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玖的养父是没有请巫师引魂的,按照民间的说法,这就意味着他的魂魄会徘徊在原地。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没有人敢住进来。现在的岑皛,猛然想起这个问题,她竟然想要退缩。
对“家”怀念,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岑皛推开正屋的门,门没上锁,里面像是被洗劫过一样,一片狼藉。不过,这种情形应该是岑皛被抓走那一日留下来的,那些物什上边,已经积了灰尘。
岑皛往里面走了几步,她一回头,发现地上留下她的脚印。一阵风吹来,她觉得有点冷。出事那天晚上的苦等,又回到她心头。
那一夜,可是养父的魂魄在作祟?她轻轻一笑,不自觉地瞥向养父咽气的地方,如果人死了还有魂魄,如果没有引魂,死人的魂魄就会在原地徘徊,那么,养父的魂魄一定还在这间屋子里吧。
岑皛感觉到了寒意,她笑笑,觉得不像话。倘若真的如那些人所说,她的养父的魂魄就应该在这屋子里徘徊,那又怎么会坐视自己的住处变成野物肆虐的地方?显然是无稽之谈。
就算人死后真的有魂魄,已经沦为异物的东西,无法阻止人间所发生的事,无法照管故宅,亦无法庇荫子孙后人,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无能为力,就是死了也如此。
岑皛继续往前走,她只觉得背脊发凉,脚步沉重,压抑不安的感觉直上心头。突然,她心念一动,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到了外边。
艳阳高照,不是夏日那种炽热,而是暖意。岑皛只觉得冷,她回头看着那间正屋,门没有来得及关上,还敞开着。往事历历在目,此刻却没什么好心情回忆。
就算无处可去,就算无可依靠,她亦没有勇气再回到这里,她从心底感受到了恐惧,是从头到脚的恐惧。无论是否相信鬼神,恐惧是真的。
本来还想去从前的房间看看,岑皛及时收起了这个心思。她想想,那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之物。那些儿时所珍视的,到了应当抛弃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冷酷。
岑皛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阳光刺眼,逼得她用袖子遮蔽。时候不早了,此刻赶回荣府,应该还来得及。至于荣家那些人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已经不在乎了。
岑皛转身离开,就在某一刻,所谓“留恋”这样的感觉,已经永远留在了过去。她走上下山的小道,脚步轻快。她想远离这个毫无生气的地方,她想到有人的地方去,她想去伏砚城,哪怕就是被荣家的人逮住,也好过一个人待在死气沉沉的地方。
她走上了岔路,走上了回头路,走上通往伏砚城的大道,一直走到伏砚山下。身子已经发热,汗水从额上冒出来,她停下来略作休息,擦了汗,继续前行。
夕阳照应着上山的大道,伏砚城就在岑皛眼前。出人意料的是,一切如常,并没有看到等待抓捕她的人。守卫城门的兵士,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岑皛到了荣府正门外边,她瞧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自觉绕着走,走她平日里出入的小门。她走到那儿,没有发现异常,当她从容走进去的时候,才意识到什么。
果然,荣家的人正守株待兔呢。
第17章 处置
岑皛的事,耽误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不得不面对。荣茂勋对世子荣巨川道:你也该学着处理家务事了。李秀婉则对儿媳妇说:你身上掉下的肉,你看着办吧。
所以,这个重任就落到了荣巨川夫妇身上。夫妻俩愁眉苦脸,在房间里商量着。
荣巨川问岑玖:“你说,二老是什么意思?”
岑玖听了这话,就变了脸色,道:“那天,伏砚世子说的冠冕堂皇,到现在都忘了?”
岑玖这是说,秋猎那日,荣茂勋即不肯为荣巨川解围,荣巨川硬着头皮站出来,已经把话放了出去,到这个时候,却问别人怎么办,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荣巨川明白妻子的意思,只能叹息。他是在荣茂勋的羽翼之下长大的,举止从来不得自由,婚姻大事亦由父母全权做主。好容易等来个有主意的岑玖,原想着能给自己出个主意,谁知道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为此,已经苦恼良久。
岑玖看着荣巨川沉默的样子,终究于心不忍。她与荣巨川命运相似,都受着亲生父母的压制,不曾有多少自由,如今也算是同病相怜,不可轻易言弃。
于是,岑玖便说道:“老爷子要是肯认阿皛,用不着等到今天。把事情推给你,无非是想看看你这个儿子懂不懂做父亲的想法。你倒是只管讨好老爷子,用不着管阿皛的事。”
荣巨川道:“好歹你怀胎十月生的,怎么这样说话?”
