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巡捕换班前,顾远告诉康一臣接下来的计划——缉捕邓英勋的爷爷,同时让康一臣伪装成他爷爷,套出邓英勋杀人犯罪的事实。到那时,严云舟则带人暗中围住邓英勋的家,等他自投罗网。
康一臣苦笑:“我真没想到英勋是邓氏夫妇的儿子。”事已至此,不想接受也不行。
巡捕交班后,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之后在外面碰头往萨坡赛路的邓英勋家里去。
邓英勋和他爷爷还不知道顾远已查到他们头上,当顾远敲开他们家的门,道出自己身份时,邓老爷子想逃也逃不掉了。
最终,邓老爷子被顾远暂时关押监狱。
而康一臣在他们家找到了杀人用的斧头和备用的麻袋,这些证据足以证明他们的罪行。可顾远心里清楚,邓老爷子为了保住孙子,一定会死咬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并承担下所有的罪名。
监狱审讯室里,顾远、邓老爷子两人坐在椅子上对峙。
“十五年前的案子,陆督察已重启调查,您和邓英勋没必要对当年办案的老巡捕下杀手。”
“呵呵,可若不这样做,你们会重新调查当年的案子吗?你们不会,那么,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复仇。”残酷的事实是,他并不相信巡捕房的任何一个人。
“邓英勋有着更好的路,可你却把他推进了这条血路。黄泉之下,邓氏夫妇会为你们的作为感到开心吗?”
“杀死巡捕的人是我,和平安没有任何关系。”
“老爷子,就算你这么说,也洗不脱你和邓英勋联手复仇杀人的事实。”
“只要英勋不承认,只要你们找不到他杀人的证据,那么,你们没理由抓他。”
老爷子还不知道,康一臣有着一流的口技,常人是无法分辨出来的。
“我自有办法让他认罪。”
“哼!”
“老爷子,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孙笑白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的?”如果不是知道孙笑白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也不会把孙笑白列上复仇名单。对此,顾远推测:“我猜,是老爷子在邓氏夫妇被处死刑后,重新调查了一遍,找到了孙笑白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的证据。可那时,邓氏夫妇已死,正会审官和陪审官他们是不愿再翻案的,对吗?因此,你才会把真相埋藏到今天,让孙子长大,把真相告诉他,和他一起复仇,是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无意义?老爷子,你可知道陆督察为何要重新调查十五年前的冤案?”
“因为他怕死!”
“是因为对邓氏夫妇的愧疚。所以,他要我重新调查十五年前的冤案,还逝去的邓氏夫妇一个清白。”
顾远的话如同一记闷棍打在邓老爷子的身上,他脸上肌肉抖动,似乎在压抑着极大的愤怒。
顾远懂,陆督察这样的做法,老爷子不仅不领情,恐怕会心怀更大的愤恨。
这如同一场羞辱。
十五年了,儿子和儿媳已经死了,现在却要还他们清白?当年为何不坚持查个清清白白!这无论如何都让他无法接受。如果不是他们出手复仇呢?十五年前的那场冤案,是不是就这样被淹没?
所以,邓老爷子不领情、不信任他们,所有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晚了。儿子、儿媳死了,自己和孙子双手沾满血腥。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看着略显激动的邓老爷子,顾远悲戚地说道:“老爷子,就这样错下去真的好吗?”
邓老爷子红着眼睛咬牙切齿:“血债血偿!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真是执迷不悟啊,陷入这场十几年的血海深仇里,怎么也爬不出来了。顾远为他感到悲哀:“邓英勋会被缉捕,不管是你还是他,一个也逃不掉。而孙笑白,我会亲手抓捕他归案。”邓老爷子的软肋是孙子,到时为了保住孙子,他一定会把当年的证据交出来的。
踏出监狱那一刻,顾远深吸了一口气,他对康一臣说:“可记下来了?”
“记下来了。”康一臣答。然后,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开口:“血债血偿!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和邓老爷子的声音一模一样,如果不看人,完全听不出来。
“好,明日早上,在邓英勋家中等他回来。”
次日清晨,巡捕换班后,成英勋和往常一样朝家走去。到家门口,说了句“爷爷,我回来了”,便听到爷爷的声音。
“就站那里吧。”
脚步一顿,人站在门口,成英勋,也就是现在的邓英勋疑问道:“爷爷,怎么了?”
