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看了眼靶场,笃定道:“这个是将军的意思。”
陈风绸心中诽谤了几句,接过果子,走了过去。
颜云楚背靠着草垛,将陈风绸上下打量了一圈。他穿着军装轻甲,衬出原本挺拔硕长的身形,平日里散下的黑发高高束起,眉目更加显得英气逼人。
颜云楚移开视线,随意地说:“你行吗?不会是打算杀了我吧?”
陈风绸勾唇一笑,说:“是啊,你可要小心了这一箭。”
两人目光对上。
“好。这一箭你若杀不死我,就该换我杀你了。”
颜云楚看着他笑了一下,其中意味却让人倍感危险。
陈风绸说:“……我开玩笑呢。”
“你开你的,我没开。”
“……”
“把你的劲儿,都使出来。”拿过他手中的苹果,淡笑着挑眉。
陈风绸镇定地走了回去。
他不信颜云楚真敢杀他,但……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仔细一想,从前到现在,颜云楚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确实都做到了。
为父报仇,只身闯敌营,斩杀敌军主将。一个月内,攻下荆国……她在关羌营中,不,应该是在应朝的军中,的确是神一般的存在。
不对。
陈风绸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她的这番话影响了,她这是在攻心!
想看他出丑?
万一他也像周银繁一样放了空箭,岂不是很尴尬!
陈风绸缓缓举起剑,闭上一只眼,锁定住她头顶那只苹果。
反正也杀不死她。
他举箭,下移半寸,对准她的眉心。
嗖地!
射了出去。
“……啊!”
“我操这!”
人群狂沸。
……
完了。
死定了。
善弓箭的老兵在那支箭离弦之时,就发现轨迹不对,那箭分明指的不是果子!
千钧一发之际。
颜云楚握住了那支直逼面门的利剑,从身后的草垛借力,而顺势将箭折成两段。
看来,她那通筋松骨棍没使错。
能使出这个力气,那天的伤势复发绝对是装的!那菜里的盐……自不必说。
她拿下果子,狠狠咬上一口,齿下用命在嚼。
她见陈风绸还站着,又好似有些发神,斜瞟一眼,说:“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
下了场,周围的士兵看陈风绸的眼神人均怪异。
陈渣拨开人群靠过来,附耳低声:“世子,你没事吧?”
陈风绸摇头。
陈渣说:“我方才听他们议论,说你是混进来的细作……”
陈风绸叹了口气。
场上陆陆续续的开始比赛,方才拿了果子的,按照点名顺序依次上场当活靶子了。
陈骥刚死里逃生,从靶场上下来,心脏还扑通扑通的,几乎要跳出胸腔。下来时腿都是软的,他被随从们扶着坐到旁边休息。
发现陈风绸在他旁边,陈骥惊讶道:“璟堂伯,你不是应该在我前面么?你还没上场?”
陈渣说:“还没有念到世子的名字。”
他方才就上去了,现在心中还残留着那股劲儿,到现在为止,场上只有几人受了小伤,并不致命。
今年的勇士训练,参加的人格外多。
许是漏掉了世子!
正为陈风绸松口气,忽然听到场上喊到:最后一位,陈璟!
抬头,与靶场之上,手握弓箭的颜云楚对上了视线。
拍拍陈渣肩膀,低声说了几句,陈风绸再次上场了。
“遗言交代完了?”颜云楚淡声问。
……
他虽不能如她那般接住利剑,但侧躲的本事还是有的。求饶无用,他更不可能求饶,索性激怒她。
“有本事,你就真杀了我。别留后患。”
“当然。不过,我可不会让你死的那么轻松。”她弯起嘴角,说的坦然。
陈风绸就不说话了,拿了个果子走向草垛,靠在她方才站立过的地方。
此时此刻,感受截然不同。
除了身后,仿佛四面八方有万箭齐发,令人心底发麻,面前空旷无比,他几乎看不清楚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是谁举着箭……
这他娘,颜云楚是怎么抓住那支箭的?
