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芯有瞬间失神,不知今昔是何年何月何日,抬腕揉着额侧摇摇欲坠。
“公主,公主!”梧悦和冬妙着了急,手足无措起来。
“赶紧送她回禅房休息一下。”谢珀接住她往后倒的身体,打横抱起她,“你们前面引路。”
“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梧悦和冬妙立刻快步引着他往禅房走去。
谢珀这时候才发现怀中的人很轻,看着不瘦,抱着却没什么重量。
好看的眉眼皱起,似乎非常痛苦,一直在低声呢喃。
他凑近才听到她叫的是父皇。
是什么让她如此惊慌?不是被宠着长大的吗?
萧景芯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发生的事情让她怕到发抖,她梦到谢珀当上了皇帝,把她幽禁在冷宫里。
明明知道是梦,却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有人握着她手叫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直直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
谢珀朝她灿然一笑,“公主再不醒来,有些人就要人头落地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难受?”
说完又压低声,“还是公主被什么妖怪附身了,被佛门重地的浩然正气打中了?”
“你才是妖怪!”梦里的惊恐一下子有了发泄对象,“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是不应该在的,但是公主一直抓着臣的手,唤着臣的名字,好多人都看到了,你说怎么办呢?”
萧景芯马上看向自己的手,还真是她抓着谢珀的手,他才一直坐在床边。
她赶紧松手,脸频脖颈都绯红如霞,不知道她晕了多久。
“已经快天黑了,臣想着,万一公主再不醒来,只好派人回宫禀报陛下。”
谢珀的皮肤冷白,手腕被她抓出一道十分明显的红痕,此时收回去,他正用另一只手揉着。
居然这么久吗?萧景芯侧头看向窗外,那里有一丛青竹,映着屋中的烛火,叶子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下雨。
“我没事。”萧景芯愣了一下,侧脸看向被温柔的暖光拢住的人,“你不用担心。”
谢珀垂眸看她,片刻之后笑道:“真的没事?那臣可要走了。”
“走吧走吧。”萧景芯把手伸出被子赶人。
谢珀淡定地抓住她的手塞进被窝里,把被子压住,“这就走了。”
说完真的就站起来,转身走了。
“纯之。”身后传来轻而温柔的嗓音。
谢珀顿住脚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听到后面的人问他:“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吗?”
“没有,公主好好休息吧。”谢珀抬脚,快速走出房门,耳尖通红,像是落荒而逃。
萧景芯弯了弯唇,唤梧悦进房。
“公主,你醒了,吓死奴婢。”梧悦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认她无恙后才放下心来,重新在床边坐下,“公主是被魇住了么,一直骂谢大人,又一直抓着大人不放。”
不是吧?萧景芯心里呯咚直跳,太丢脸了,为什么她会突然这样。
“方丈大师来过,他说你需要静养,最好每日多抄经书。”梧悦掩唇而笑,“他说公主执念太深。”
她笑完又压低声音,“谢大人好担心公主哦!他想下山找白神医,结果被公主拽着手不让走,他只好一直守着公主,晚膳都没吃呢。我们都退得远远的,没敢看。”
谁管你敢不敢看了,萧景芯心想,拉起被子盖住头,这下谢珀一定以为是她强求他而且她最后还问那么傻的问题。
隔壁院子的禅房内,谢琅正在一个人下棋,谢珀躬身站在他身后。
房子里只有落子的声音和烛火偶尔发出的哔啵声。
许久谢琅才叹息道:“你的病本来就要避免心绪起伏,原来还好的,入秋以来似乎加重了,怎么回事?若刑部的事太让你操心忧虑,我让你回翰林院去。”
“多谢叔父,侄儿无碍。”谢珀抿了抿唇,压下跳动过快的心脏,“案子已经快了结了,明日朝中会有波澜,叔父还是在寺中静养到年吧。”
“也罢,你的人先摘干净,不要掺和太深,这次景融失了左膀右臂,一定会反扑,凡事小心些,回去休息吧。”
“是。”谢珀躬身作揖,轻着脚步退出房外。
他的禅房比较靠前,此时走在回廊上,听着前院做晚课的诵经声,心绪平静了一些,于是拐了个弯,走向后院深处的佛堂。
谁知佛堂里已经有人了,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少女的嗓音柔软,甜得像是蜜果。
“母后,儿臣来看你啦,今天下雪好大哦!”
“这盏灯漂亮吗?你喜欢吗?”
