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定北王妃那用完早餐后,一行人便去了甲板看水色风景。
世家子弟们正在比赛投壶,沈乾自然是维持体弱多病娇娇女的人设,只坐在位置上瞧着他们嬉戏。
小皇帝天性好玩,然而投壶的本领却不准,眼瞧着投进去的箭只少不多,气得将箭一扔,就拿果盘要砸翻铜壶。
众人见他发怒,纷纷垂头下跪。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拾起桌上的长箭,朝前一丢,就见那箭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精准的掷于壶内。
小皇帝脸色铁青:“谁敢动朕的箭!”
他转头望去,就见一身锦葵红长袍,黑皂长靴的九千岁负手而立。
小皇帝见来人是他面色顿时转晴:“师傅你来了,身体可好些?”
九千岁微微俯下身子,背脊却挺直:“让陛下担心了,微臣无恙。”
“那便好。”小皇帝笑眯着眼,拉起九千岁的衣袖,“快,帮朕赢了他们!”
“臣遵旨。”
九千岁慢条斯文的挽起袖子,身旁的小太监已经将剩下的五支长箭俯身呈上。
他捡起一支,长箭在五指之间慢悠悠的转着旋,甚至都没有对准铜壶便瞧着随手掷了出去,姿态极是矜贵潇洒。
那长箭却直直投入壶中,冲力震得铜壶晃动,眼看着壶身便要晃晃悠悠的倒地,却见又一支长箭投入,打在那壶心内壁上,原本要倒下的铜壶因力朝另一边歪去。
接着,一支又一支精准掷入,每次都在铜壶即将倒下之际又将其撞得歪去。
直到最后一支投下,那铜壶最终稳稳立于地面。
“好!”
小皇帝看着铜壶里的五支箭拍手大笑:“精彩精彩!这次比赛夺得魁首之人非师傅莫属!赏,赏!”
“多谢陛下。”
九千岁倒是没什么欢喜,应承了一句便揽了揽袖子坐下。
身后的小太监早就为他搬来了小叶紫檀长椅。
小皇帝对他的敷衍没有丝毫不乐,也坐下一挥衣袖:“奏乐!”
穿着轻纱的舞女赤脚旋身,九千岁瞧着随乐而舞的美人儿,忽然悠悠道。
“这舞虽好,但左右不过那几首,陛下不觉得到底看着有些腻歪?”
小皇帝听到这话:“可这船上脚不沾地手不着天,也没什么其他好玩的。”
他在船上呆这些日子心里也有些烦闷,虽说今日能到金陵,但还得几个时辰,只想着找些好玩的打发时间。
“师傅有什么好玩的主意?”
“倒也没什么新奇的主意。不过既然舞女无趣,不如换人来舞。要论我大赵才艺精绝之人,莫过于各家贵女。正好今日众人都在,不若拉出来瞧瞧。”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面色难堪。
世家贵女都是养在深闺,金尊玉贵,如今在九千岁口里却如同娼(妓一般供人观赏。
唯有小皇帝听到这话眼前一亮,拍案笑道:“好!此事甚好!还是师傅有主意。”
他瞧着众人笑道:“夺得魁首者重重有赏!就从,就从你开始。”
说罢随意指了坐在末位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见自己不幸被点中,面色苍白,又不敢抗旨,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走出。
她从小只同嬷嬷们学诗词书画,治院理帐,哪里会什么下九流的舞蹈。
一时之间尴尬的立于那里不知所措。
小皇帝见她不动,皱着眉头冷喝:“怎么还不快跳!不跳舞,便从这船上跳下去!”
那女子听到这话身子直打哆嗦,一闭眼咬牙旋身舞起来。
可惜四肢僵硬,同样的动作,舞女做起来犹如飞仙入世,她做起来却如同狗熊探玉米。
众人瞧着都尽力憋笑,有人憋不住了小声笑出声来,那女子面色通红,硬着头皮转圈,然而还没转几圈就踩到裙摆“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小皇帝瞧着她出丑的模样,被逗得捧腹大笑。
那女子见状眼中含泪,红着脸下了场。
之后上场的贵女们见今日这关逃不掉,倒是学精了,直言自己不会跳舞,只求将拿手之学献丑,说罢弹了一首高山流水。
到了迟柔,倒是不矫情,直接要来长棍便耍了套剑舞,英姿飒爽,众人皆大声喝彩。
有人热了场子,众人也都放开了面子。
凭着丢脸大家一起丢的想法,一时之间抚琴吹笛的,吟诗作曲的,倒也百花齐放。
然而很快便要到沈乾这边,她可的确没什么才艺演出。
正想着要不要来个川剧变脸,晕回房间休息,就听到九千岁的声音。
“陛下,微臣觉着这王侍郎的女儿倒是才情出众。”
沈乾听到这话望去,就见一个清秀的姑娘站在中间,方才弹了一首破阵曲。
接着又听九千岁悠悠道:“这手古筝想来世间仅有,也算是冠绝众人,长得也可人心,可谓才貌双全。陛下觉着呢?”
