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嘱咐外院的婆子先瞒着太太,再去找老爷回来;因嫣玉自小早慧,府上的丫鬟婆子对她的话也不敢置若罔闻,就按她说的去做。
等见到林如海回来,嫣玉才像受惊后的孩童一样抱紧父亲呜咽着,说在灯会上被人群冲散了,她实在害怕就先跑回家了。林如海抚着她后背安慰着,显然在灯会上姐姐突然不见吓到了黛玉,她和嫣玉哭着抱成一团。林如海就让乳娘先带她们姊妹回去梳洗换衣服,勒令丫鬟婆子不许将今晚的事情告诉太太;贾敏的胎象本就不稳,年关忙碌,若再因此事惊动了胎气可是祸事。
黛玉还紧拉着嫣玉的手不放,嫣玉还轻松地对妹妹笑笑:“我没事啦!”
“姐。”黛玉撅起嘴,委委屈屈地唤着。
“乖玉儿。”嫣玉伸出魔爪揉揉黛玉的脸,故意朝妹妹做鬼脸,黛玉才噗嗤笑着:“姐好丑!”
次日去正院听见两个烧火婆子在廊上说着话,听说外面出了大事,一直潜逃到这边的贼人入城作乱,将上元灯会扰得不得安宁。不过这些婆子素日在府里做事,这些话约莫也是听说来的;但嫣玉想到上元灯会突然出了乱子,倒觉得她们说的不无可能。
贾敏也听说了外面的乱事,听说十里街边被贼人放火烧了干净,甄家的小女儿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甄太太在火场中哭得起不来了。贾敏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最是听不得这些事,也感慨这无常世道;像甄家姑娘这般年岁的孩童,若走丢了就定然是寻不回来了,被人牙子趁乱带走了便再无踪迹了。
黛玉在炕上认真临摹着字帖,丝毫不知母亲和柳嬷嬷说起的甄家姑娘就是她喜欢的英莲妹妹。
“太太不知,这便是奇的呢。”柳嬷嬷绘声绘色地说着,“那甄家姑娘却有自个儿回来了。甄太太都以为再见女儿无望了,没想到姑娘又好好地回来了,甄太太连说是菩萨显灵了,如今可欢喜着。”
贾敏听着这奇事,说那甄老爷甄太太是有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为人称道,当真是善有善报的。
黛玉小声地问嫣玉:“姐姐,贼人很可怕吗?”
嫣玉抱着书没精打采,听见妹妹问才道:“一定长得凶神恶煞吧!”就像离恨天上也传说着恶魔的存在;她想了想就拿起笔在薄纸上简单勾勒描绘出恶魔的形状,然后递给黛玉看,“大概是这样的。”
“好丑!”黛玉满脸嫌弃。
嫣玉心血来潮,又在薄纸上绘了几株绛珠草给妹妹看,露出无比自恋的笑容:“好看吗?”
黛玉凑过去认真看着,点头脆生生地道:“好看。”
其实嫣玉更喜欢作画,照着古籍上的图绘作画比临摹字帖更让兴致斐然,落笔犹如天成;她偶尔会想起离恨天上灌愁海中的记忆,画在薄纸上,藏在架格的瓷瓶里。
林如海的仆从回来禀报,衙门公务繁多,让太太和姐儿先用飧。
贾敏就吩咐厨房先备下红稻米粥和椒油莼齑酱,等老爷回来再端过来。
因贾敏近来食欲不振,厨房只送过来燕窝粥和木樨清露,还有嫣玉黛玉姊妹喜欢的松瓤鹅油卷和糖蒸酥酪。黛玉也吃得香甜,香软甜糯的奶卷入口即化,余香萦绕。
王嬷嬷看着轻笑道:“二姐儿难得多用了些。”
“小孩子都爱吃这些。”贾敏爱怜地抚着黛玉,又望向嫣玉说起道,“嫣儿和玉儿同岁;但嫣儿比玉儿都要高,玉儿也太纤弱了。”
黛玉埋头吃着酥酪,突然听母亲说起才抬头:“母亲?”