“平安啊,你可后悔爷爷让你为你爹娘复仇?”
“爷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你爹娘了,他们说,我不该让你报仇,这样,只会毁了你。我老了,这条命也快到头了,可平安不一样,路还长着呢。我就在想,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爷爷在说什么呢?是我自愿跟着爷爷为爹娘复仇的。平安这辈子活着,为的不就是这件事吗?把办错冤案的巡捕和真正的凶手杀了,告慰爹娘英灵。”
“唉,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你也不会陷入仇恨之中吧。”
“可是、可是平安亲眼看着爹娘被处刑的啊,所以,爷爷不用自责,这都是平安自愿的。这辈子,为爹娘复仇是平安最大的心愿,所以,杀死吉元忠他们,平安不后悔。”
“陆连魁、包德义、孙笑白,他们该死,可想要杀掉他们谈何容易?”
“爷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炸掉……”话未说完,邓英勋脸色大变,他一个转身想逃走,但被潜伏在周边的巡捕抓住。
康一臣从屋子里出来,邓英勋撇到他身影时瞠目欲裂,他知道爷爷出事了,而刚刚与他对话之人是康一臣。顾远到底是什么时候怀疑自己的?他做得滴水不漏啊?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审讯室。
桌子旁,拿着笔和口供簿册的康一臣看着顾远和邓英勋对峙了半小时了。现在的邓英勋,看起来没有了“成英勋”的样子,面具一旦撕开,也不必再伪装。
“我要见爷爷。”
“把你作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我便让你们相见。”
“你先让我见爷爷。”顾远给他设了一个局,他毫无预兆地往里面跳,那番对话,再加上所有听见的巡捕作为证人,邓英勋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他心有不甘,可最担心的人,还是爷爷。
“你说了,我让你们见面。”
就这么僵持着,一个要见,一个不给。
邓英勋不动声色,或许,他早就知道会有被逮捕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他应该多多提防这位新就任的探长的,如果顾远没有调任巡捕房,也许,直到他杀死当年的所有办案人,也没人能揭穿他是邓氏夫妇的后人的事。现在,眼前这位探长毁掉了他的计划。
“顾探长,你怎么发现真正的凶手是我?”
顾远把自己的发现和推测道了出来。听完,邓英勋脸色有些苍白。
“若我在你调任中央巡捕房之前动手,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也许吧。邓英勋,当我决定重新调查当年的冤案时,就意味着,案子的真相迟早有一天会查出来。”
“那顾探长,何为正义?”
“人间的正义非绝对,但真相是唯一的。”
“真相是唯一的……十五年前,因为陆连魁和孙笑白他们,我爹娘冤死。顾探长,这样一个世道里,能有什么真相和正义?”
“的确如此,可不管真相也好,正义也罢,总会有人站在公理的那一方。如今,你已被抓,还怎么为你爹娘报仇?”
邓英勋抖了抖嘴唇,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顾远继续说:“你知道吗,让我重新调查十五年前的案子,为邓氏夫妇翻案的人恰好是陆督察长和包总探。”
“为什么……”
“为的是,赎罪。”
邓英勋不动声色的脸慢慢崩溃,那种彻骨的寒意渗透他身体每个角落,他双眼爬上血丝,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青筋暴了起来,他一字一句地恨声说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顾远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扎在他的心口,他狠狠地捶打桌子,口中骂着“可恶!可恶!可恶……”一下又一下,很用力,充满了仇恨与不甘,泪水从眼眶里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邓英勋,现在能为你爹娘翻案,证明他们清白的人只有我,我不会为难你和你爷爷。但是,我需要知道你们杀人的案子,还有调查孙笑白的事情。”
“让我见爷爷。”
“缉捕孙笑白后,我让你们见面。”
最终,邓英勋还是没有说出来,顾远决定从邓老爷子身上下手。他让严云舟把邓英勋关押在看守室,没有自己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狗也不行。小二哥和巡捕房的人熟悉,他怕它被哄后不小心犯蠢叼钥匙给邓英勋让人逃跑。
前往监狱之前,顾远去了一趟督察长室。里面,包德义在,于是,他把邓氏夫妇的后人“成英勋”也就是现在的邓英勋杀人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听完后,陆连魁吐了一口烟:“想办法让邓老头开口。”
“好。”
孙笑白现在是公董局的人,还是周大王的女婿,若无证据拿人,不仅顾远会被革职,陆连魁也会有麻烦。所以,就算顾远有证据,以孙笑白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太容易为自己开脱了。是以,陆连魁和顾远在拿现在的地位赌博,玩不好的话,谁都不好过。
顾远离开后,陆连魁笑着说:“那孙笑白要是没有周大王做岳父,没有公董局日常事务的总办的身份,他也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包德义一笑:“要扒掉他身上的这两层皮囊,虽然绝非易事,但陆督察宾朋满座,真动手,也是办得到的吧。”
陆连魁眯了眯眼睛:“人情可不是这么好还的,这一场仗,让顾远一个人去打吧,我信得过他。”
在法租界巡捕房里,他是身份最高的华人督察长,手中的人脉从租界遍布到华界,黑白两道上,多的是恩义朋友。孙笑白要不是依靠周大王和公董局,陆连魁也只是一只恶臭的苍蝇罢了,他大可随时捏死他。
顾远再次回到监狱,当邓老爷子知道孙子被抓的时候,他不禁颤抖,瞬间的绝望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顾远认真地说道:“老爷子,如今,能为你儿子儿媳平反的人,只有我。这样,你还想隐瞒吗?”
