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地探头凑近他的手,仔细打量那只镂空的铜铃,头上的金步摇晃动着,声音清脆悦耳。
“塞上牧羊曲。”谢珀睁眼看她,扣着铜铃上的吊绳递到她眼前,“铜铃里有安神助眠的香丸,公主似乎睡得不好。”
靠近铜铃时确实有一股淡且好闻的清香,萧景芯很喜欢,“给我的?”
“嗯。”谢珀点头,黑白分明的瞳仁染上一丝温柔。
“纯之,你真好。”就是有时不爱理人。
“公主,奴婢们也缝了不少香囊您都不爱用。”冬妙揶揄道。
别说香囊了,胭脂水粉都不怎么用。
“瞎胡说什么。”萧景芯伸手堵住她的嘴,一定是最近她太好说话,这些人才老是笑话她。
玩笑间已经进了城门,有刑部的书吏在城门边等着谢珀,似乎有事要办。
他掀开车帘跳下车,隔着车窗看了萧景芯一眼,“将铜铃挂在帐边即可,无需拿在手中。”
“知道了。”萧景芯面红耳赤,小声嘀咕,“啰嗦。”
谢珀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
“啰嗦。”冬妙挤眉弄眼,手上还煮着蜜茶,继续学着公主的腔调,“刑部的人怎么这么没眼色,早不来晚不来,不是告假了吗?”
梧悦哈哈大笑,“这回像,改明儿公主若是溜出宫,就让你躲在帐子里装,肯定没人知道。”
“我几时出宫还要偷溜?”萧景芯不满地用团扇轻敲她们的头,“不许胡说八道。”
回到宫里已经是掌灯时分,桐喜匆匆迎上来,担心道:“公主可好,不是说只去一天吗?”
其他宫女也都围了上来。
偏殿传来太子和景烁的说话声,似乎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
“他们怎么来了?”萧景芯解下斗篷递给春巧,“什么时候来的?”
“没来多久呢,晚膳过后来的。”秋思上前扶着她,轻声回道,“似乎是因为景世子要躲着什么人,听说昨日昭王大怒,要送世子回北州府,世子进宫求太后来着。”
萧景芯隐约猜到这事可能跟昨天的事有关,于是脚步加快走进偏殿。
“公主。”
“皇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太子的动作更快些,猛地站起来,绕过桌案迎上来,“怎的去了如此久?皇祖母几次问起皇姐都被我挡回去啦,今□□堂上也动荡得很。”
“怎么?”萧景芯走到主位的矮案后坐下,目光扫过两人,见太子一脸激动。
谢珀任东宫侍讲不过半个月,太子却已大有长进,这几天已经跟着朝臣们一样上朝听政。
“苏贵妃家出了事,她父兄结党营私,侵吞军粮,趁天下大旱扰乱粮价,而且还牵出了几年前的旧案,冤枉了武国公,证据确凿,就连安家都被牵连呢!”
太子转头去看景烁,“世子哥哥,你不是很仰慕武国公吗?他就要从流放之地回来了。”
“当真?”景烁眼睛一亮,“那我投军去,不过,我还想喝公主的喜酒。”
“岭南远得很,文书送到又启程回京估计都要半年呢,肯定可以的,不过御史台可不让你住宫里,于理不合。”
景烁已经十八,再住宫里不合适,现在也就太后宠着这些孙辈,想享天伦之乐。
正说着话呢,有内侍来请景烁,说是入夜延华门要落锁。
“我明日再来,横竖这阵子先躲风头。”
景烁站起身来,行礼之后跟着内侍去了,他今年挂了个北城校尉的官职,住在皇宫外围的禁军院所。
他离去之后,萧景芯细问道:“这案子是赵大人上奏的吗?可有提到谢珀?”
她关心的是谢珀有什么功劳,看昨日的情形,都是他布署安排的。
“没有,不过我就站御案边上,那奏章上的字是他的。”太子坐到她边上的条几后面,微微侧身,“皇姐,赵大人有意让姐夫任刑部郎中一职,只是齐太尉反对。”
“他谁都反对。”萧景芯笑道,掩在袖中的手指把玩着小铜铃,就是琼林宴上赞同了赐婚。
“不过吧,刑部他也插不上手,那是谢太师的地盘。”
太子上朝几天也摸出些门道来了,朝中势力分布,谁是谁的人,他夜晚睡前又细想过谢珀说的那些道理,人也沉稳不少。
“对了,皇姐,本来你的婚事苏贵妃负责嫁衣缝制,这会儿她被罚闭门思过,母后说她要亲自办理这事,你若有什么想法找她说去。”太子窃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
“这可是我翻遍小金库才寻来的稀世美玉。”
“谁稀罕。”萧景芯半个眼神都不给他。
“皇姐,这可不是给你的。”太子笑得神密,打开匣子让她看。
是一方佩玉,上好的翡翠玉质雕刻着云纹,样式却是公子佩。
“干什么?”萧景芯耳尖微红,“你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才十四就想这些事?小心父皇罚你跪宗庙。”
“我知道昨天你们一起去庙会了,你还簪着他送的珠钗。”
“萧楚已!你再多嘴,下次我再也不帮你求情了。”萧景芯红着赶他出去。
到底是谁教他这些?
