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刚烧上戒身,男子就被封印一般困在了原地,撕扯着胸前的衣物,发出难耐的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半边身体几乎起了火,随着骨戒烧熔在神火之中,他的半-身突然爆裂。
龙一眼看着他的徒弟在离自己咫尺的距离,如血莲爆燃,当场炸开。
血点如雨浇灌全场,众弟子掩面遮挡,只闻到鼻尖腥臭的气味。
很快,那男子没了声音。
血雨哗啦啦落地,在宗门中浇起一片血雾。
“魔头死了!”
“哦哦哦哦哦哦!”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众人欢呼,拥抱,尖叫,雀跃。
血雾茫茫。
无人看见,在血雾的至深处,行来一个身影。
那怪物几乎半-身熔塌,但却坚守着,自腥风之中,款款走来……
……
七日后。
……
天地间血汽缥缈,一缕游魂从风中凝结起来。
它恍恍惚惚,不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它围着诞生处飘荡一圈,看到头顶一座山被焚得焦黑,山顶的白玉石门也蒙了尘,门匾上的字模糊不清。
它隐约觉得,这山原本是鸟语花香、青山绿水,怎的如今生灵涂炭、遍野鬼哭?
它不知道。
它飘走了。
山外数十里有个小酒馆,本倚靠着交通位置便利,借山上的门派为噱头,做点生意。
前些日子,那仙门屠魔,打得腥风血雨,小酒馆生意就难做了起来。
七日前,那仙门直接覆灭,山头被焚。
酒馆老板以为这生意彻底凉了,本来准备搬走,谁知道,仙门被灭后,反而生意火热了起来。
原来,没赶上那决战的一些仙门,见这宗门间排行第一的仙家被灭,自然不能错过,纷纷来此地打探消息。
而一些闲散游子路经此处,听说这灭门惨案,自然也都有心听一听经过。
于是这酒馆老板抓住商机,一边卖酒,一边摆摊说书。
游魂路经此处,被这故事吸引,就留下来听了听。
“七日前,伏魔之征,那第一掌门点燃骨戒,轻轻松松就要了那魔头的命!”
说到正关键处,老板偏偏捋着胡子笑而不语,急得一听书的催道:“然后呢然后呢?魔头死了吗?”
“死了啊!都说了要了他的命了!”
“那怎么还被灭门了?”
“先买酒先买酒!”
等一帮听书的付了钱,老板才继续说道:
“谁知啊,这大胜之后,不知从哪冒出一个人族的叛徒,也许是觊觎这掌门之位许久,竟把满门都抄杀了!一个人啊,硬生生啊,凭一己之力啊,端了整个仙门啊!”
“怎么可能?”一听客不信,表情轻蔑。
老板急了,“怎么不可能!那叛徒据说是门派内少有的奇才,只不过心思不正,走了歪门邪道。”
“你有证据?”
“这可是后来上去的仙家找到的线索!”老板义正严辞,“山门内魔尸俱裂,整座山头被焚。而那焚山也许是良心发现,抹脖子倒在山门外,手边还有一柄剑和焚山的柴油呢!”
“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反正死相可吓人了!据说啊,身体有一半没了血肉,能直接看见森森白骨呢!”
“咿!晦气,不听了不听了!”
游魂听到这里,默默飘走了。
它知道自己是谁了。
是那十恶不赦的魔头,是那欺师灭祖的叛徒。
游魂在这人间已停留过六天,这第七日,他意识归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存在。
虞渊知道,这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天了。
他的魂能在这世间飘,他料想,斯年应该也可以。
他想见她一面,在他离开之前。
于是他在这苍茫天地间,沿着他的记忆,溯他走过的每一条路,回每一个与她有过经历的地方。
灰烬的千凌派。
废墟的小寨。
再会的竹林。
溪边的小屋。
初遇的村庄。
……
斯年,我想见你。
我要去哪里找到你?
