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皛轻而易举拉开弓,只觉得从前用的,简直是根木头。
那些岑家子弟见岑皛不费力气地拉开弓,纷纷露出惊讶之色。那张弓是岑璋自己用的,一般人拉不开,何况是个小姑娘。
“好好,不愧是我的外甥女。”
岑璋大笑起来,拍着岑皛肩膀道:“去吧,给他们瞧瞧。”
岑皛被岑璋的粗糙大手拍得肩膀痛,可她心里却是莫名的高兴,有一种被认可了的感觉。
狩猎开始。按照岑璋的吩咐,几个岑家寨的子弟跟着岑皛,负责捡猎物。岑皛的确不负众望,让随从的人得了大把猎物。
其实,放出第一箭时,岑皛心里还是很紧张的,那一箭虽然射中了兔子,兔子却带着箭继续跑,还是岑家寨的子弟去追回来。所以,岑皛心里不是很好受。
多放了几箭以后,岑皛忐忑不安的心开始平静下来,注意力集中到打猎这件事,越发觉得手里的弓箭好用。此后,箭无虚发,猎物倒是有大有小。
最激动人心的一次,是岑皛和岑崛同时看中了一头野猪,二人几乎同时放箭,野猪应声而倒。子弟们上前去看,因为箭杆子上有字,所以能辨认。岑皛用的是岑璋的箭,正中野猪要害,而岑崛的箭中了野猪的背部,斜斜地插在那儿。
这次算是岑皛赢了岑崛,但围观之人的表情怪异,岑皛看了岑崛的脸色,亦十分后悔,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岑崛是岑家寨的少寨主,她岑皛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跟少寨主抢夺猎物?真是胆大包天。岑皛这么想着,情绪就变得低落了,猎物也不足以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终于察觉到,输赢这种东西,还是要看人的。岑崛当场发怒还好,要是当时没什么表现,只怕会秋后算账。
这样一来,岑皛所获猎物,全集中在前半段。
狩猎结束后,开始清点猎物。纯粹按数量,是岑皛第一,岑崛第二,岑屽第三,岑岬第四。倘若按猎物大小,这排名就得重来,因为岑屽猎了一头虎,得了第一,岑崛仍是第二,岑皛成了第三,岑岬继续垫底。
岑皛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她看着站在岑崛身边的岑屽,总觉得岑屽气势更强,而且这岑屽对她并不多看一眼。这样一来,她对岑崛的感觉就好了许多。
而那个岑岬,则是岑屽的亲弟弟,倒是低眉顺眼的。这兄弟俩能跟着少寨主出猎,绝不是一般的岑家子弟。
岑璋宣布了结果,他把两种排名都说了一遍,重点夸奖岑皛一番,说她不愧是自己的外甥女,巾帼不让须眉之类。接着,岑璋又赞岑屽为岑家寨年轻一辈的勇士,要他好好辅佐少寨主岑崛。
这时候,岑屽表明了自己的忠心,态度终于谦卑了些。他的兄弟岑岬亦跟着表忠心,一副人云亦云的模样。
岑皛看见岑屽的变化,总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而岑岬又不靠谱。
狩猎之后,岑璋将猎物赏赐给随行之人,岑皛没要,她住的是荣家的柴房,可没有自己做食物的地方。
岑璋倒也没勉强,他把岑皛叫到一旁,语重心长地道:“阿皛,舅舅再亲,比不得父母,你得回荣家。不管他们对你怎样,血脉亲情割不断。”
这话传到岑皛耳朵里,并不是那么受用。血脉亲情什么的,没有实际检验过,谁又知道呢?