黛玉病弱,自小就让贾敏忧心,如今看见她们姊妹年岁渐长才舒了一口气。
正好丫鬟端上生豆腐百宜羹,贾敏让江碧给两个姐儿盛了羹汤,她只用了一些燕窝粥就放下了。
“你们姊妹也准备着,过些时日你们先生就到府上了。”贾敏又想起先前林如海与她说起过的此事,“嫣儿,你要好好跟着先生读书识字,知道吗?”贾敏对两个女儿的性子很清楚,黛玉沉静乖巧,作为姐姐的嫣玉却活泼好动。
嫣玉乖乖点头:“母亲放心,女儿晓得。”
黛玉也认真说道:“玉儿会帮母亲看着姐姐的。”
嫣玉捻了一块奶卷塞给黛玉:“好好吃着,别说话。”
用过晚膳,贾敏唤乳娘换了汤婆子送姐儿回房歇息。江碧扶着她到书案后坐下,研磨伺候,贾敏展开纸蘸墨;等周瑞家的回京一并将她给老太君的家书带上,跟随老爷上任来到扬州已是多年未见母亲,思及此贾敏才落笔述写。
到戌时林如海才归家,换下官服回到正房,贾敏刚写完信听到禀报说老爷回来了就起来迎出去:“老爷回来了!”
厨房婆子依照贾敏的吩咐将红稻米粥和椒油莼齑酱摆进来,贾敏也坐下陪林如海一起用膳。
“孩子们可好?”林如海问起。
“嫣儿玉儿都很听话。”贾敏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温和笑着,“孩儿也好。”
林如海这才道:“外面情形不甚好,官衙也忙碌。稳婆和乳娘都先前准备好,你安心无需想太多了。”
贾敏温顺地点头,就问起:“听说城中进了贼寇,在上元灯会作乱?”
“都是没有的事,别听外面乱说。”林如海苦笑着否认。
贾敏起身到书案后取来她写给老太君的家书给林如海看,一边说起:“前些年二嫂诞下了一个哥儿,小名唤作宝玉,与嫣儿玉儿同岁;母亲有意让宝哥儿和我们家姐儿定下亲事,以作亲上加亲。只是我想着孩子们都还年幼,议亲一事也为时尚早,待长大再议也不迟。”
“我也是这个意思。”林如海看过一遍家书,便赞同着说,“嫣儿和玉儿还小,况且事关姐儿的终身大事,自是要仔细相看的;内兄家的哥儿虽是表亲,又有岳母的意思,但毕竟未曾见过。不若等来日回京再做定夺。”
“老爷说的是。”贾敏轻笑道。
第3章
上元年后,小雪初晴。
贾敏诞下幼子,起名琰。
琰哥儿长得也好,见谁都笑,被林如海抱在怀里。
接生姥姥抱着孩子出来时就满面喜气道:“哥儿长得天庭饱满,哭声洪亮,是有福之人!”
黛玉听说母亲生了弟弟,欢喜地要跑去看弟弟,嫣玉也跟在她后面过去。
其实本来琰哥儿是不能平安降生的;嫣玉曾在正院外看见长出了两株蓝色的小草,她辨认出这正是本该生长在灵河边断魂草,若被贾敏碰到必然会是母子俱亡的结局,幸而嫣玉将断魂草处理了才未曾酿成大祸。显然这是警幻仙姑的毒计,嫣玉猜测这恐怕和警幻仙姑精心谋划的绛珠还泪有关,只能仔细防范着不让毒计得逞。
“姐姐,我们有弟弟了,我也当姐姐了!”黛玉蹲在摇篮边好奇地触摸着婴孩的脸颊,回头欢喜地跟嫣玉道。
琰哥儿咧开嘴笑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挥舞着玉藕般的粉胳膊。
嫣玉也凑到摇篮边逗着婴孩。
原来尘世的孩童刚出生是这般模样的!不似她们仙草,都是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才能修成人形。嫣玉如是想。
初生的婴孩都贪睡,被两个姐姐逗了一会儿,琰儿就眯起眼不再理会她们。
“哥儿已经睡了,不如姐儿先回去吧。”乳娘过来道。
嫣玉和黛玉就过去看望母亲,贾敏才刚醒来就看见两个女儿进来;黛玉趴在母亲塌边喜上眉梢道:“母亲,我们刚去看了弟弟,弟弟可乖了!”
