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山水宜人,慕姐儿留在这边也好。”贾敏只得劝抚着她道。
庄史氏带了庄慕来祈福上香,如今乳娘带了庄慕在寺庙后的杏园走走,贾敏便让嫣玉和黛玉也去杏园和慕姐儿玩。
庄慕怏怏不乐的样子,想是小姑娘敏感多思,听到最近一家子回京独留她在扬州陪伴久居老宅的祖母,便以为父母不要她了。
看见嫣玉和黛玉过来时,庄慕才扬起头软软唤道:“嫣姐姐,玉姐姐。”
“慕妹妹。”黛玉坐在庄慕旁边的石凳,嫣玉也挨着妹妹坐下,“听说你最近又病了。”
“只是闷热得难受。”庄慕向来诚实,不大会说谎。
嫣玉就跟庄慕东拉西扯地说着趣事,连黛玉都不知她亲姐姐原是这般能说会道,倒也让庄慕听着露了几分笑颜。
一朵杏花落在庄慕发间,小姑娘伸手摸去,捻着杏花捧在掌中轻嗅。
“以后你常和我们玩,好不好?”黛玉也笑道,“平日我们姊妹在家就被教养嬷嬷看着。”
“我们家中的教养嬷嬷也很是严厉,姐姐们在她面前都不敢造次。”庄慕也有天涯沦落人的错感。
林家姊妹难得见到庄慕,又说了一会话,贾敏身边的柳嬷嬷就来寻两个姑娘,许是听了经要回去了;庄慕便也跟着她们一同过去前殿。
杏花林中余影绰绰,嫣玉无意间回头正巧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绕过后殿行色匆匆地走进杏花林。
赵先生不是病了?他怎么也出现在凉光寺?
嫣玉再探看了一下,就看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从杏花林中走出来。
嫣玉连忙转身就跑。
贾敏礼佛后和庄史氏从佛堂出来,本还欲邀庄史氏母女到府上一叙,只因庄老爷回调在即,庄史氏才委婉相拒。
“以后慕姐儿常来府上玩。”贾敏爱怜地抚着庄慕;庄家五房子嗣繁多,庄慕有五个兄长和七个姐姐,往后只余她陪伴庄老太太留在老宅未免孤寂,让庄慕和嫣玉黛玉常往来也是好的,“慕姐儿我也疼得紧。”
“慕姐儿幼弱,也是让我忧心。”庄史氏低眉道。
黛玉和庄慕也不懂母亲和姨母话语间的弦外之音,两个小姑娘一边说着悄悄话,只嫣玉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到晚间沐浴后姊妹俩一同坐在炕上看书时,黛玉才问嫣玉:“姐,今日跟母亲去凉光寺祈福,你是不是不开心?我见你一直都愁眉苦脸的模样。”
嫣玉抱着书靠在案上,摇着头,神秘兮兮地拉着妹妹说:“除夕夜我梦见一位天神金光闪闪地从天而降,正巧我在杏园看见了一个人,和那位天神长着一样的脸。”
黛玉听着很稀奇:“真有这么神奇的事?”
嫣玉绘声绘色地说着:“我看得真真的。”其实这都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长着天璇星君脸的人,但不好与妹妹说。
“姐姐若再看见,记得告诉我;我也想看看天神长什么样子。”黛玉拉着嫣玉的衣摆期待的道。
“下次一定。”嫣玉自是满口答应。
在琰儿满月宴时她曾看见那个少年和赵先生被钱管事带过去书房,那时嫣玉就想到也许他们有什么干系。她听过林如海和贾敏的对话,是清楚赵先生的来历,近来父亲母亲一直愁眉不展也是因着京城那边的事情;嫣玉难以安心。
昏昏灯光下,黛玉正在认真看书。林家祖上有一位先辈是风雅高洁之士,酷爱钻研古籍经典,收集了诸多失传的古籍名卷,如今俱被罗列在书房的檀木书架上整理摆放;如今黛玉正看的《阙子》即是从书房取来的,据说是纵横家的失传名籍,她亦看得津津有味。林如海也很赞同女儿博览群书,说姑娘被拘在后院,也该多看诸书增长见识;黛玉向来冰雪聪慧,若能悟得真谛成为一代大家也不无可能。
警幻仙姑诓了绛珠妹妹落到尘世做了林家女,给她安排的命运也是极差的。
父母亡故,家族散离,寄人篱下,泪尽而亡。