至今没有得到荣家善待的岑皛,觉得岑璋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呀,安心待在荣家,倘若他们不可理喻,舅舅给你讨个公道。”
讨什么公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岑皛对荣岑两家都没太多好感,倘若岑家真是对她好,便不该让她过得那么辛苦,不该让岑三死了,更不该在现在说什么好听的话。倘若荣家要对她好,就不会十几年不闻不问,到了这种时候还要遮遮掩掩。
要说呢,荣家虽然对岑皛不怎么样,现在好歹给了个吃住的地方,而岑家只有几句好话而已。
所以,岑皛只是用一副淡漠的表情回应岑璋,希望他快点说完。
“阿皛,拿着。”
岑璋摸出了个钱袋子,沉甸甸的,就那么放在岑皛手里,“这是今天的奖励。”
钱的话,是个很实在的东西,比那些好听的话要动人。岑皛两眼放光,对岑璋的印象顿时好了起来。
岑璋见岑皛没有推拒,很是满意。岑皛捏着沉甸甸的钱袋子,也很是满意。
“天快黑了,我得走了。”
岑皛高兴的同时,终于觉察到天气的变化。刘大娘曾经气势汹汹地告诉她,不管打了多少柴,天黑之前一定得回去,否则以逃跑论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去吧。”
岑璋大手一挥,就放岑皛走了。
岑皛一手抓前袋子,一手拎柴刀,今天砍的柴全不管了,一个人往伏砚城的方向去。跑出了几丈以后,她想起了什么,又迅速跑回来,对岑璋道:“谢谢舅舅。”
说罢,再次飞奔而去。
第一次喊出“舅舅”这个称呼,还真是不习惯,可心里是轻松的,眉头也舒展了,好像一切不快都暂时跑到九霄云外。
岑璋微笑着目送岑皛离开,岑皛的身影消失了,他的笑容也不见了。
第10章 劈柴
岑皛回到荣家,天已经完全黑了。刘大娘带着几个壮汉,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站在那儿,倘若岑皛再不回来,这些人就该采取行动了。
“才几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刘大娘见岑皛回来,立刻开始数落,那几个壮汉站在一旁,像是撑场子的,又像是看笑话的。
岑皛悄悄将钱袋子收好,有这个在,她情愿挨刘大娘一顿训斥,只要东西不被拿走,就万事大吉。
刘大娘唾沫星子满天飞,在夜里也不显眼。岑皛离的远,难得低眉顺眼,没被溅上。
过了不久,岑玖身边的妇人来传话,说岑皛今日回来晚了,情有可原,且念在头一次,姑且罚去劈柴,至于岑家舅舅送的东西,万万收好了。
岑皛听着前边的话,以为又是“情有可原”,又是“头一次”的,可以免于处罚,谁知还是被罚去劈柴。听到后边,不禁打了个寒颤,想来今日的事,岑玖已经知道了。
倘若岑玖知道今日的事,那么岑皛前几日的所作所为,她也是知道的。说的更远些,岑皛被抛下这十几年所经历的事,岑玖未必不是看在眼里,只不过无动于衷罢了。想到这儿,岑皛异常愤慨。
不知情还算情有可原,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这当然令人心寒。
刘大娘得了主子的吩咐,也就不再训斥岑皛了,她叫人端来残羹剩饭,说这就是岑皛的晚饭,还说绝对不可以浪费了。之后,那些人便扬长而去。
岑皛看着被随意放在地上的饭菜,平日里也是这些,只有那日跟岑玖对峙时,才得了顿好饭。饮食关乎生死存亡,绝不是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倘若连这一点都不在意,还会在乎其他的吗?
本来,岑皛是得过且过的想要待下去,可有了白天岑璋的事,晚上又得了对比,就未免心神摇动,下意识地摸了钱袋子。
有这个东西在,就算是跑出去,也可以免于不死吧。岑皛生了这个念头,几乎一夜未眠。次日醒来,她已经放弃逃跑的念头。
岑璋说了很多好话,可他没说一句要让岑皛离开的话,反而是在鼓励岑皛留在荣家。倘若势力能与荣家抗衡的岑家都不愿意做点什么,孤身一人的岑皛,又如何逃出荣家的魔窟?
