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阐明白岑皛的纠结,这是岑皛必须想明白的事,“这事,我没法亲身经历,就举个例子吧。比如说,完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母老虎就把自己生的小老虎吃了,以此活命。被吃掉的小老虎,会怎么想自己的母亲?”
“它会怨恨。”岑皛想了想,说出了个不确定的答案。
“不,已经死了的东西,不会再有怨恨这回事了。”唐阐微笑着,“那母老虎呢?你认为母老虎会怎么想?”
这次,岑皛没有说自己的想法,她反问:“怎么想?”
“母老虎想,小老虎不过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如今吃回去罢了。”此刻的唐阐,笑容是冷冷的。
岑皛讶然。
如果对母老虎而言,生下孩子的辛苦,足以抹杀它对小老虎的屠杀,那么作出什么都是可能的吧。假若人也这么想,不过掉下一块肉而已,为了大人的性命,要处置掉这块肉,也是可以有各种办法的。
唐阐的举例,只是说了最极端的结果,讲了最恶劣的可能,所以也是最能刺激人心的,连藏在暗处的刘大娘,也觉得不快。
“只是举个例子而已,用不着这样。”唐阐见岑皛的神情不对,出言安慰道。
只是举个例子而已,岑皛却不能像唐阐那般坦然,她看着唐阐,只觉得眼前的人也变得陌生了。
人的感觉,也同人心一般变化莫测吗?
唐阐注意到岑皛的变化,他知道自己的话吓到了岑皛,只怕影响到了自己的形象,正踌躇着,那边有人喊他的名字。
“我不能久留,先走了。”
唐阐没有多说,迅速抽身离开。他是从官宦子弟到流放罪人的,知道现实的残酷,因此不自觉地想要告诉岑皛。现在看来,似乎太心急了。岑皛,经历的事太少了。
岑皛目送唐阐离去,她也没说句挽留的话,此刻心情复杂,有话说不出口。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干活!”
刘大娘洪亮的嗓音传来,将岑皛拉回了现实。
“磨磨蹭蹭什么呢?总是偷懒,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府里会养闲人?告诉你,一个不小心,把你发配到底下,连伏砚城的门也碰不着。”
刘大娘啰啰嗦嗦的,语气不善。岑皛从她的话里听到一种可能:即便是作为奴婢,依旧可以远离荣府。
她忽然想到,唐阐也是荣家的奴仆,却是住在外边。那么,她也可以吧。
第14章 秋猎
转眼到了一年一度秋猎的时候,伏砚荣氏和大大小小各个寨子里的子弟,都要聚起来狩猎,以此显示武力,显示团结一致。
假如追溯秋猎的由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当年,伏砚荣氏第一任家主荣宽初来乍到,担心自己没法约束那些大大小小的寨子,便想出了秋猎的办法。到了秋猎的时候,伏砚荣氏的家主要代表神国宣示恩义,而众寨则由岑家寨统率,向神国示忠,并且表明自己将听命于神国的使者——伏砚荣氏。
鉴于第一次秋猎效果良好,以后便成了定例,规定每年秋天举行。初时规模极大,后来太平日子过久了,秋猎的规模就不断缩小,到了今日,已经演变成伏砚地方大族子弟联络感情的平台。
按岑皛的想法,伏砚秋猎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去参加?可这些事哪里由得了她?不但被拉着去了,还被安排在岑玖长女荣廷芝身边,仍是个奴仆。
她是老大不情愿,可又不能不去,因为执意不去就是翻脸了。她思来想去,似乎还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何况,伏砚秋猎那种盛事,她也有心去瞧瞧。
荣廷芝是伏砚地方有名的美人,一张脸自不用说,光是那恬淡的气质,便足以鹤立鸡群,傲视伏砚众女。只是,这位出身显赫的美貌姑娘,已经到了双十年华,却不闻谈婚论嫁之事,也不知是自己眼界太高,还是别人眼界太高。
这样的一个人,岑皛首先想到的是不好相处,她见到荣廷芝时,确实有这种感觉。而且,四目相对,两两对比,她迅速败下阵来,自惭形秽。
“你就是阿皛?”
