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这么一诈,邓小哥一愣,激动地大声道:“他撒谎!他撒谎!我没杀他!”
不是邓小哥。
但吉元忠的死却又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远冷声逼问:“如果不是你杀的人,那又是谁?邓小哥,要是不把真相说出来,一旦背上杀人罪名,你必死无疑!”
邓小哥脸色煞白,他激动道:“我没杀人!昨天早上吉元忠在追着什么人,他看到我,说什么我是杀人犯。想到他拆散我和束英的事情,我一怒之下,才拔刀失手砍了他好几下。后来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下害怕逃走了!”
“你真的没杀他?”
“我真的没杀他!”然后,邓小哥老老实实地把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他们这些做早市生意的人家,凌晨三点必须起床开始做准备。邓小哥在杀猪的时候,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他走出家门,绕了个巷口,看到了一个蹿进别巷里的黑影。在他想追上去看的时候,吉元忠追上来,抓住他说:“原来是你。”
当时,邓小哥觉得莫名其妙,甩掉他的手。
可吉元忠又抓上他,说没想到他就是复仇之人,枉自己眼瞎,没认出他就是杀人凶手,好在没有把女儿嫁给他云云,还说他蓄谋已久,不仅想夺走自己的女儿,还要杀害他们。
这话彻底激怒了他。于是,他抽出杀猪刀砍了吉元忠好几下。后来,巷子里传来脚步声,他吓得逃回家去了。
“那个黑影,你看清了吗?”
“没、没有,当时天黑,我只看到闪过的背影。”
“那你有看到谁把吉元忠带走了吗?”
“也没有。”
“你认识邓玉成、平若思吗?”
“他们是谁?”
看来,邓小哥真的不是邓氏夫妇的儿子。
顾远又问了几个问题,问完,在把人押送至看守室的时候,邓小哥忍不住问道:“吉元忠真的死了吗?”
顾远答道:“真的死了。”
确定了消息,邓小哥咬牙低下了头。
顾远靠坐在椅子上思考:吉元忠或许已经找到了凶手,在追上去的时候,误以为邓小哥是邓氏夫妇的儿子,之后被砍伤。邓小哥逃掉后,真凶折回来把他带走杀了碎尸。
凶手有目的地让邓小哥卷入这起案子。对方早已调查了邓小哥的身世,还知道他和吉元忠有矛盾,然后利用他混淆视听。三楼遗留的油渍,也是真凶故意留下的。
对方不仅聪明,还有备而来。这次他能利用邓小哥,下次又会利用谁?
想到这里,顾远到捕头办公室找严云舟询问巡捕的事情。
严云舟听明来意后,说:“我手下的巡捕不说个个聪明,但在处理事情上,他们精明得很。而且,身手也是普通人没法比的。所以,派出去保护吉元忠他们的人,再怎么浑,也不敢将这样的事情糊弄过去。但是,错了就是错了,该罚还是要罚。”
顾远问:“派出去保护吉元忠他们的人,我记得只有巡捕们知道?”
严云舟答:“是的。捕房里的任务,不可随便传出去,不然会传到对手的耳里。”
顾远略一沉思:“这就奇怪了。”
严云舟好奇道:“怎么了?”
顾远手指放到下巴上,说:“我在想,凶手是如何完美地避开了监视保护吉元忠他们的巡捕,然后对目标下杀手的?”
严云舟不由开玩笑道:“该不会是咱们内部出了叛徒吧?”
脑海深处纠缠成团的线团炸开,有什么,似乎被他忽视了?
顾远不由问道:“我记得成英勋会木工活儿?”
严云舟道:“会,捕房里有什么桌子椅子坏了找他修修,都能修好。怎么了?他有问题?”
顾远道:“没事,谢谢严巡长。”说完,他离开了捕头办公室,留下一脸不解的严云舟。
在二楼探长室找到写邓小哥案卷的康一臣,顾远问他:“成英勋来捕房多长时间了?”
康一臣停笔抬头:“大半年了吧。他和其他兄弟不一样,不会使心眼,也不会勒索黄包车。所以,大家有什么事,都会找他干。就比如,把他一人留守值班室,其他巡捕在休息室里打牌赌博。值班室里,一般两个人轮守,但大家都欺负成英勋老实,只要和他值班,大多偷懒,让他一个人守着。”
听出康一臣话中的意思,顾远点头,记在心里。
去菜市场调查猪肉被调包的裘意远回来,不出所料,什么也没查到,菜贩子甚至不知道猪肉和尸体是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早有准备的对方,果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接着,顾远上三楼秘书处查华捕人事档案,他抽出了一位巡捕的档案查看起来。看完后,便拿着此档案到二楼文牍科找宋修。把手中的档案递给他,顾远说:“你还记得邓氏夫妇的长相吗?”