“往年的雪没下这么早呢。”
“......”
谢珀转身想走,又听到身后像是报怨像是撒娇的声音,“母后,你觉得谢珀好不好呀?好你就让这灯摇一下,不好你就摇两下。”
供于佛像脚边的莲花灯一动不动,倒是谢珀心跳过快,脸色突然苍白起来,身体晃了一下,他伸出手扶住殿前的石柱,睁大眼睛看着那盏灯。
看了一会儿,他猛然转身就走,没有看见那盏一直不动的莲花灯轻轻摇了一下。
萧景芯却福至心灵地回头,看到谢珀的身影,脸色蓦然绯红,他看见了吧,这算不算表达了心意?他是怎么想的?转身就走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早上,萧景芯梳洗之后,途经佛堂去用斋饭,看见谢珀在里面给莲花灯换蜡烛,他的那盏灯只一晚上就燃尽了。
灯是她挑的,却品质有问题,萧景芯羞愧难当,迈步跨过门槛,走进佛堂,先跪到草团子上拜了一拜,然后仰头看谢珀。
“公主。”谢珀换好蜡烛,朝她点头招呼,然后跪在旁边另一个草团子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佛堂里很安静,安静到耳边只剩下呼吸声。
萧景芯抿住唇,眼睛很亮,心里暗暗地问:“母后,你看他还好吧?”
皇陵就在皇恩寺后方呢。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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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芯眼角余光瞥见谢珀的唇微动,似乎轻声说了一句话,但是因为晨钟响起,她没听清。
想到昨晚的尴尬,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跪在佛前。
过了一会儿,谢珀率先起身,朝她伸手,“殿下是想先用斋饭还是下山去?”
其实他们昨天都没有吃什么,萧景芯心想,山下小镇那么远,到那里都饿坏了,但是又不想耽搁他回城,“你今日不到刑部点卯吗?”
休沐仅一天,本以为昨晚可以回城了。
“臣已跟罗大人告了假。”谢珀边扶她起来边回道。
“哦。”萧景芯垂首看脚尖,“那就先用些斋饭吧,皇恩寺的厨子师父手艺还行。”
吃过山珍海味的人偶尔吃一次粗茶淡饭就觉得新奇,谢珀却对此抱无所谓的态度。
寺中男女分席而坐,走出佛堂时,谢珀被一个小师父引去男客所在的院子。
梧悦扶着萧景芯走过回廊,低笑着看向她,“公主今日怎么起这样早?奴婢还以为公主午后才启程,还想着今晚在城中福满楼定一桌席呢。”
“我想早些去看看绵儿怎么样了。”萧景芯没什么精神,大约是因为昨日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她对周围的人更加关注些。
“卫小姐应该放心了吧,神医找到了,伍公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梧悦安慰道,之前也有几批太医看过,总是束手无策,现在看白神医胸有成足,想来人虽年轻,应该是个靠谱的。
吃完斋饭,她们在门外看到谢珀,他姿态悠闲地站在她们的马车边上,晨光在他身上晕出一层淡淡的光,平日清冷的气质稍减,有一点当初刚考中状元时的少年意气。
他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厚披风,昨天没有,应该是什么人送过来的。脸色倒还好,没有昨天那么苍白。
萧景芯心里稍安,朝他甜甜一笑,“快上马车,我们去看看绵儿他们怎么样了。”
谢珀微愣,旋即回过神来,伸手扶她上马车。
马车内宽敞,居中的矮案还是昨天的棋局,但是萧景芯绝不想再和他下棋,吩咐冬妙把棋盘收拾了,煮热茶。
“高山蜜带了吗?煮蜜茶喝。”萧景芯在椅子上坐好,连声吩咐。
马车内坐四个人也不显得拥挤,还在车厢壁上有几个格子放点心和茶叶山泉之类的东西。
之前景烁送来的好东西,她想让谢珀尝尝。
只不过谢珀一只手掀着车帘看外面,并没有注到她说的话。
两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觉得这一趟出来,公主更加重视谢大人了。
这蜜茶平时公主宝贝着呢。
小火炉里烧着炭,车里暖洋洋的,谢珀觉得有些热,又不便将披风摘下,脸色有些薄红,萧景芯还塞了个小巧精致的手炉给他。
一时间额侧微微湿润,他压下喉间的痒意,与她闲聊庙会见闻。
雍京有几座庙宇,涤北大街就有一座长寿寺,佛诞节的时候也有庙会,每到那时,他就不卖字画了,因为人多,他画不出什么好画来。
萧景芯还以为会尴尬着回城,结果谢珀完全当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心里恼一阵又开心一阵,反反复复,直到进了客栈。
她的府兵卫还在尽忠职守,客栈十分安静,卫绵订下几间上房,已经不在昨天的雅室里了。
“伍兆怎么样了?”萧景芯在楼梯上遇到了正要下楼的卫绵。
“神医说有把握,只是耗时极长,恐怕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卫绵还是忧心重重。
前方传来声音,白神医将谢珀拉进他的房间去了。
谢珀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才顺着力道迈过门槛,“怎么?”