岑玖听出荣巨川话里的怨言,她亦是恼了,道:“我若是不管阿皛的事,岑家寨能轻易放过你?你也不想想。”
一提到岑家寨,比自家老子还要令人头疼。荣巨川对岳父家,是又怕又气。怕的是岑家寨咄咄逼人,自己又不是人家对手;气的是岑家寨屡屡干涉荣家的家务事,甚至在继承人问题上也说三道四的,从前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只是,在岑玖面前,荣巨川又得照顾妻子的想法,不能随便批评岑家寨,只好把气憋在肚子里。他知道岑玖对岑家寨多有不满,可一说起岑家寨的不好,岑玖又成了一个袒护娘家的人。
“这孩子,是个烫手的山芋,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吧。”荣巨川满脸苦恼,事已至此,总得给世人一个交代。
“依我看,现在也别说什么,把这事拖着,过段时间,找户好人家,把阿皛嫁出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姓荣还是姓岑,无关紧要。”
岑玖出了个主意,是个拖延大法,这也是她本来的主意。荣巨川听了,颇为赞同。这时候,有人来报,说大公子和大小姐来了。
荣廷芝和荣介亨同时去见父母,自然是商量好的,而且是为了岑皛的事。荣巨川夫妇听说这一双儿女专门过来,便知道有事。
行过礼,请过安,荣廷芝便道:“听说爹娘遇到烦心事,女儿带着兄弟过来,也想为爹娘分忧。”
岑玖便知道这姐弟俩是为了岑皛的事而来,她不愿儿女们插手,便道:“这等事情,我和你爹处理好了,你们年轻,用不着掺和这种事。”
荣巨川也不希望一双儿女卷进岑皛的事,便附和着妻子的话,“这种家务事,还是长辈做主的好。”
这姐弟俩却不是这么想的,只听荣廷芝道:“阿皛的事,女儿不能视若无睹。当年,爹娘因为一己之怨,抛下一条性命,才有了今日被岑家寨逼迫的窘境。倘若爹娘下得了决心,认了阿皛这个女儿,岑家寨就没把柄了,世人也会称赞荣家,人心也跟着回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荣巨川夫妇默默无言,荣廷芝又道:“骨肉至亲,任其飘零在外,爹娘也是不忍心吧。阿皛已经在荣家,不过给一个名分罢了,因此全了骨肉之情,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荣巨川听女儿说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荣介亨,“介亨,你呢?也是这么想?”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荣介亨身上,他是伏砚世子的独子,荣家内定的未来的继承人,说话的分量很重。
只见荣介亨看了父母一眼,又与姐姐对视,这才缓缓道:“阿皛,是我的妹妹,不能跟别人姓。”
这个态度很明显,也很坚决,更让荣巨川夫妇为难。老一辈的意思是,放弃岑皛,年轻一辈的意见正好反过来,夹在中间的荣巨川夫妇,难以做人。
荣巨川盯着儿子,道:“介亨,你是将来的伏砚世子,就是伏砚的将来。你的一言一行,都得深思熟虑。阿皛回荣家的后果,你可想过?”
他并非想要儿子回答这个问题,因此接着说道:“岑家寨一直想插手伏砚荣氏继承人的事,阿皛就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若是阿皛回来,岑家寨一定会逼我们把阿皛定为继承人。阿皛自幼流落在外,得了岑家寨的帮助,只会感激岑家,怨恨荣家。到时候,你怎么办?”
这是直接质问荣介亨。荣巨川的假设是,接纳岑皛之后,岑皛将直接威胁到荣介亨的地位。那么,作为潜在受害者的荣介亨,要怎么办呢?