“皇姐,我错了,我带回去换另一样过来。”太子委屈地抱着门外朱红的廊柱。
“东西留下,你赶紧回去,等会儿被骂可别怪我。”
*
谢珀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吃过饭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窗下看书,而是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不大,里面堆满了书架和各种书籍,靠墙有一张书案,上面摆放着一张古琴。
这是萧景芯最喜欢的琴,那天他赢来的,自从送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动过。
琴是好琴,声音圆润低沉,稀世名琴随随便便摆在这里还是有些委屈它了。
谢珀将琴盒打开,将琴取出,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柔和月光,弹奏了一曲凤求凰。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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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冷风寒,琴音悠扬,伴着落雪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涤北大街都是小门小户人家,最大的也就一进院子,房子低矮,微弱的脚步声是从屋檐上传来的。
谢珀手上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调子,奏起了行军曲,调子时而绵长,时而急促,仿佛阵前擂响军鼓。
然而琴音却始终在谢家这一处小院萦绕,左邻右舍半点动静都没有,隔壁沈家兄妹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谢家隐藏着怎样阴狠恶毒的杀机。
平平无奇的小院在那三个杀手扑进来的时候变成了一座迷阵,看着进在咫尺的房门就是冲不进去,一直在原地打转。
“公子。”芋圆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背靠在墙边操作一件木制的阵盘,“要困住他们多久?”
谢珀停下琴音,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们禁声,清隽的眉眼满是寒冰。
孩子们每次见到他这幅表情就知道他要惩人,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谢家小院的诡异让刺客们心惊,寒毛倒竖,三人之间互相看了看,最终决定站着不动,等到后半夜人最困乏露出破绽的时候冲出阵去,再厉害的书生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风雪越下越大,饶是久经战阵的杀手也抗不住天寒地冻,头上身上都积满了雪,月光下看去,就像是谁在院中堆了三个逼真的雪人。
起初他们还胡冲乱撞,一个时辰之后,身上彻底覆满冰雪,再也动不了。
“好了,现在你们去给昭王送份大礼吧。”谢珀站起,用一块柔软的白色帕子轻轻擦试琴弦,又小心翼翼将它放回琴匣。
“嗯!”孩子们兴奋地应了。
三更刚过,四周静悄悄的,几个孩子兴冲冲地举着三个已经冻僵的冰雕一路跑到昭王府大门前。
芋圆探头看了看门前威武的石狮。
昭王府建得很是富丽堂皇,府门高大,戒备森严,巡逻的侍卫交替从门前走过。
等侍卫一过,昭王府门前就多了三个冰雕。
*
损失惨重的昭王景融刚发完火,把书房砸了一半,又把几个心腹臭骂一顿才被苏侧妃安抚下去。
两人宽衣解带,苏侧妃温柔小意的劝着,正得趣味,结果房外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王爷,不好了!”
侍卫统领牙齿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他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三个人在府门前冻死,而且像是闹鬼似的,僵着身子往府门里面跳。
诈尸他听说过,但是这冻死的人也会诈尸?
这八成是闹鬼了!
此时黎明,天色至暗,还扬着大雪,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景融披衣推门出来,脸色阴沉不快,白天在朝上被迫断臂自救,苏家和安家都成了弃子,他在朝堂上的势力一下子削弱一半,气还没彻底消去。
“死......死人。”侍卫统领现在说话都不利索,牙齿咯咯作响,胆战心惊,颤抖着手指向月洞门,在那里有三个雪白的身影跳动着。
府里的侍卫不敢上前,只围着他们,竟被他们带进了后院。
此时那些雪人似乎发了狂,直接扑向景融,把穿好衣服跟出来的苏侧妃吓得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景融与雪人们一打照面,心里一惊,这三个分明是他辛苦培养的死士,如今却像是把他自己当成了目标。
虽然震惊,但是他弓马娴熟,虽称不上高手,却也功夫了得,快速侧身从侍卫统领手中夺了刀,一刀劈在其中一个雪人颈项之上,顿时人头落地,磕到门前石阶,像易碎的薄冰,碎裂成渣。
王府侍卫们头皮发麻,胆子小的直接吓晕过去。
还有两个人前后夹击,只攻向景融。死士本就悍不畏死,这时候大开大合,完全不防己身,用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愣着干什么!”景融被缠得没办法,不顾形象地大喝一声,“还不过来护驾!”