与岑皛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荣廷芝却热情许多。这位荣家大小姐不但亲切地向岑皛问候,还熟练地唤出“阿皛”二字,可见不一般。
岑皛是愣住了,她以为荣廷芝会像荣介亨那样态度恶劣,谁知道竟是大不一样。常言道,开口不打笑脸人,她既无法以恶劣态度回应,便显得手足无措了。
荣廷芝倒是丝毫不见外,她好像已经认识岑皛许久了,现在的情形不过是久别重逢。
“待会儿,你就跟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这样的提醒,让岑皛吓了一跳。一般而言,这样说不是预示着要发生些什么?怀着这种不安,她跟在荣廷芝身后。
秋猎是在伏砚西边的山麓开始,那里有一块平地,长满了低矮的草,是专为了伏砚秋猎留出的空地。
伏砚秋猎极重仪式,来的人也是伏砚地方叫得上名字的。荣家之主荣茂勋和岑家寨老寨主岑竑都来了,大家寒暄一番,按照规矩祭祀,跪拜,在岑皛不厌其烦的时候,终于开始了秋猎。
此次秋猎,出猎的都是伏砚荣氏和各个寨子的子弟,又以各家少主人为重,而真正的主角,不过是互为姻亲关系的荣氏、岑家寨、李家寨的子弟。
荣氏以荣介亨为主角,蒋翊随行。岑家寨以岑崛为主角,岑屽、岑岬兄弟随行。李家寨以少寨主李信为主,实际上追随岑崛。另外一个颇有势力的杨家寨,虽然参加了秋猎,其少寨主杨治平却纠缠在荣廷芝身边,连马背都不曾上去。
这正是岑皛头疼的事。她本来以为荣廷芝也是要出猎的,这样她也就可以跟着去,倒比傻站着要好。谁知道,秋猎一开始,荣廷芝就正襟危坐,慢慢地喝茶,杨治平便在此时窜出来,胡乱献殷勤。
那杨治平,是个长得不错的少年,就是多了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坏人印象。岑皛第一眼瞧见他,就觉得不快。想想还要在这个人面前不知待多久,她就颇为后悔。
荣廷芝也是的,喜不喜欢,直截了当地说了,就是让杨治平死心也好啊,这么爱理不理地吊着人家胃口,也不是个事。
岑皛满腹怨言,表情变化丰富,这时候,荣介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准确来说,是荣介亨手下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伏砚这地方,山地多平地少,最不缺的就是山间小盆地。所以,骑马这种事,更多时候还是为了凸显马上之人的威风,真正到了紧要时候,双腿发力,往山里一跑,就是持久战了。
荣介亨是伏砚荣氏未来的继承人,他自然要待在马上,可那一众随从,就得步行跟着主子。在那些步行的人里,岑皛看见了唐阐。
唐阐不是个菜农吗?怎么跑去做了荣介亨的随从?难道荣家这么缺人了?
岑皛想不明白,她看见唐阐在那些人里,一起跟着马儿跑,竟然没显示出气喘吁吁的样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神都来的人,果然深不可测。
荣介亨走远了,岑皛一双眼胡乱瞄着,又看到了岑崛。在那一众岑家子弟里,岑崛真不是那么显眼,若无“少寨主”的头衔衬托,未必能注意到他。跟在岑崛身后的,是岑屽、岑岬兄弟,此时显出一股子英气。
瞄到了这些人,岑皛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人的身上。她看到了李信,此人与荣家、岑家都有亲,却是个十分平凡的年轻人。李信不善于骑马,只见他步行在前边,手里拿着弓,坐骑让奴仆牵着。
其余的子弟,并没什么好说道的,岑皛把目光收回来,转向在坐的老一辈。
荣茂勋,代表神国坐镇伏砚的人,果然是颇具威严的。上次家宴,岑皛偷瞄了他一眼,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她觉得,这个老人一点也不亲和,只想让人不自觉地臣服。
伏砚世子荣巨川,是岑皛所谓的“父亲”,刚到不惑之年的他,一点也没有“不惑”的样子。他虽然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却完全沦为了陪衬,并没有世子该有的气度。这样的人如果成为伏砚子,未必是什么好事。