“当然是有事了。伍兆这伤有点棘手,也不是不能治。”白宇澜搓了搓手指。
“两幅大画。”谢珀瞥了他一眼。
“我是想说,如果要救他,我就不能为你去取药引了。”白宇澜苦恼,“需要用我师父的独门针灸治疗一个月。”
“那就治。”
“可是我就来不及年前为你配解药了,你大婚洞房的时候肯定想杀我。”白宇澜远离他好几步。
他的病忌心情激动。
谢珀耳尖通红,怒斥他,“人命关天,你还开玩笑?”
什么大婚洞房的,说得好像他快不行了一样,若是萧景芯知道他为了这么个理由不帮忙,肯定会恨他见死不救。
“你这也是人命关天呀,迟一天,危险增加一分,当然是越早越好,最迟明年清明前就要解。”白宇澜坐到窗边的矮案上,“有点后悔当初不让师父收师弟,要不然我就不会忙得焦头烂额了。”
“这能怪谁?”谢珀嗤笑,“是谁怕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哭着喊着阻止的?还有人以药王唯一的弟子自居呢!”
毫不留情地揭开他的老底,“先这么治吧,我命硬得很,十几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十天。”
谢珀慢悠悠地坐下,伸手从桌上拿过茶壶替自己倒了一碗热茶,慢慢缀饮,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又轻声问:“你能不能找个借口替公主把把脉?”
“她?”白宇澜不解地望向他,“发生什么事了?我见她好得很,最多就是有些挑食罢了。她肯定是比你康健的,你不要见个人就让我治。”
神医之名可不是白叫的,一眼就知道有病没病,“你要是说人有病,小心她把你打出门去。”
“哦。”谢珀垂着小扇子似的眼睫,轻轻转动手上的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瘦削修长,冷白如玉。
他想到昨日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惊惶地叫着他的名字还流眼泪的样子,或许只是一时梦魇?
“你要是真的担心,我给她开副调养的方子就是了。”白宇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面冷心热,不过也好,要不然追在你身后的姑娘得从你家排到这里。公主光是吃醋就酸得发病。”
另一边,萧景芯跟着卫绵去看了一下伍兆,之后两人坐在窗边的小几后闲谈。
“公主,你们怎么这会儿才下山,我担心死了。”卫绵嗔她一眼,“后来才有人来说公主身体不适,要在寺里歇一晚,现在可好了?要不顺便给神医看看?”
“好得很,不看!”萧景芯用团扇轻敲她伸过来的手,“谁给你传的消息?”
“谢大人家的小厮。”卫绵细细打量她,瞧着她脸颊红润,眼眸神采熠熠,越发明艳耀目,哪里像昨日说的那样严重了?
是怕她不肯放白神医上山去么?可是神医当时正在为阿兆针炙,实是走不开啊。
“还是要把把脉,求个安心。”卫绵温声劝她。
萧景芯也知道昨日自己晕倒噩梦缠身确实吓人,不知道当时谢珀有没有被吓到,他的手都被她抓红了。
想到这,脸颊又烧起来,他会不会觉得她娇气矫情借故刁难。
真是愁人,又影响他做事了,还特地跟上峰告假。
她摸了摸袖中没送出去的佛经,犹豫着回城之后谢珀肯定会很忙,心里直叹气。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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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不是久留之地,而且镇上没有药铺,抓药也不方便,大家还是决定午后就回城。
这次庙会萧景芯都没看到什么热闹,回程时忍不住回头看。
路上行人还很多,小商贩不俱严寒,穿梭在车马之间兜售各种货物。
谢珀唇角微弯,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手里把玩着一颗精致的铜铃,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铜铃,传出轻微的曲调。
“这是什么曲子?”萧景芯终于被吸引回车内,没有再将身子探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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