正想着,远处,颜云楚拿着两个苹果走过来。
颜云楚问:“世子,害怕吗?怕了就告诉我,求饶一声,我肯定放过你。”
陈风绸冷视不语。
她淡笑道:“有种,你别闭眼睛。直面死亡,也是种勇气。”
说着,抬起他双臂,将果子分别放在他左右手心上。
颜云楚说:“别抖啊。”
“我没抖。”
“嗯。我是说等会。”颜云楚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你要是信我,一会千万别动。否则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不敢保证了。”
千万别动。
她是怕他临场跑了么?
那不至于!
大不了一死,也不能落人笑柄。
然而,当他看着颜云楚走回去,从旁边取来一条黑布时,身体几乎是下意识一抖。
头顶的果子掉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惊怒!
大应国内,只有三人敢蒙眼射活人,但都不能保证百发百中。
这三个人,其中两人是颜云楚的父亲和兄长,在她几岁的时候就为国捐躯了,另一个是松山营主将。
她什么时候,跟谁练成这门绝技的?从未听说!
看来他的命,在她眼里只是练手的靶子。
重新准备好,陈风绸已经面无血色了。
他睁着眼,用力地睁着眼。
他要将这个女人牢牢的刻在心底,带进地狱,哪怕孟婆的汤,忘川的水也不能让他忘记!
这个女人。
可恶的女人。
……
颜云楚深深看了一眼,脑海中刻下那远方的身形,缓缓蒙上了眼睛。
嗖!
“啊!”
“我操!”
……
耳边的惊呼让她陷入片刻迟疑。
不会……
第一箭就把陈璟射死了吧?
虽然她对自己的盲射有万分把握,只要陈璟保持没动,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但颜云楚还是迟迟没动第二箭。
忽听到人群中议论的声音。
将军这一箭射的漂亮!精准无误!
颜云楚松了口气,脑海中回忆起方才的样子,嗖——!
“哇!牛啊,牛啊。”
“天呐!”
……
人群中,陈骥捏紧了手心,说:“这颜将军,不会又想替我太叔公换世子了吧!”
陈渣也捏着一把汗,紧紧盯着靶场,直觉告诉他,颜云楚,不可能真的杀死世子。
但是,世子毕竟刚刚作了死。
……
嗖——!
……
娘的,终于射完了。
身体顿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陈风绸直接站不住了,靠着草垛滑坐在地上。
方才的时间都是在窒息中过去的。
没成想,颜云楚取下黑布,对旁的人说了些什么,来了两名士兵,扶他起来。
“将军说,还差一箭。”
陈风绸有点发懵,三个果子都射中了,她还想射哪?
还没玩够吗?
颜云楚走出了原本的定点距离,缩短了与草垛的差距,更清楚地看得见陈风绸的脸。
这一箭,她指着眉心。
……
为期三天的射箭比赛结束了。
这是有史以来最激动人心的一场竞赛,军中众人还不时谈起。
“想不到颜将军早就练成了盲射!”
“我年轻时有幸见过颜老将军的这一套盲射,老实说,颜将军是青出于蓝!”
“话说把那军厨营的兵吓得不轻啊,都站不住了。”
“呵,搁你试试,不见得会比他好吧。”
“那小子也是猖狂,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直接对着将军射箭,活该遭罪。”
“我还说呢,以为他是混进来的细作,颜将军最后那一箭就是要结果了他。”
“谁知道颜将军射了支空箭!”
“不过力气恰的很准,能在差半寸的距离掉下来,平常人是做不到的。”
“我听说军厨营那个兵是皇城来的……”
……
近来,主将营的饭菜没出什么问题。军厨营送饭的连着两日都是那个叫吴盐的小伙子。
估摸着也该冷静了。
颜云楚敲着桌子,说:“下次,让陈璟来送饭。”
吴盐挠了挠腮帮子,说:“回将军,小陈哥正在准备晋营考试,已经向军厨营请假了。”
晋营考试。
关羌营一年有两次晋营考试,刚入营时资历不足的兵,可能在一段时间的刻苦训练后能够再升一级,这个制度是颜云楚亲自定的。
她并不喜欢战争,不希望所有的将士都指望着胜仗升迁。
几个月后,便是晋营考试。
邱从澜回来了,手里拿着封信。
“将军,这是皇后娘娘托属下给您的信。”
皇后怎么会突然给她写信?