宋修接过:“记得一点。”然后看起这份华捕档案,看完后,他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顾远一笑。
下午,巡捕房交班换班。停尸房里,缝合好尸体的车素薇准备回家时,康一臣慌慌忙忙地跑进来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薇姐,远哥和宋修打起来了!快,快去拦住他们啊!”
车素薇被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康一臣着急不已:“快,快去拦住他们啊!”
两人跑到捕房大厅。此刻,一楼大厅里,顾远和宋修打得不分伯仲。周边,围了一群巡捕。小二哥汪汪汪地叫着,似乎叫他们不要再打了。
旁边的巡捕也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打起来了。宋修身手好,顾远功夫也不赖,普通巡捕不敢靠近半分。车素薇挤进来,她急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看热闹的巡捕回道:“我们也不知道啊。”
车素薇大声道:“宋修,顾远,快停手!”
顾远脚下一勾,钩起椅子踢向宋修。宋修一避,椅子飞到围观的巡捕处,大家慌忙避开。之后,顾远连攻过来,宋修连连后退。顾远一脚扫过去,宋修急忙避开,这凌厉的一脚差点扫到成英勋的脑袋,好在他身子往后一仰,这脚直接扫过他的门面。在他直起身子时,人被宋修抓住扔向顾远。
康一臣急得抓头发:“远哥你们别打了,再打下去英勋会受伤的!”
严云舟看着脑仁发疼,就这两位这样的功夫,谁敢拦架啊。
最终,还是车素薇跑上三楼督察长室找陆连魁。陆连魁下楼,顾远和宋修才停手,而被卷入其中的成英勋肿了一边脸,人被吓得坐在地上。
在两人停手后,小二哥生气地露出獠牙死死咬住顾远的裤脚,口中发出警告声,不许他再和宋修打架。
陆连魁脸色一黑,他大声道:“都散了,都散了。”
正换班的巡捕们散去,陆连魁不怒自威地发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宋修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听说顾远功夫不错,所以想试试他的身手。”说完,也不管陆连魁,带着小二哥离开了巡捕房。
陆连魁骂道:“这浑小子,顾远你也给我老实点。”说完,也回三楼去了。
巡捕房安静下来,顾远对瘫坐在地的成英勋伸出手:“没事吧?”
成英勋把手搭在他的手掌心,弱弱地说道:“我、我没事。”除了脸被揍了一下,没其他事。
顾远一笑:“没事就好。一臣,素薇,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车素薇、康一臣追了上去。
出了捕房,顾远离开了卢家湾,拐进霞飞路,然后进了一家饭店。里面,宋修正带着小二哥吃晚饭,看到他们进来,小二哥汪汪叫了两声,然后继续吃。
三人坐下,车素薇疑问道:“顾远、宋修,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康一臣也糊涂了:“对啊,远哥你怎么和宋修打起来了?”
顾远道:“先吃饭。”说完,还点了几个菜。
车素薇无奈不已。
在菜上来之前,顾远说:“是为了试探成英勋?”
康一臣讶异:“试探英勋?”
顾远点头:“对。”
车素薇追问:“你为什么要试探他?”
于是,顾远把自己的怀疑道了出来:“成英勋或许是邓氏夫妇的儿子。”
康一臣大惊失色:“什么!”
顾远娓娓道来:“四天前,出现第一个死者的那天,一臣调查回来的时候,看到成英勋在探长室门外。其实,那天他并不是来找人的,而是在偷听我和素薇调查案子的谈话。为了掩盖自己偷听的事实,才撒谎说来找一臣,并编了个理由借钱。普通人的话,不可能没有留下脚步声地站在探长室门外。可那天,外面站着一个人,我却没有发现。昨天,成英勋卷着袖子在修椅子,他手臂的肌肉,一看就是练过武的,因此,他并不是你们口中的软弱之人。而刚刚的试探,恰好证明了他身怀功夫的事实。能躲过我和宋修的招数,可不简单啊。再有,和邓氏夫妇一样,他精通木工。除此之外,派出去保护吉元忠他们的巡捕全部失手,这是因为成英勋早已摸清巡捕们的习惯和一切。”
车素薇和康一臣一震。
康一臣不能接受:“远哥,这、这是不是搞错了?英勋怎么会是邓氏夫妇的儿子呢?他姓成啊,大半年前就已经在巡捕房了啊?”
