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眼,竟是来人俊美无铸的眉眼,杀意凛然。
血色喷薄而出,谢景淞面无表情地抽出剑柄,从他们的尸身上越过,直奔里屋。
当看见韩素娥被人死死掐住脖子时,他心中一刺,人还未走近榻间,手上刀剑已经挥了过去,狠狠砍向拓跋阑。
拓跋阑本就才恢复力气,正钳制住已经脱力的韩素娥,眼角突然出现一道阴影,紧接着是劈来的剑光,他狼狈躲开,还是被剑刃劈裂半边铠甲,震意从铁甲传至胸膛,让他吐出一口血。
他抬头,与来人目光对上。
“你究竟是谁!”
那人未答,一语不发地又劈来一剑,仿佛蕴含惊天之怒,拓跋阑躲闪不及,心下一狠,将韩素娥的身体推了过去,趁着对方收住剑势,抬手去接人的空挡,忙从后边的窗户一翻而出。
谢景淞对拓跋阑的动作视而不见,只扶住韩素娥,冰冷的触感让他脸色微沉,低头看了看怀中之人,已经昏迷过去,浮在面上的胭脂也遮不住憔悴的脸色。
他小心翼翼将她放在榻上,瞥见榻上染血,才发现她满是血的左手,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但一看便知,没有做过包扎止血。
她是如何在受伤的情况下,与这些夏人周旋良久,谢景淞不忍细想她彼时内心所经历的煎熬。
他用帕子轻手轻脚将她伤口暂且包住,又将她转移到另一间干净的屋子里。
身后青渠来报,说虽然夏兵已经入城,但是那些百姓还是拖延了一阵子,所以城南郊外窑洞的老弱妇孺没被他们发现,再加上韩素娥使计骗过了那些人,又保住了那些男丁的性命。
谢景淞听完,吩咐他带兵将夏兵驱逐。
“若发现拓跋阑,即刻诛杀。”
青渠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骁骑军随行的军医急忙赶来,给韩素娥迅速止血上药,又配了几方涂抹的药,末了同谢景淞禀告,说她受伤较深,且伤后未及时止血,又一直用力,所以伤口可能会留下疤痕。
谢景淞闻言点点头,面上未见半分可惜或是遗憾之色,等军医退下后,才静静地看向榻上的人。
他看了许久,无声叹了口气,又想责怪她冒险,又忍不住佩服她扛住了巨大的压力,尽最后一分力强撑着援兵的到来。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中,他轻轻抬手,决心日后绝不让她落入如此险境,还未抚上她面颊,便听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
门口守卫未拦,料想是熟人,谢景淞抬眉望去,见长公主踉跄奔进来,脸色惨白,发鬓凌乱。
“素娥!”她看见榻上的人,颤声低呼,扑了过去,跌坐在地。
见女儿紧闭双眸,面无血色,嘉敏几欲昏厥。
“她没事,不过受了些伤。”一道声音响起。
嘉敏此时才注意到旁边的谢景淞,听见他的话,悬着心重重落下,但还是心有余悸,手止不住的发抖。
谢景淞抬臂将她扶起坐在椅上,问她可有受伤,嘉敏摇摇头,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素娥让人将我带去了郊外的窑洞躲藏。”
嘉敏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意,还有后怕,看着女儿沉睡的面庞,忍不住狠声责道:“胆大妄为!”
谢景淞见她态度奇怪,心中不解,追问之下才得知,韩素娥竟是趁长公主不注意,派人将她弄昏了送去了郊外的窑洞。
他也有些惊愕,但转念便知素娥是为了她母亲的安危,又担心自己的计划不被长公主接受,所以便出此下策。
“殿下不要责备她了,想来她也是难以抉择,无奈之举。”谢景淞替韩素娥解释。
嘉敏何尝猜不出女儿的目的 ,但还是忍不住生气,素娥有自己的想法她可以理解,但是怎么能这么冒险,将自己置于险境,与一群狼兽周旋,她凭什么保证自己不会有事。荒唐!实在荒唐!