难道……前几日的射箭比赛传到了殷都城,恒王知道陈璟在军中被她戏弄了,托皇后写信让她放陈璟回去?
邱从澜见她迟迟不打开,有些疑惑,接着道:“皇后娘娘还说,银繁郡主很敬佩将军,希望您看过信后能答应这个请求。”
“……啊是吗?”
颜云楚拆开信,浏览了一遍。
信上说的,几日后是银繁郡主的十六岁生辰,她不肯回去,只要待在军中,还说生辰年年过,今年不过也罢。
皇后希望她能在生辰当天给周银繁简单的过一下。
颜云楚说:“银繁郡主……”
“将军不记得了?她是由都首富周安的女儿,进了第三营。”
她对周银繁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对不上脸。但,由都首富曾经捐了半个家业的粮食和兵器救父亲于危难之际,杀出重围。
这个人情,她要替父亲还。
何况只是这么一桩小事。
“走,去第三营。”
第8章 低头亲吻
第三营,女兵们正在操练。
邱从澜见过银繁郡主,对她那副单薄的小身板记忆犹新,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她。
想不到穿上软甲倒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了。
“将军,在那。”
……
啊,是她。
那个第一箭射空的女兵,竟然是周银繁。难怪看着有些眼熟。
颜云楚负手站立,观望了会。
她就是传言中,陈璟喜欢的女子么?
邱从澜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不禁道:“璟世子与银繁郡主郎才女貌,倒是般配。”
颜云楚漠然地说:“哪里般配了。”
“家世,长相,年纪,都挺般配的。璟世子为银繁郡主而来关羌营,现在银繁郡主也来到关羌营,外面都在议论二人的佳话。”
她见颜云楚脸色如常,心想,那日朝殿上请旨赐婚果然是个幌子。又想起前几日的射箭比赛,颜云楚是年年打头阵的,今年她不在军中,有人敢射那一箭吗?
她饶有兴致地问:“将军,射箭比赛结果怎么样?”
颜云楚扬了扬下巴,“咯,射第一箭的,就是她。”
邱从澜着实吃惊,“不会吧,我往日见她着便装,细胳膊细腿的,能拉开弓?中了吗,将军。”
“射了两次。”颜云楚淡声道,“她骨子里有股韧劲,我喜欢。”
邱从澜默了少顷,忍不住多打量几次那校场上的身影。
“还有个人,你猜是谁?”
还有人敢射?
邱从澜眼睛瞪大,无意间瞥到将军嘴角那抹笑容,她脱口而出:“该不会是璟世子吧?”
听她语气中有些质疑,颜云楚转头看她,皱眉问:“怎么不能是他?”
“啊?那璟世子……射中了?”
颜云楚冷嗤,说:“他要是中了,你现在看到的应该是我的尸首。”
什么?
她不在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
今日刚回营,还没来得及听到这些八卦,一会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面上严肃的邱从澜这样想着。
军厨营后,是一片果林。
据说是颜老将军的爷爷在世时种下的,这个季节,有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有的长出了果实。
有大枣、葡萄、柿子、苹果……军厨营每天都会来摘取熟透的果实。
果林旁边,有一片空地。
陈渣杵着根烧火棍,站在旁边看陈风绸练武,天色已经不早了。
“世子,今天就练到这儿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陈渣说,“那个,银繁郡主有话让我转告你。”
陈风绸才停下来,接过汗巾擦了擦,“说什么。”
“银繁郡主说,两日后是她的十六岁生辰,请你到时候参加她的生辰会。”
灌了口水,问:“她不回殷都?”
“说是一来一回太麻烦了,就简单过一下。”
“除了我还有谁?”
“嗯……有她的几个朋友,还有太子殿下。”还有颜将军,这就不说了吧?自从射箭比赛过后,世子就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发奋图强了,陈渣总觉得是被颜将军刺激的。
陈风绸抬眸扫他一眼,缓缓冷笑,“嗯。跟她说我知道了。”
练了一天,汗流浃背,陈风绸拿着换洗衣物走进大澡堂。
这四周原本镂空的围栏,竟然全密封了。有些奇怪。
“听说是怕新来的女兵不懂规矩,不小心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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