沉默许久,邓老爷子终于开口:“要我告诉你也行,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放了平安。”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邓老爷子瞬间苍老,人变得极其无力:“杀人的事情,是我让他做的,只要你能让平安活下去,我把真相告诉你。”
这爷孙俩杀人碎尸,是重罪。可其中一个一旦承担所有的罪名,另外一个便可保命轻判。老爷子清楚自己没几年可活了,但孙子还年轻,路也还长,关上十几年再出来,依旧能活下去。
“这件事,陆督察自有决断。”
老爷子不得不说了,现在不翻掉十五年前的冤案,再过十年、二十年,就更不见得能够平反了。该怎么做,顾远相信他心中自有答案。
“只要平安能活下去,只要孙笑白血债血偿,我告诉你。”
于是,老爷子把当年调查到的真相一一说了出来。
顾远认真地听着,康一臣笔下快速记录着。
当年,有两条线索能证明邓氏夫妇不在案发现场。
其一,是时间。桥本相一一家被杀那天,邓玉成与妻子前往他家拿工钱的时候,有三个人在路上看到过他们。也就是说,桥本相一一家被杀的时间里,邓氏夫妇正在前往他家的路上,所以,他们有没在案发现场的证明。当邓氏夫妇被抓后,老爷子想让三位路人做证,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做证。
其二,老爷子在给他们收殓尸体后,重新去了一趟桥本相一家里寻找证据。他看到了墙上被人摩擦清洗过的粉色痕迹,老爷子认出那是血迹,于是,他爬过墙,在墙后巷子附近的垃圾堆里找到了血衣。血衣口袋里,有孙笑白在码头上工的身份牌,还有几个铜板。
现在,当年的血衣和证物被他留着,放在家里。
当年这起案子,如果再查得仔细一点,如果不这么快定案,邓氏夫妇也不会死。仇恨使得老爷子不再相信任何人,他没有把证据上交巡捕房要求重新调查,而是把房子卖了,带着孙子离开上海拜师学武艺,让他牢记爹娘的死。一晃十五年过去了,他们重返上海。邓英勋戴上面具,伪装成一个软弱之人混入中央捕房摸清里面的一切,在赢得所有人的信赖后,开始着手复仇。
爷孙俩联手杀害肢解了余庆男、吉元忠和刘晓峰,还利用与吉元忠有恩怨,且与孙子身世十分相似的邓小哥作为掩护,以此干扰顾远的查案视线。可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心思缜密的顾远。
说完,邓老爷子哑着声音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平安?”
顾远说:“孙笑白被抓之后。”
说完,顾远带着康一臣去他们家寻找血衣和身份牌。按照老爷子的话,他们很快找到了证据,然后返回中央巡捕房。接着,他去了捕头办公室找严云舟,告诉他明天去捉拿孙笑白的事情。
听到顾远前来的目的,严云舟一个惊吓,差点从椅子上跌落。
“你、你是说要去抓周大王的女婿?”
“是的。”
严云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压压惊:“这件事,陆督察可知道?”
“知晓,拘捕令待会儿我上督察长室拿。”
“既然如此,那好吧,明天我带人和你走一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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