宋修停筷,开口:“这只能证明,从半年前他就已经在计划复仇了。”
顾远不急不躁:“是的,半年前伪装成一个软弱的人进入捕房。半年来,他摸清巡捕房的一切,包括换班时间,巡捕们的性格、出巡时间。熟悉捕房一切的他,更好作案。而他伪装的性格,让大家理所当然地有什么事情都派他去干。第一名被碎尸的死者吊在巡捕房那天,他理所当然地被其他巡捕推出来当守值班,其他人则聚在巡警休息室里赌博。”
宋修哼笑一声:“几乎滴水不漏的复仇案,一旦合理的东西变得不合理,就能看见线索。以那群巡捕的智商,成英勋把所有人都杀了,他们也不见得发现凶手其实就在身边。”
对于宋修损巡捕的事情,康一臣假装没听到。车素薇疑问:“如果他当守值班,那他是怎么杀的人?”
顾远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有同伙。”
康一臣有些难以接受:“怎么会这样。”
顾远接着说:“第一名死者,是成英勋从三楼下放绳子,有人在楼下接应把麻袋绑住并吊在捕房上的。之后,他在现场留下假线索。第二名死者吉元忠,他把人引诱出来,并嫁祸邓小哥,以混淆我的视线。第三名死者,是趁着我把视线放在邓小哥身上时杀的。”
康一臣表情萎靡。
饭菜送上来,顾远拿起筷子:“根据推测,我调出了他的档案,待会儿只要顺着档案上的地址去他家里,如果档案上的地址不对,这足以证明,他的档案是假的。而我所有的推测,将成事实。”
宋修一口菜入口说:“成为巡捕,不就是暗杀陆督察和包总探最好的机会吗?”
顾远点头:“陆督察和包总探身边跟着人,想要杀掉他们不容易。而当年的巡捕、如今的普通人是最容易杀掉的,最难杀掉的人则是孙笑白。因此,我猜,当他把剩下的两位老巡捕杀掉后,便会对陆督察和包总探下手。咱们先吃饭,吃完去一趟他家。”
顾远想给小二哥叫一只鲜嫩的肥鸡,但被宋修冷嘲热讽,说他想把小二哥喂成一只猪。还说,狗不能吃太多油腻含盐的东西,这狗要是哪天病了,一定找他算账。
顾远无言以对,饭后,宋修带着小二哥回家,而顾远三人则按照成英勋档案上的家庭地址寻去。
成英勋档案上的家庭地址,在南市某一条巷子里。三人到达后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妇人的声音。打开门,看着眼前的三位陌生人,妇人疑惑地问道:“你们找谁啊?”
顾远问道:“我们找成英勋,他住这里吗?”
妇人不解:“成英勋是谁?这是李家,没有成英勋这个人。”
顾远歉意道:“打搅了,可能是我们找错了。”
妇人关上门,顾远继续敲开附近的人家打听“成英勋”或“邓英勋”,但整条巷子的人都告诉他,这里没有这一号人物。
出了巷子,康一臣表情难过:“英勋一直在欺骗我们。”
顾远嘱咐:“这件事,先不要透漏给任何人,后天,你跟我去办一件事。”
康一臣咬牙点头答应:“好。”
第四章
翌日清晨,巡捕交班后,成英勋离开巡捕房。他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些糕点,他的家就在卢家湾萨坡赛路的一处弄堂里,距离中央捕房并不远。到了家门口,他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门打开,一个精神奕奕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笑着说:“平安回来了,早饭我给你做好了。吃饱了好好睡一觉。”
“好的,谢谢爷爷。”
跟随而来的顾远把刚刚的一幕落入眼里,转身回中央捕房。
探长室,顾远拿着笔在纸上开始画,一名老者的画像出现在纸上。画好后,他去停尸房找车素薇,递过画像,问:“这是不是邓玉成他爹?”
接过画像,车素薇努力回忆十五年前见过的老者。画像上的老人,虽然比十五年前老了好多,但她肯定地回道:“是他。”
顾远收好画像转身要走,车素薇开口:“顾远。”
“嗯?”
“这个案子,你想怎么了结?”
不管是邓英勋,还是孙笑白,他怎么解决?
“我要走的路,不管是谁,都无法撼动半分。”
所以,邓英勋他要抓,孙笑白他也不会放过。不然,他留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里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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