第30章 斯年转生
虞渊穿行千万里,没有遇到她。
游魂恍惚缥缈,似乎是命运暗中指引,他来到了一间破败的古庙前。
他对这古庙没有印象,但却感觉冥冥之中魂识被什么牵着,他必须来这里看一看。
他来了。
围着小破庙飘了一圈,窗户蒙了纸,他看不到里头的情形。正想着穿进去看一看,他眼角却瞥到古庙后的一片青葱颜色。
他飘过去,看到后面生长着一片茂密的车轴草。
放眼过去,都是三叶的,他想找找有没有四叶的,眯着眼看了半天,没有找到。
他感觉这一幕熟悉,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
“斯年!”
魂牵梦绕的名字响起,虞渊一惊,吓得魂差点散掉。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终于醒了,召魂数日,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这声音是从庙中传出来的!
虞渊无法再等,直接冲进了庙中。
庙里。
香台蒙尘,神龛破旧,看不出供的是哪路神仙。
地上摆着一张草席,席下画着复杂的阵法,席周摆着燃掉枯竭的烛底。
草席上,躺着一个肤若凝脂的女子,刚刚醒转,面色还泛着青。
席边跪坐着的一黑衣清瘦男子喜上眉梢,牵着女子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女子坐了起来,感觉头晕,迷糊了一会儿,看到身边的男人,憨憨地笑了笑,“庙怪哥哥。”
原来这男子,是这古庙化成的精怪。
”斯年,你可吓死我了!”庙怪取下神台上的一个琉璃玉盏,透明的圆罩子里头,一株四叶草枯了一瓣,剩下三片叶子还完好无损。
庙怪指着那片枯叶,“车轴四叶,一叶一生。这片叶子死了,我就知道你的肉-身坏了,赶紧用精灵阵把你的散魂找回来。现在你的肉身是借第二叶的精元凝成的,你可千万小心!”
听到这话,女子才恍然记起发生过的一切,忙问:“我师父呢?我师父他人呢!”
听到她这么问,庙怪身体一僵,说不出话来。
被追问许久,眼看她都要哭出来了,庙怪没办法,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查了地府生辰簿。按流程来说,他现在该进入炼狱受罚了。”
“什么?师父……死了?”
“嗯……”
“可是,他没有错啊!他凭什么要受罚!”
“他不是没有错!他大开杀戒,千年之内不能转世了!”
“……”
斯年怔怔地坐在原地,低头思索良久,突然要起身,“我去地下找他。”
“你去不了的!”庙怪把她按回原地,“你是精,他是人。地府为人魂所在,有壁,你根本不可能进去!”
“人魂?”斯年一惊。
“唉……”庙怪叹气,“你要庆幸,他这一世魔身被毁,残存的魂都是人魂。进了地府受了刑之后,他下辈子转世,可以好好做个人。”
下辈子,可以转世为人。
一千年后,师父终于可以如愿,做一个平凡的人了……
斯年一狠心,“庙怪哥哥,你帮我算算,师父下一世会出生在哪里,以什么身份,我想去找他!”
“我不会帮你算的!”庙怪别着手臂转过身去。
“庙怪哥哥!”
“斯年!”庙怪动了怒,“你怎么还不醒悟呢?这一世你俩有这段姻缘,就足够了。天地运转自有其道,你若要逆天而行……”
“什么天地!什么道!我不懂!”斯年眼眶湿润,“我只知道,这天地不公,容不下我,容不下他!这一辈子我受了这么多委屈,下一辈子他那么好,我凭什么不能去找他!”
“斯年……”
“庙怪哥哥,我求你……”
庙怪沉吟许久,还是无法决断,“斯年,你说得对。下一辈子他那么好,那他又凭什么,为你所困?这比天地更不公!”