小皇帝点点头:“的确不错。”
“能得陛下青睐实属不易,王侍郎也一向为国尽忠,不若陛下封她个县主,以示嘉奖?”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惊异。
这王玉徽的曲子弹得的确不错,但也没到天下无出其右的境地,九千岁明显是要抬她的身价。
众所周知户部侍郎王治是九千岁的人,但如此明目张胆的讨要封赏,却也并不合时宜啊。
沈乾眉头微不可见的轻皱,她望向似笑非笑的九千岁。
他想做什么?
“能让师傅欣赏之人必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小皇帝笑道,“好,既然是因为琴声受封,那就封为献音县主吧。”
王玉徽听到这话,连忙跪下欣喜谢恩:“多谢陛下。”
就在这时,掌舵的官员走上前垂首道:“陛下,金陵到了。”
小皇帝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兴奋得跑到船头眺望,就见那远处隐隐可见袅袅炊烟,河畔处酒楼林立,碧水蓝天之下,船夫们撑着长篙悠悠划过,在河面荡起阵阵涟漪。
“总算是到了!”小皇帝畅快道,“快,准备下船!”
听到这话,沈乾倒也舒了口气,最起码她不用表演川剧变脸了。
众人纷纷回房收拾行李,金陵的知府已经划着小船先行到船上参见小皇帝。
沈乾回房途中,就瞧见王玉徽被召入了九千岁的房间。她只当未见,径自朝另一侧自己房间走去。
然而此景同样落入随后而来的诸葛鸿眼中。
他瞧着九千岁的房门面色阴沉,回到房间后,鎏金垂首道:“世子爷,小的查过了,昨日身着蓝衣的女子有三人。除了长平郡主,便是户部侍郎王治的女儿王玉徽,还有左都御史沈长清的女儿沈兰心。三人之中,长平郡主是最早离场的。”
诸葛鸿淡淡道:“应当不是长平。她自小体弱多病,又胆怯懦弱,对九千岁向来畏惧。再者,当初派杀手刺杀九千岁嫁祸给定北王,九千岁应当已经对定北王府心中有所芥蒂,不可能轻信她的话。倒是那个王玉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她瞧着与九千岁很是亲近。”
鎏金不解:“可王大人他不是……”
“墙头草两头吃,父亲糊涂你也糊涂。王治当初就是靠背叛前主子才登上现在的位置,你也敢信他?”
诸葛鸿冷笑,“献音县主。不知道献得是什么音,弹得是哪家曲。”
他低声道,声音中饱含杀意:“不管怎样,王玉徽是不能留了。”
“可若是王玉徽已经告诉了九千岁,杀了她不是正承认了……”
诸葛鸿冷哼一声:“死无对证,他九千岁就是再大的权力也不能随意对我们下手。更可况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记得手脚干净些。”
鎏金却有些踌躇:“世子,王大人到底是王爷的心腹,咱们要不要先禀报王爷再……”
他看着诸葛鸿眼中的淬人的冷意,最终低下头,没敢再说下去。
“鎏金,你是不是忘了谁是你的主子?”
鎏金连忙磕头:“世子赎罪,属下也是担心王爷日后因此事怪罪世子。属下一心为世子着想,世子明鉴。”
“我自然知你忠心。”
诸葛鸿平心道,“父王此次抱恙在身没有随行,帝都相隔千里,便是快马加鞭传讯,来回也得十日有余。若是中途横生事端,该当如何?既然父王不在,这儿便一切由我做主,不必多虑。”
“是。”
另一侧房间内
王玉徽垂头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有所动弹。
她回房中途忽然被九千岁派人召见,进了屋子后便一直跪在这儿。四周无人说话,她也不敢抬头询问。
过了许久,船已经停泊时,九千岁才从里屋出来。
王玉徽低着头,瞧见一双金绣祥云黑靴慢悠悠停在自己面前。
“抬起头来。”
头顶传来一声懒散的轻唤,这音色不似女子的娇弱,也不似男人的低沉,介乎二者之间,如落玉击石一般让人止不住心神一荡。
她缓缓抬起头,就见九千岁懒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正在……绣帕子?
“?”