荣介亨面无表情,淡淡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荣家应对失当,并非全因岑家寨咄咄逼人。阿皛是无辜的,让她回荣家。”
结果,荣介亨不仅不在乎荣巨川的警告,还借机批评了祖辈父辈对岑家寨的失误,同时表明自己的态度坚决,不可动摇。
荣巨川看着儿子,却是无可奈何。倘若老爷子知道孙子的想法,又该如何?他感受到了恐惧。
荣廷芝见气氛不好,赶紧道:“爹,娘,介亨的意思,不过想要接受阿皛这个妹妹。阿皛随了荣家的姓,也不是非得住在伏砚,解决的办法多的是。”
无论有多少解决的办法,首先还是要承认岑皛“荣家人”的身份,而这也是最难啃的硬骨头,已经成了荣岑两家博弈的点,不能等闲视之。
“阿皛性子强,此事拖久了,只怕她会心生怨恨,到时候,只怕骨肉之情难全。”
荣廷芝作了一个很坏的预测,而这是一个正在发展的事实。
荣巨川不说话,他无法同意眼前一双儿女的请求,顺应长辈的决心亦在动摇。岑玖知道,此时不能让丈夫做决定,便道:“兹事体大,一朝一夕不能决定,你们且回去,容爹娘好好想想。”
岑玖这么说了,荣廷芝和荣介亨只好告辞。
回去的路上,荣廷芝问道:“你说,爹娘可会答应?”
荣介亨直截了当地回答:“不会。”
荣廷芝反问:“怎么说?”
荣介亨道:“本该当机立断的事,却犹豫不决,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荣廷芝笑了,道:“你准备怎么办?”
荣介亨道:“伏砚荣氏的血脉,我的妹妹,不能流落在外。不管长辈们怎么想,阿皛不能跟别人姓。”
荣廷芝道:“阿皛的姓氏,可随了咱娘亲,也就等于随了岑家寨。既如此,何不以阿皛为契机,管管岑家寨少寨主的人选?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神国制度,嫁出去的女儿,倘若生下的孩子随了娘家的姓氏,就可以继承其母娘家的爵位、财产。岑皛一直在名字前冠以“岑”字,自然也可以这么干。
“姓岑而已,又没有认祖归宗,岑家寨不会认。”荣介亨淡淡道,难得表露出一丝情绪。
荣廷芝道:“咱们现在,不能勉强荣家,也不能逼着岑家退让,还把爹娘气了一把,也是进退维谷了。”
荣介亨道:“只要我活着,阿皛就得回来。”
这话说得很坚决了,荣廷芝却像试探兄弟决心似的,故意道:“要是阿皛追随外人,你怎么办?”
荣介亨看了一眼长姐,冷冷道:“杀了她。”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荣廷芝笑了又笑,“这么说,你还是在意伏砚荣氏继承人的身份。”
“长姐,你也想要这个位置?”荣介亨眼神犀利,好像能戳人。
荣廷芝干笑着,这是在怀疑她吗?也是,按照神国制度,爵位继承制度并不论男女,只是会出现称呼上的差别。而她,作为伏砚世子的长女,完全有资格要求继承人的位置,只是祖父将荣介亨内定为将来的世子,她这才没多说。
好好的姐弟关系,涉及到这个问题,也不能冷静对待了。
“你今天怎么了?脾气这么冲。”
荣廷芝不愿意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她故意这么问。这个兄弟,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不想起冲突。不然,骨肉至亲只能另寻了。
荣介亨不答,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该在这个时候乱点火,所以步伐加快,将长姐甩在后边。
荣廷芝驻足,她看着这个兄弟离去,心里五味杂陈。对比起荣介亨这个闷葫芦,她还是喜欢岑皛,那个不易隐藏情绪的孩子。
阿皛啊,你究竟是不是荣家的灾星?
第18章 凉意
荣府的人守株待兔,就等着岑皛这只“兔子”自投罗网。令岑皛奇怪的是,这些人对她的态度不算差,因为没有动手,甚至连一句骂人的话也没有。
为首的人是刘大娘,她微笑着对岑皛道:“夫人吩咐,让我等在此恭候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荣家的人不仅仅知道岑皛何时出去,还知道岑皛何时回来?目前的态度,又是在搞什么?
岑皛一头雾水,看着刘大娘的模样,倒不像有坏事在等着她。难道,是荣家改变对她的看法?
这样一想,心中就燃起无限期待。而接下来发生的事,确实在印证这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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