这时候,他的暗卫也冲了出来。
剩下的两个雪人力气极大,又失了神智,只认景融,凡是阻挡他们攻向景融的都会被他们撕碎,场面骇人至极。
人前威严的昭王景融一身狼狈,抱头鼠窜,若不是有暗卫和侍卫用人墙挡着,这会儿已经缺胳膊少腿了。
这院子里的动静太大,不少仆从侍女被惊醒,胆子大的探头一看,吓得赶紧转身就躲进被窝。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众人才将两个雪人敲碎,损失了二十多个侍卫和七八个暗卫。
景融被扶进房中时,还骇得说不出话来,就连脚上的抓伤流血不止他都没有察觉。
一夜惊魂,第二天京中就传开了昭王府闹鬼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梧悦把听到的小道消息传到萧景芯面前。
“闹鬼?”怕是亏心事做多了吧,萧景芯手里捏着精致的小铜铃,白腻纤细的手指轻戳着,铃声悦耳。
“坊间传言,昨夜闹了一晚上呢,今天早朝时,昭王没来,告了病。”梧悦一边说着宫外的见闻,一边将手中的食盒往桌上摆。
“这是什么?”萧景芯垂眸轻扫刚从食盒中取出的几个小碟。
鸡丝肉粥飘香,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配菜看着也是可口,香味诱人,萧景芯平日里睡得晚,不吃朝食,而且十分挑食,不合口味的都不吃,御膳房的厨子们每天都在挖空心思准备她的一日三餐。
不过今天梧悦带来的这个食盒不是御膳房的。
“这是谢大人派人送进来的,奴婢回宫时碰巧遇到了。”梧悦边说边谨慎的用银针探了一遍,正要再亲自试膳,被她拦了一下。
“他要是有下毒的想法,那天晩上我都死好几回了。”萧景芯低头闻了闻,“是福满阁的药膳手艺,我还以为他无所不能到会下厨呢!”
以前她也曾经吃过福满阁的早膳,味道也还不错。
萧景芯贵为公主,金枝玉叶,饮食绝对是精之又精,奢靡享乐也有的,但是这一碗药膳倒是让她心里暖暖的。
即便她不想吃东西,也不愿拒了谢珀难得的好意。
“难怪那天从客栈出来时,谢大人召我去询问公主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冬妙愰然大悟,“原来大人他是终于发现公主不好好吃饭,以致于晕倒在皇恩寺?”
“我有吗?”萧景芯细细品尝鲜甜可口的粥,不服气地反驳,“一定是你告诉他我不爱吃肉,独爱福满阁的鸡丝药膳粥。”
“谁让公主要买人家的独门秘方,宫里又做不来那个味道。”秋思手里拿着的是御膳房的食盒,“那厨子死活不愿意进宫,那有什么办法呢?”
公主再刁蛮跋扈也干不来抢人的活。
萧景芯吃了几口,这才细品出来这味道好像和福满阁的不太一样。
只是相似,还是有些细微差别,是那里的厨子改了秘方吗?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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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因为朝中揪出了大贪官,城中百姓喜气洋洋,一扫之前因大旱带来的惊惶失措,行人走在夹着雪的寒风里脸上也带着笑容。
苏家向来行事嚣张跋扈,又因女儿是得宠的贵妃,风头都盖过皇后娘家,还时不时传出强占他人田庄商铺,抢□□女的事情,实在是京中一霸。
如今这颗毒瘤终于被连根切除,怎么不让人拍手称快!
城中百姓早就恨不得他们被抄家灭族,苏府门前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对着府门指指点点。
刑部与户部出动不少小吏清点苏家财产,红木大箱子抬出几百个。
沈停手上拿着本厚厚的册子,一边清点一边吩咐小吏们小心轻放。
“这几箱都是纹银,收归国库,那边的器械箭支送往北城司。”
他说完用肩膀推了推旁边的谢珀,“纯之,你怎么还在这?晏大人不是到处找你吗?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我怎么看你什么都没有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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