眼前人翘着兰花指,指尖灵活的捏着针线在帕子上穿梭,甚至还知晓用针在头发上摩擦。
动作优雅又矜贵,仿佛在绣着一副旷世之作。
可是王玉徽瞧见那帕子上绣得是个黄灿灿的方正之物,眼斜嘴歪,看着很是恐怖。
她心里又忍不住鄙夷,这阉人的审美果真与众不同。
就在这时,九千岁突然抬眸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宛若薄柳细刀一般,又似九天寒冰,尖锐又森冷,瞬间让她如同身处寒霜洞窟,浑身冰凉。
他明明没有任何其他动作,但只这一个眼神,王玉徽觉得仿佛自己心中所想已经全盘抖搂而出,顿时吓得又垂下头,却未来得及掩去眼中的惊愕和厌恶。
她止不住的发抖,额头已经渗出层层冷汗。
阉人们手段阴毒残酷她早有耳闻,想起当初春宴之上被当众活生生扒了舌头的李若柳,王玉徽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然而,想象中的酷刑并没有到来,耳边只响起一道淡淡之声。
“你今日弹得很好,日后为咱家效力少不了你的好处,下去吧。”
王玉徽听着他这段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舒了口气:“是。”
说罢抖着腿起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敬宝便进来恭敬道:“都督,到金陵了。”
九千岁熟练的将针线打旋穿在帕子上,悠悠道:“得了封赏恩赐却想着反咬一口。狗还知道摇摇尾巴,这人呐不如狗。”
敬宝只弯腰笑着,并未接话。
他知晓九千岁并不需要他的任何意见,只要安静的做好分内之事才是立身之本。
第31章 . 替身羔羊(一) 他想将自己拉入深渊,……
金陵河许久未有今日这般热闹。
百姓纷纷跪拜在河岸高呼万岁, 迎接着天下之主,九五至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浪潮一般,穿过层层甲板,便是在船舱内也隐隐能够听见。
龙船破开水面停靠在岸边, 侍卫们将雕龙金漆长板缓缓伸到岸旁。
金陵太守协金陵众官和百姓匍匐在岸边等待着他们。
小皇帝在众人拥护中下了甲板, 瞧着眼前乌泱泱一片的百姓,心情大好。
一旁的太监端起圣旨尖声朗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今朕御驾南巡, 以察民生。上天有好生之德, 朕为天子,秉持天命,故特赦天下, 免赋三年, 唯望尔等勤于农作商贾,不负皇恩。聿彰圣命,以示众云。”
众人听到这圣旨,皆匍匐高呼, 感念圣恩浩荡。
沈乾望着这万人潮海的盛况, 心中也不免澎湃。
难怪古往今来江山龙座之下皆是累累白骨。众生之上掌天下生死, 犹如神谕。这般滔天权势, 若有机会谁人不心动。
随着高呼之声, 众人皆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在万人夹道高呼中离开。
金陵知府早在接到帝都命令时便已准备众人下榻之地。
因着人数众多,除小皇帝和后宫妃嫔被安排至金陵皇商的长春园居住外, 一品官员皆按照府邸规模在城南落脚,而二三品官员及家眷则是安置于城中酒楼厢房。
定北王府自然是有自己的府邸。沈乾随着定北王一行在引路官员的带领下到达府邸。
瞧了几个院落,她最终选了一处别致静雅的小院。
定北王妃见这院子偏僻, 不是很满意。沈乾抱着她的胳膊笑道:“娘亲我喜欢这院子里的紫薇树,风拂花落多美啊。”
定北王妃却又些纠结:“只是这处临近外巷,你睡觉向来轻,若是晚上打更怕吵着你。”
“不碍事,我现在睡觉已经好很多了,关上窗户就行。”
王妃见她撒娇央求,也只好依了她。
下人们将衣物用品搬入院子,沈乾便先随定北王妃去用膳,再回来时已经入夜。
泡了澡擦干头发,她就吩咐如意不用守夜,去别屋睡吧。
等如意走后,沈乾见四下已经没人,便赤脚跳下床推开了窗子。从窗户这正好能瞧见院墙旁那棵紫薇树,月光之下,娇艳的紫薇红笼罩着一层夜色。
这树长得高大,枝头伸出院外,长风吹过,飘下些花瓣来,月色映照其上,像是翩飞的银色蝴蝶。
夏夜微凉,沈乾觉着有些冷,便裹上被子,撑着下巴望向那树那墙,已近深夜也没瞧见熟悉的身影。
心中略微失落,关上窗子便上床睡觉。
然而刚盖好被子,就听到窗户处的微微响声,紫薇花瓣飘落在床边,想来是来人飞身跃墙时无意落在肩头。
沈乾嘴角情不自禁的微微勾起,盘腿起身撩开床帘就瞧见那长身玉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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