知道此事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谢景淞也不再劝,只道:“城中百姓伤亡损失已经被降到最低了,而她却受了极重的伤。”
他轻轻托起韩素娥的手,将包得严严实实的地方指给长公主看。
“大夫说这伤口势必会留疤,等她醒来,您好生安抚她。”
嘉敏惊闻,忙看向女儿的手,见露出来的指间,还残余着血痂,不禁顾不上生气,心疼不已。
难怪素娥脸色如此苍白,原来是流了这么血。
一夜未合眼,谢景淞陪着长公主守在韩素娥身边,坐到天亮。
晨光从窗柩透进几分,有人来报,说夏军已经从城中撤了大半。
嘉敏这才想起谢景淞带兵支援一事,一问才知对方此行带了三万精兵,从燕北出发,一路快马加鞭,昨夜才适时赶来。
“这一次多亏了你们……”嘉敏有些疲惫,但感激之意不曾消减。
她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一年未见,俊美不减,又愈发沉稳,此次带兵前来,以雷厉风行之势击退夏贼,实乃英武之才。
如此杰出之辈,一想到他所系之人是自己的女儿,嘉敏便忍不住欣慰。
“殿下不必言谢,救百姓于水火本就是晚辈职责,何况晚辈来迟,未能及时击退夏兵,若不是守城的将士们殊死抵抗,消耗了大半夏兵,骁骑军也不会这么容易将敌军驱逐。”谢景淞毫无得色,半点未揽功的意思。
闻言,嘉敏欣赏之色更甚。
晌午时分,平阳城又迎来了一批援军,正是带兵回来的大将军,一行人披星戴月,疾驰回来,同尚在城外还未撤离的夏兵又交战一番,最终又杀敌数万,夏兵来时一大批人马,最后只剩了不到一万人,仓皇逃走。
其中不见拓跋阑身影,但清理战场时,也未找到其尸身。
谢景淞得知消息时,已经在赶回燕北的路上了,听闻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此战夏人大败,拓跋阑一个长期离夏、势力不丰的皇子,回去后必定讨不了好。
他走之前,已经留下了一批十来人的骁骑精锐,守在韩素娥身边,以免她日后遇险。
韩素娥醒来时,得知一切,才知道谢景淞此行紧促,只为帮平阳击退夏兵,等到白马军赶回,而骁骑军才到平阳不过一天,又急匆匆赶了回去。
因为,辽人又有了动作。
没过几日,传来消息,辽人公然撕毁盟约,发兵南下,进攻中原。
两年前老辽王去世,耶律严宇继位,他继位后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据传此次他便是在王妃的劝诱下,下定了决心要攻打中原。
那位王妃,不是别人,正是和亲而去的赵雅乐。
对此,韩素娥毫不意外,雅乐这人便是如此,只会把不如意归结于他人,并想尽办法宣泄自己的恨意,她只担心谢景淞在与夏军交战后匆忙赶回,能不能很好地迎战辽人。
所幸没让她担心太久,许是新辽王过分年轻,又许是辽内战未消,辽兵不成气候,最终被骁骑军痛击一番,损伤大半,灰溜溜地又逃回了上京。
第166章 结局(下)
战事平定后,平阳百姓逐渐恢复到正常生活中去,素娥和母亲带领一些百姓,亲自为守城战亡的将士们收敛遗物,修建坟冢,举行了祭奠仪式。
而韩玮元则忙着清理战场、加固城门和城墙以及修缮被夏兵破坏的房屋建筑等。
等一家人忙完,已经是十天半个月后,还未喘口气时,突然一则噩耗从汴京传来。
护国寺于十四日前的一个夜晚,突然起火,整座寺庙被烧断了横梁,轰然倒塌,而护卫施救不及,以至于在里面的韩皇后未能逃出,不幸殒命,葬身火海。
而在此之前,宫中传出消息,说官家已经三日未能灌进一滴汤药,太医诊治后称再无力回天,恐怕大限将至。
消息传到平阳时,一家人正难得聚在一起吃饭,门房匆匆来报,说汴京的人传了疾讯来,等送信的人禀报过后,长公主眼前一黑,若不是韩素娥和韩沐言一左一右扶着,她当场就要软了下去。
乍闻噩耗,四人皆震恸不已,一时方寸淆乱,脑中翁鸣不歇,但其他三人勉强比长公主要冷静些,尤其是韩玮元,虽然脸色惨白,但还是强自镇定地问那人具体情况。
那人是他安排在京中潜伏的手下,心细如发,自然将所知情况一一汇报,毫不遗漏,在说到护国寺的大火起的莫名,不像是有人从外面纵火,倒像是从里面烧了起来时,韩玮元敏锐地抓住这一点,追问道:“火灭后可有找到尸身?”
来禀之人肯定地说找到了两具尸身,被烧得漆如焦炭,不成人形,但身量大小及身上残留衣饰,应是韩皇后和其身旁的大宫女嬗溪,他说着说着,又有些不确定,犹豫了一下。
“宫中派了人去验尸,最后得出结论说确实是圣人,但是…….”