嫣玉也跟着妹妹说:“我们还和弟弟玩了。”
贾敏听着女儿絮絮叨叨地说着,欣慰的笑着:“琰儿还小,你们可别闹他。”
黛玉乖乖点头:“我们会很疼弟弟的。”
琰儿的洗三礼也很热闹,林如海的舅家徐舅母和表嫂李氏令仆妇抬着贺礼进来,盛着油糕、鸡蛋、红糖以及小孩子的衣物。外厅堂上设着十三神像,香炉下摆开敬神钱;接生姥姥抱着琰儿出来在神像前拜了三拜,婆子将用艾叶熬成的汤倒在铜盆里,亲友依次往铜盆里添入清水、钱币和喜果,接生姥姥一边说着吉祥话。
徐舅母抱过琰儿轻笑道:“孩子长得好,和你们家老爷小时候长得像。”
表嫂李氏在内室和贾敏说话;李氏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族姐,她母家的侄女和荣国府二房的长子贾珠在年前成了亲,如今和贾敏说着话也觉得亲切。
“你有两个玉姐儿,如今又有了琰哥儿,福气都还在后头呢。”李氏抚着贾敏的手含笑说着。
“嫂子都快要做婆婆了。赶明儿谏哥儿娶了媳妇抱上孙子,嫂子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谁不羡慕你的!”贾敏端起红糖姜汤小抿了一口,才笑道。
提到儿子的亲事,李氏已是眉开眼笑:“如今谏哥儿的亲事有了着落,我这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那虞家姑娘可确是个好姑娘,同谏哥儿合了庚帖也是上上吉。”提起未过门的儿媳妇,李氏是万分满意。本来徐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只是到如今早已不复昔时光景;徐谏偏重习武,也就断了科考之路,于是相对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歇了择婿的心思。至于那虞家姑娘也是武官的女儿,却养得温良贤淑端庄知礼,与徐谏倒很是般配。
前堂摆了饭,徐舅母让身边的丫鬟进来唤李氏过去,李氏又细心跟贾敏嘱说了一番。
当初贾敏生下嫣玉黛玉姊妹时,也是元气大伤吃尽了苦头,月子里尽然谨慎。如今琰儿出生,贾敏的年岁也不小了,更是得事事小心养好身子。
等到琰儿满月,又是一番热闹。
因贾家远在京城,收到消息也已是过后,贾敏的母亲史老太君听闻外孙出生很是欢喜,准备了厚礼令长孙贾珠亲来扬州相贺;平素这些差务都是长房的贾琏经手,因贾珠中举,准备着明年的春闱,贾政有意让他来向探花出身的林家姑父请教学习。
林如海也很看好这个勤奋好学的子侄,见他在做学问上造诣不错,也提点着他许多。若贾珠能金榜题名,也是光耀门楣的喜事;林如海看得明白,自老国公去后,荣国府上就不如往昔了,若子孙辈再不争气承祖辈意志,家族式微亦是早晚之事。
贾珠再去拜会姑母,贾敏出阁时他尚且年幼,如今姑侄再见一时感慨良多。
问及府上诸人近况,贾珠也是规规矩矩答道:“老祖宗身子硬朗,让姑母莫太挂心。老祖宗听闻琰表弟出生,喜不自胜,让侄儿代为问候姑父姑母及两位表妹。”
史老太君在贾珠临行前又让巧匠打造了一只精巧的长命锁给琰儿,贾珠交给贾敏给琰儿戴在脖子上。嫣玉和黛玉在里屋学做女红,听说舅舅家的表兄过来在和母亲说话,按捺不住好奇躲在鸾凤雀舞屏风后偷看;这位珠表哥倒是文质彬彬君子如玉,举止间温文尔雅,听母亲说过她们父亲年轻时也是这般气度不凡。
贾敏觉察到她们躲在屏风后,就唤她们出来见见表兄。
嫣玉和黛玉才相挽着出来乖乖道:“表兄好!”