斯年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只愣在原地,傻傻地眨眼。
庙怪正色道:“天地间自有情人。每一对姻缘,一世结束就散了,下一世,自然还有别的姻缘。这才叫公平。
“你想。若是你,生来有着完整的一世,可突然有个人出现,非拿所谓‘前世姻缘’来绑你,你当如何?”
“……”
“若你对这前世毫无记忆,也难以投入,你当如何?”
“……”
“若你对这人并无感情,她却拿命运锁你,你又当如何?”
三连问,字字句句如锤如锥,叩击在斯年心头,叫她心痛。
是啊,师父下一辈子,万一什么也不记得……
我却一厢情愿,执意绑住他……
这样不公平。
斯年想通了,却无法想开。
眼泪溢了出来,她痛彻心扉,“可是,没有他,我连这一世都活不下去,哪来的下一世啊……”
“斯年!”
“庙怪哥哥,这一世我与他自然相遇,下一世也如此,就好了吧?”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以的。”斯年含着泪,郑重颔首,“一叶一生,我这枯叶之上,写着我这一世的记忆。我把叶子撕了,忘了情,就当与他一同转世了。”
庙怪难以置信,“你疯了吗?”
“所以庙怪哥哥,你要指引我在千年后找到他。到时候我们是两个忘却前尘的人,无论是否相爱,都是公平的。”
“你这又是何必!如果你忘了他,你去找他,意义何在?”
斯年蜷缩起小小的身体,神情恍惚,“这一世的仇与爱,深入骨髓。我的叶子忘了他,我的茎、我的根,会带我去爱他。”
封闭的琉璃盏中,那小四叶似乎被莫须有的风拨动,轻轻一颤。
斯年感应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那小四叶颤动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在吻她的额角。
师父?
不,不会是师父。他此时应该在地府受刑……
可是……
斯年热泪不住地淌。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明明可能是错觉,却叫她缺失的灵魂被填满,叫她空虚的心灵得到抚慰。
那一下错觉,让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
思念,遗憾,以及纯粹的爱意。
“如果你想通了,那我答应你。千年之后,我会带你找到他。”
“好。”
斯年抹掉了眼泪。
她打开琉璃罩子,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本体四叶。
手指划过那片枯叶时,她心一揪,直接将那叶子拧了下来。
她的大脑一阵剧痛。
她感觉自己的魂魄被撕碎了。
她仰天流泪,在泪光中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她抬起手……
没有抓住那个人。
……
虞渊感觉自己像被飓风席卷,原本空荡荡的身体突然有了实感。
他惊坐起,手凭空悬着,像是想抓一个他触不到的人。
眼前是一些复杂的仪器,发出嘀嘀的响声,却叫不回他的意识。
虞渊感觉口干舌燥。
“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郝老师的声音突然出现,他走到虞渊视线之中,说,“但你们的反应,看起来都很痛。”
虞渊双目圆睁,猛地转头。
邻床上,赵越同他一样痴坐着,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看见他,迷茫道:“师父……不。”
她嘴唇动了动,而后肯定道:“虞渊。”
虞渊睫毛颤了颤。
谁会叫他虞渊?
那学妹不会,那巫女不会,那小呆子不会。
赵越会。
谁会叫他师父?
斯年会。
此时赵越的身体里,她本人的意识,已经和斯年的融为一体了。
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虞渊顾不得去辨识那究竟是什么,先冲了过去,猛地将她揽进怀中。
他几乎是用尽全搂紧了她。
而她也颤抖着,回以最热烈的拥抱。
“走走?”虞渊声音低哑。
“嗯。”
“走走……”
“我在。”
像是久别重逢。
明明他们一直在一起,虞渊却感觉,她离开了好久好久。
“虞渊。”赵越轻声说,“我想回家。”
虞渊不舍地放开她,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好,回家。”
与郝老师确定之后的事宜通过邮件联络后,虞渊将赵越带回了家。
进了门,赵越扶着墙站着,还有些昏昏沉沉。
虞渊扶着她的腰,让人靠在自己胸口,把人搀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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