“但是什么?”仿佛看到希望,韩素娥打断他的迟疑,示意对方有什么怀疑但说无妨。
“但是,小的偷偷找来了嬗溪姑娘的生母,想法子让她去辨认了那具被认定为是她女儿的尸首,”来禀之人顿了顿,“那位老夫人很笃定地说,那绝不是她女儿。”
“于是属下便想方设法去接近圣人的尸身,但是大皇子殿下却早已令人将皇后入殓,棺木钉死,急急入葬,而六皇子和裴氏兄妹,竟然也没有反驳,草草将韩皇后的棺木送入了陵墓。”
所以他最后也并没有办法去确认。
闻言,早已瘫软的长公主眸中又焕发希望,她强撑着巨大的悲痛,问对方,嬗溪的生母为何笃定那不是她女儿的尸身。
“那位夫人摸了摸尸身的腿骨,便下此断言,说嬗溪五年前在宫中替圣人挡下裴贵妃的陷害时,跌断了右小腿,虽然后来伤愈,但留下了后遗症。”
听了这话,长公主一把抓紧丈夫的手,对着他喃喃道:“没错!绝对没错,嬗溪确实受过伤,这事当时为了不被裴氏察觉,被我们瞒了下来,嬗溪应该是告诉了她母亲。”
韩玮元心中一喜,仿若绝境中窥得一丝生机,忙问手下,“此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那手下想了想,拿出一个东西来。
“属下自认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与嬗溪生母的接触也无第二人知情,不过……”
他将那东西递给韩玮元,“属下在前往此地的途中,有一次下马去路旁的茶摊饮水,不知被谁人塞了这一张便笺在马鞍中。”
但他当时也未弄清便笺上的意思,于是只好妥善收好,带了过来,交由大将军定夺。
韩玮元拿过那张便笺,其余三人也忙凑上前去看,只见便笺上一个奇怪的符号,三竖横,两侧各一撇,像又不像字。
韩玮元翻来覆去地看,不解其意,只问手下可知是谁给他的,对方摇头不知,说大概是趁不注意塞进马鞍的。
素娥站在父亲身后,盯着那笺上的字符,隐隐觉得眼熟,像在哪儿看过一样。
“你们看这像不像是一株竹子?”她使劲想,终于想起来了,问道。
闻言,三人纷纷又看着那符号,联想她的话,竟然越看越像。
“咦,这有些像淑燕表妹的曾祖父柳齐脉大师的那副真迹。”韩沐言突然插言道。
他又补充,“就是那副意像形不像的《竹》。”
“是啊,确实很像。”
长公主见过那副真迹,回忆片刻,此时想起来,觉得确实如此,除了笔法笔交稚嫩简单,这样看来,结构倒是完全一致。
而韩素娥也记了起来,哥哥说的没错,怪不得看着熟悉,原是淑燕给自己看过的她最喜欢的那副画。
“竹……”她喃喃,“意思是……竹报——”
简直无须多想,很快便反应过来。
一家四口,互相望了望,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平安!”
得知韩皇后很有可能没事,几人的心顿时安定下来,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不过还有一事很是疑惑,就是这便笺究竟是谁给的,对方知情多少,又与那场蹊跷的火灾有无关联。
素娥其实猜到是谁,她看了看母亲,母亲仿佛也有所察觉,面色怔忪,若有所思。
不过,即使心知韩皇后无恙,但一家人对外还是要佯装不知,表现出悲痛来,韩玮元更是假意去信汴京,质问护国寺起火一事起因为何,护国寺看守的护卫为何未能将人救出,是否有人再度陷害韩皇后。
很快,朝廷回信说护国寺起火乃冬季天干物燥,用火不当引起,是一桩意外,而韩皇后未能获救,可能是因为其在得知官家寿数即尽后过于悲伤,以致于郁郁寡欢,终日消沉,面对火海时未能及时反应,以至于丧失逃生良机。
里里外外,似在暗示韩皇后似悲痛过度,无意求生,而做出殉情之举。
一同而来的,是一道圣旨,道韩皇后在位十几载,虽未能诞出嫡子,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封谥号章穆皇后。
朝廷还象征性地赏赐了些东西,以表达对韩皇后不幸离世的痛惜。
收到消息的大将军当然知道这是裴氏在胡扯,即使已经知道胞妹无恙,但看到回信上和旨意中里外的敷衍,甚至透出隐约的幸灾乐祸,他还是忍不住火冒三丈,当着朝廷派来送信之人的面,将那封旨意摔了出去,怒令来人带着东西滚远。
这本是大不敬之举,但传旨之人竟被他的脸色吓得不敢说什么,再加上身处平阳,周围皆是韩府的势力,他也不敢做出什么来,只赶紧带着东西离开了平阳。
“裴氏此举,嚣张至极!吾定会为吾妹讨回公道!”
那人离开前,韩玮元揪住他,表情阴沉地令他将此话带回汴京。
不知汴京那狼狈为奸的几人收到消息后会作何反应,但是素娥知晓,这一切的铺垫已经逐渐成型,时机,很快便要到来。
乾定二十一年春,素娥收到谢景淞的来信,信上除了往常会有的问候和闲聊,末了隐隐透露出最近王府会有所动作,让她不要担忧,无论外界如何议论,安心待在平阳便好。
而韩玮元也变得忙碌起来,早出晚归,行色匆匆,有一次长达大半个月未回,素娥一个月竟然只见过父亲三面。
偶然一次,素娥替父亲收拾书房时,看见桌上一封还未来得及收走的书信,信上是看不懂的密文,但唯有一个标识,素娥是认得的,那便是谢景淞送给她的那枚鱼符上有的。
她默默将书信折好,放在抽屉深处,没有去细看上面的内容,也没有问起父亲。
139/143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