到顾远在看书,手一伸,拿走他手里的书:“顾远,你怎么在这里?素薇呢?”
“尸检。”说着,把书从她手中拿回。
“哦,又有案子了啊?”好奇之下,曹青萝悄悄走到窗户外往里面看。当看到惨不忍睹的碎尸之后,她脸色骤变急忙退后好几步。
“谁和死者有这么大的仇恨啊?竟然下手这么残忍!”
“不知道。”
知道顾远又在敷衍自己,曹青萝不再问案子的事情,她拉了一把椅子凑到顾远身边问:“顾远,今晚有空吗?”
顾远一蹭椅子,与曹青萝拉开距离。曹青萝继续贴上来说:“顾远,今天晚上和平饭店有舞会,咱们一起去吧。”
看着书,顾远目不斜视:“手中有案子要办,恕不能奉陪。”
自当着车素薇和康一臣的面向他表达爱意后,顾远对她退避三舍。曹青萝不由嘟囔:“每次我约你出去,你总是推托有案子在身。说吧,你是不是嫌弃我?”
顾远回道:“我嫌弃自己配不上曹记者。天下的男人这么多,比我好的多了去了。所以,曹记者还是找别人去吧。”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曹青萝怎么会看上他呢?一、他没有家世。二、他没有成就在身。三、他只是个小小的探长而已。怎么看,他都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曹家大小姐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这实在让人费解。
可对方不依不饶:“顾远,你是我这二十年来遇见的最有担当的男人。而且,你很厉害,任何案子都难不倒你。你呀,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顾远敬谢不敏:“那是因为曹记者还没遇到比我更厉害的人。”
曹青萝掰起手指算道:“胡说,我做记者,这上海滩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遍了。公共租界,有个西洋神探,他都没你神。”
顾远无言以对。曹记者这一褒一贬,要传进那位的耳中,肯定给自己带来麻烦。那位的自尊心,可是很强的。
说着,曹青萝继续缠道:“咱们一起去嘛。和平饭店有升降梯,还有有声电影,晚上还有名流聚集的舞会。”
“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事有兴趣?”
“案子。”
“偶尔放松放松,才不会太过劳累。”
“那曹小姐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以为顾远对自己的私事感兴趣,曹青萝笑盈盈地说道:“除了记者的事情外,便是出门游玩。”
顾远理所当然地道:“这就对了,做记者是你喜欢的事情;相对的,侦探破案也是我喜欢的事情。和记者一样,不管是新闻还是案子,都是不得耽误马虎的。曹记者,明白了吗?”
曹青萝不由得丧气:“哦。”心中不免有点失望。
想到了什么,顾远问:“你有没有采访过法租界公董局的孙笑白?”
曹青萝道:“他?这人像个笑面虎,所以我从未采访过他。说起来,每隔几天孙笑白都会去和平饭店参加舞会。今晚,好像也会到。”
和平饭店每隔几天在汇中厅办一次舞会。这家饭店,是除了英国人开的礼查饭店外,最好的一家饭店了。顶层有屋顶花园,接待了不少上海名流和外国宾客。
知道孙笑白晚上到和平饭店,顾远改变了主意:“舞会,咱们去。”
曹青萝以为自己听错了:“咦?真的去?刚刚不是不去吗?”
顾远理所当然地说道:“晚上,我带一臣和素薇一起去。”
曹青萝表情一凝。她以为他打算和她单独去,没想到还要带上人,特别是那个不识趣的康一臣。唉,罢了罢了,只要他一起去就好。
顾远等待车素薇,直到中午,尸检工作还未完成。他专门到外面给她买了饭菜。
曹青萝牵起嘴角,嘴里碎碎地念了一句:“好不容易来一趟捕房,可每次,你们不是在忙,就是没空。”
顾远淡然回道:“只能说你来错了时间。”
一小时后,车素薇收拾好从解剖室里出来。曹青萝急忙招呼道:“素薇,来,坐,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顾远起身让开,车素薇坐下,她拿出笔写了一张尸检单交给顾远说:“人应该是在清晨三点左右被杀害的,而且,死者身上有被绑架勒住的痕迹……”
人是被绑架,然后活生生地肢解、死亡的。
说完,她拿着饭菜出门吃去了。
顾远拿上尸体检验单打算回探长室,他让车素薇吃完饭上去一趟。
车素薇吃饭时,曹青萝说起晚上去和平饭店的事情。她一听,心中了然,顾远去的目的,应当是为了案子的事情。两三口把饭吃完,她们便一同上探长室。
到了探长室,顾远把十五年前的案卷卷宗递给她:“这是十五年前的案子,字条上,杀人者祭奠的是邓氏夫妇。素薇,你还记得这个案子吗?”
车素薇为他的话感到疑惑。看着对方的眼睛,有什么东西闪过,可却想不起来。“我看看。”她拿起卷宗,一页又一页地看过去,十五年前的记忆慢慢点燃。合上卷宗,她说:“这个案子,我记得一点。当年,义父觉得邓氏夫妇的案子存有疑点,希望能够重新调查。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对夫妻认罪,最后被送上会审公廨审判。”
“那你还记得其他的吗?”看来,车素薇并不知道巡捕动用私刑和欺骗邓氏夫妇签字画押认罪的事情。
“我记得……记得邓氏夫妇的父亲来捕房求过情,说他儿子儿媳肯定不会杀人,是被人嫁祸冤枉的。”
“除此之外,还有吗?”
“邓氏夫妇被处刑的那天,义父带我去看了。那一天,下着雨,他们高喊冤枉,说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所有害他们的人。最后,两人被枪毙,案子至此终结。”
说完,车素薇略一沉思:“这个案子,或许是一起冤案。自邓氏夫妇被处刑后,义父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顾远,你打算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
“是的。”
“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所有线索都已经消失,真要翻案,恐怕很难。”不管是被杀死的桥本一家,还是认罪处刑的邓氏夫妇,他们都死了。当年的案发现场桥本家,如今恐怕也已不存在。是以,要重新调查这起案件,甚至是推翻,可能性真的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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