逃走,终究是个前途未卜的事。
岑皛用冷水洗了脸,整个人清爽许多。她看了一眼藏钱袋子的地方,倘若刘大娘那些人有心要拿去,想来她也没什么办法,就那么放着吧。
刘大娘拎着鞭子,气势汹汹地过来,她是越来越需要这东西壮胆了。
“起来了,去吃饭,吃饱了就干活。”
岑皛默默地去放饭的地方,领回来一份白米饭。白米饭这种东西吃久了,也能吃出甜味来。她默默地嚼着,不发一言。
这会子,刘大娘倒是有些耐心,见岑皛吃完了,就打发岑皛去劈柴。老实说,上山砍柴比劈柴轻松些,砍柴毕竟可以偷懒,而且没有数量限制。劈柴就不同了,劈柴一般会指定数量,而且今天是带有惩罚性质的,不会轻松到哪儿去。
“把那堆柴劈完,今天的晚饭就有着落了。”
意思是今天的午饭已经没了,倘若完不成任务,连晚饭也不会有,只能饿着肚子挨到明天了。岑皛看了一眼她的任务,眼神难得幽怨起来。
“夫人说,给你个教训,不然记吃不记打。”
刘大娘在一旁说道,她把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来,示威般向地上甩了一下,“啪”的一声,分外刺耳。
只是示威而已,用不着这样装模作样,岑皛就是看不惯刘大娘的做派,又不愿跟她多说,自己默默捡起斧头,开始劈柴。
劈柴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有力气没技术,空耗力气,累死个大活人;有技术没力气,纸上谈兵、地上摸鱼,只能请别人干活。要是有力气有技术,劈个柴跟切西瓜一般,轻轻松松。
岑皛算是后者,可再怎么轻松,劈柴也是个力气活,并不适合小姑娘。加上昨日狩猎的事,她用了岑璋那张弓,副作用已经显现出来。
手臂酸痛,抡起斧头来,已经觉得费劲。她又是个不服输的人,断不肯在刘大娘面前叫苦叫累,且还要咬着牙表现自己的韧性。
一个上午过去,岑皛劈好的柴成了堆,动作也慢了下来。刘大娘说到做到,对岑皛的午饭,半个字不提,自己甩着鞭子吃饭去了。
岑皛丢下斧头,气呼呼地坐在柴上,伸出双手看着,这一看,自己也觉得心疼了。
她的手是干活的手,在养父家中时,从小就做着家务,后来打猎、砍柴什么的,都是要些力气,手上的保养,是从未想过的事。不但如此,还希望双手皮糙肉厚些才好,这样才能承担更多的体力活。
现在,这双手的皮不够糙,肉也不够厚,已经起了好几个大大的水泡,还有一些正在萌芽过程中。
岑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觉得自己没用,干这点活就已经受不了了,以后可怎么办!没了养父和三哥的她,是要自己想办法过日子的,这双手不行,她还能靠什么?
此刻,荣介亨正在远处偷偷看着,他问书童王恕:“夫人怎么说?”
王恕道:“夫人吩咐过,只要岑皛认个错,服个软,求个饶,这事就算了。但有一条,不许把这意思明说了,定是要岑皛扛不住了,自己低头才好。”
荣介亨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情绪,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到岑皛面前,抓住岑皛的双手,看了一眼,“不用劈柴了。”
岑皛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双手收回来,“我的事,你不用管。”
说罢,她又抡起斧头,麻利地劈起柴,好像赌着气要证明自己的能耐,亦是不肯在荣介亨面前示弱。
荣介亨看着岑皛的倔强模样,一言不发地走了。王恕跟在后边,特意回头瞪了岑皛一眼,倒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待荣介亨走远了,岑皛也就停下来。她摊开手,发现右手上多了个血泡,红色的泡泡在一众水亮泡泡里分外显眼,是真的痛啊。
刘大娘回来以后,叫岑皛把劈好的柴堆起来,这是劈柴的善后事宜,当然比劈柴轻松许多。岑皛没有像对荣介亨那样倔强,她老老实实地去堆柴。十指连心,手掌上的痛,也是会传到心底的。
一个不小心,柴薪的边角撞破了一个水泡,痛的感觉从掌心传到心头。岑皛蹙眉,她告诉自己,一点小痛罢了,又不是没遇到过,便又若无其事地干活了。
柴堆了一半,荣介亨回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瓷瓶子。
“大公子,您来了。”刘大娘立刻抛下岑皛,满脸堆笑跑上去问好。
“你先忙去。”
荣介亨这样说了,刘大娘只好很识相地离开,只留下岑皛和荣介亨二人在原地。
“停下,”荣介亨这样命令道。
岑皛无动于衷,继续搬柴薪,动作缓慢。
“你的手不要了。”荣介亨黑着脸,语气严厉,走上去强行将岑皛拉起来,岑皛挣脱他的控制,站到一旁。
荣介亨将瓶子推到岑皛面前,“把泡挑了,涂上这药,明天就能好。”
明天就好了,是不是就可以继续给你们荣家干活?岑皛忽然产生这个念头,她果断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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