“老祖宗常记挂着,说两位表妹最是钟灵毓秀。”贾珠看见她们姊妹便轻笑着说。
贾敏和气笑道:“平日里都皮猴子似的,没个女儿家样,就母亲疼她们。”
贾珠认真听姑母说着话,才接话笑说:“老祖宗向来疼我们小辈,待见到表弟表妹们定然欢喜。”
黛玉也觉得这个表兄说话很好听,难怪曾听母亲说起舅父家有一位珠大哥哥在同辈兄弟中最是出众,就连父亲都是赞不绝口。
贾敏又和贾珠说了一会儿话,就让柳嬷嬷带他去上房歇息。
乳娘抱琰儿下去喂奶,嫣玉和黛玉也由乳娘带回去,贾敏才唤钱易媳妇进来将各家送来的礼单整理入库。
甄家也送了贺礼过来,是甄太太封氏身边的陈娘子送来。
到琰儿满月宴那天,封氏带着女儿英莲亲自来贺;小英莲穿着水红色白杏绣裙,领子上别着一朵杏花,乖巧跟在甄太太身边。
扬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都上门相贺,贾敏与她们在正堂寒暄说话,又安排了姑娘们一同去玩。
徐舅母最年幼的孙女徐郁明也已十二岁,在姑娘们中年岁最长;且徐家与林家往来亲近,郁明常随祖母母亲来林家,与林家表妹也相熟。还有姑苏庄家的八姑娘庄慕,庄慕的母亲是史老太君的侄女史氏,与贾敏是表姊妹又一起嫁到江南;庄慕年岁尚幼,只会跟在姐姐们身后,因她听话乖巧也愿意带着她一起玩。
难得家中来了这么多小伙伴,黛玉也很高兴,带着小英莲过去。
郁明和嫣玉性情相似,也很是聊得来。
郁明是徐家娇宠着的幼女,活泼开朗,俏丽而不失端重。
“明姐姐,嫣姐姐。”庄慕跑过来找郁明和嫣玉,“我们一起去踢毽子吗?”
嫣玉和郁明跟着她过去,丫鬟已经拿了毽子来给姑娘们。嫣玉想着黛玉的身子不好,也许该让妹妹多活动下筋骨,就也和她们一起踢毽子;而英莲年纪最小,只能在旁边看着几个姐姐玩起来,欢乐地拍手称好。
郁明被一群妹妹围着唤姐姐,整个人也神采飞扬起来。
“慕妹妹,听说庄大人就要调回京中了,你也要离开?”郁明无意间从父母处听来的消息,如今想起向庄慕问起。
庄慕的小脸立刻就皱起来:“父亲说京中冬寒夏暑,就让我随祖母一同留在姑苏。”
这位庄家八姑娘是有名的药罐子,据说当初庄老爷赴姑苏上任时她也病了一路,好不容易才熬到姑苏;这几年仔细将养着才稍稍好转,能从屋里出来和姊妹们说笑玩闹,纵是如此也让乳娘嬷嬷很是提心吊胆。
嫣玉曾用灵力悄然查看庄慕的身体状况,却发现她的情况跟黛玉并不同。黛玉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如今渐长也并无大碍;而庄慕却被寒毒盘踞着身子,将她的身子完全拖垮了,只能一生与汤药为伴。嫣玉心里感慨着好好的女孩却这么可怜,她可要保护好自家妹妹玉儿。
五个姑娘玩了一会儿,突然毽球越过围墙飞向外面,嫣玉撩起裙子小跑过去捡,庄慕也好奇的跟着她跑去。
“慕妹妹,我自个儿就行了。”嫣玉回头跟她道。
庄慕听话的停下来,却突然看见钱管事带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从廊下走来朝书房过去,嫣玉也朝那边望过去。
她认得那个少年正是上元灯会时她在巷中遇见的人,他仍是披着黑色披风戴着斗笠,面色冷峻地跟着钱管事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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