岑玖坐在丈夫身边,比起荣巨川,她倒是从容许多,不时劝上几杯酒,那酒量真是好。刘大娘立在她身边,似乎朝岑皛这边看了一眼,岑皛吓了一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岑皛开始畏惧刘大娘的目光。这种转变,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岑皛默默叹息一番,在不经意间,她目光转向岑家寨。岑家寨的老寨主岑竑,就是岑皛所谓的“外公”吧,这个老人的气派,可以跟荣茂勋一比,就是两家的后人大不一样。
岑竑之子岑璋,尚武好勇,一比起来,就显得荣巨川太文弱。说句不好听的,倘若岑璋振臂一呼,荣巨川就该滚到桌子底下。
岑皛不知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她想着荣家第三代的子嗣,却是岑崛不如荣介亨。而且,“岑崛”这个名字,取得太晦气了。
只是她这么觉得而已,一个“崛”字,寄托着岑家寨的希望,那不是岑皛会考虑到的。
把主要人物看了一遍都瞄了一遍,岑皛觉得自己实在想得太多,也是太无聊了。单单凭自己的感觉,又能作出多少对的猜测?她不禁露出自嘲般的笑。
“阿皛。”荣廷芝忽然唤岑皛的名字,把岑皛从思绪中拉回了。
岑皛不知所以,惊讶地看着荣廷芝。只见荣廷芝拿着一杯热茶,眼睛里仿佛在说:喝了它。
岑皛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就太尴尬了。所以,她没有马上伸手去接,而是用疑惑的目光作为回应。
“渴了吧?喝茶。”荣廷芝轻轻将杯子向前一推,要岑皛喝茶。
天哪。杨治平在这儿费了那么多口舌,却没得到半杯茶水。一直站着的岑皛,却被荣廷芝认为渴了,这算什么区别对待?
岑皛避开杨治平的注视,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杯茶,像是喝毒\药一般,一饮而尽。当她把杯子还回去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荣廷芝是否借这杯茶表现对杨治平的不满?
要是这样,岑皛岂不成了替罪羊、出气筒?她脸色一变,才升起的感激之情,顿时消散不见。最近的事,让她变得敏感了许多。
荣廷芝并没有多看几眼岑皛,似乎在佐证岑皛这个“小人之心”。
“大小姐,这是你新收的奴婢?看着眼生呐。”杨治平看着岑皛,目光不善。
岑皛顿时急了,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杨治平这么说,是想要她出丑吧。
“她是岑皛。”荣廷芝不紧不慢地说道,除此之外,亦不作其他解释。
杨治平听到“岑皛”二字,恍然大悟般笑了,他的笑容很是瘆人。岑皛见了,只觉得讨厌,当她在意荣家人的态度时,就无法忽视这种眼神。
“狩猎结束,清点猎物。”
这时候,司仪朗声宣布,狩猎告了一个段落,众人的目光纷纷被拉回来。据说,今年的秋猎会发生大事,很多人都在期待。
岑皛不知道这个,她见杨治平注意力转移,悄悄松了口气。
第15章 猎物
“表哥,咱们比比,如何?”秋猎开始,岑崛勒住马,在荣介亨面前道。
“骑马打猎,可不是巫族的特长。少寨主这么干,不是欺负人吗?”岑岬随即起哄。
伏砚荣氏出身神国十八勋旧,是巫族九姓之一,通常担任巫师,负责神庙诸事宜。打仗,向来被认为是士族九姓的分内之事。只是,伏砚荣氏身负重任,以巫师身份统率驻军,不能只会做些巫师的事。
但是,荣介亨在骑射方面,确实不怎么样。岑岬这样说,不仅仅是嘲讽,还有挑衅的意味。岑家寨的少主,就这样纵容自己的属下。
荣介亨身边的蒋翊,立时出来道:“据我所知,岑家寨少寨主的本事,也就是骑骑马,挽挽弓,就是这个,还不如自己的下属吧。”
此刻已经在另一侧的山麓,用不着担心这些话直接传出去。只能说,双方的态度实在不友好。
岑岬道:“我们少寨主的本事,你们还不曾真正见识过呢。”
蒋翊还想反驳,荣介亨已经道:“口舌之争,无趣。说吧,怎么比?”
岑崛见荣介亨应战了,便道:“很简单,比谁的猎物多。”
“好,”荣介亨驱着坐骑,随即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二三十个家奴在后面跟着,颇为热闹。
岑岬眼见荣介亨一行走远了,便向岑崛道:“少寨主,咱也走吧。”
岑崛冷冷一笑,“走,咱们抄近道,抢在他们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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