嫣玉并未看过黛玉的命运册,只从泽兰仙子处知晓了如此情形,才随着妹妹一同下来。
如今一切皆因她的到来而改变,警幻仙姑的毒计也因此落空,她定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离恨天上的仙人不能长期往来两界,除非警幻仙姑甘愿舍弃仙身来人间历一世,否则她也只能扶持譬如跛脚道士和癞头和尚这一类人作傀儡为她做事。
只不过那个神瑛侍者又到了人间何处?嫣玉暗暗留了心眼,莫让妹妹遇见那人,教警幻仙姑诡计得逞。
“姐,你怎么一直看着我?”黛玉突然发觉嫣玉似乎盯着她看入了神,调侃着说道,“莫不是玉儿花容月貌,让姐姐望之入神了。”
“小妮子!”嫣玉笑着点了点妹妹的鼻尖,宠溺道。
“我看了《阙子》觉得受益匪浅,姐要看吗?”黛玉合上书递给嫣玉问,嫣玉就佯作头疼的揉太阳穴:“都说纵横学说乃集古今谋略之大成者,我也无为治世贤相之愿,就不看这么有深度内涵的书的。”
黛玉抚着古籍,微微弯起唇角放言豪情壮志:“我若生作男儿,当立志投身报国,为贤相能臣,以达治国平天下。”若非本朝不允女子入仕,嫣玉相信以自家妹子之才智当是治世之能臣。她与黛玉虽是双生姊妹,性情却是毫不相似;况且如今妹妹确是单纯乖巧的小姑娘,而嫣玉已有看遍世事变迁的千年记忆,实在不愿太过沉迷人间之事,只求妹妹平安一生。
第6章
徐家长孙徐谏迎娶苏州虞氏女,因林如海在官衙事多忙碌,只让贾敏带着孩子去徐家喝表侄的喜酒。
徐老太太与儿媳皆是喜气洋洋,郁明也是打扮得明艳娇俏;新裁的银红石榴罗纱裙穿在身上略显窈窕,她娴静地跟在母亲身边,一笑一颦尽显大家风范。
待门童来报,迎亲喜队已到。
宾客便随主人家迎出去,看见喜娘扶着新娘子下了花轿,一身喜袍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徐谏执着新娘子的手进门拜见父母长辈。徐老爷和李氏坐在正屋喜堂上,礼官唱着词,拜堂后喜娘引着新娘子入了新房,徐谏就被亲友拉去喝贺酒。
男宾在院外吃酒宴,女宾则陪着徐老太太和李氏说话吃酒。
如嫣玉和黛玉这般年岁的姑娘就被安排在下席,由正跟母亲学着管家的郁明陪同。
徐郁明愈发沉稳,逐渐长开的容颜褪去稚气,坐在一众同龄姑娘间侃侃而谈。徐老太爷尚在京中为官做宰时,彼时徐郁明也是众星捧月着长大的贵女,直至三年前徐老太爷致仕归乡才回到扬州。
李氏的娘家嫂子带着长女李纹来贺,李纹比嫣玉黛玉年长一岁,很是腼腆安静的一个姑娘,坐在郁明身边听她们说着话,偶尔才接一两句话。郁明为她们相互介绍认识,李纹才好奇地打量着嫣玉和黛玉:“我听说双生姊妹都是长得一模一样,但看着林家妹妹长得并不相似。”
“并蒂莲花都还大同小异呢,更何况是漂亮的小姑娘。”郁明嫣然笑道。
“我家中也有五六个姊妹,却从未有如林家妹妹这般漂亮的妹子。”李纹弯弯眉眼,笑起来很好看。
黛玉白净的颊边染上晕红,嫣玉却笑说:“纹姐姐的长姐也是我外祖家的大嫂子,母亲说大嫂子温柔贤惠,是世间顶好的女子。”
李纹亦含笑低头。
丫鬟端上冰碗子给姑娘们消暑,淋上杨梅汁的冰碗子酸酸甜甜,再撒上脆爽的干果,姑娘们都爱吃。
遥遥看见徐谏被两个兄弟扶着摇摇晃晃地朝新房过去,郁明才掩唇轻笑,又似有遗憾的叹息:“兄嫂们都去新房看新嫂嫂了,可惜我们却不能过去。”
嫣玉贴心道:“待来日你做了姑奶奶,自是无不可的。”
郁明又羞又恼,就伸手要敲嫣玉的前额:“你个小妮子!别胡说!”
黛玉和李纹听着也掩唇轻笑着,却无意碰倒了她们面前桌上的冰碗子,融了杨梅汁的冰水洒在嫣玉和黛玉衣裙上,一片殷色。
郁明低声惊叹了一声,忙让丫鬟带她们姊妹去更衣。
干净的衣裙摆在案上,伺候的丫鬟只在屏风外等候。
嫣玉正要宽衣换下,却突然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心下警觉;循着古怪的气味找去,才惊然发现在案下梨花布遮掩藏着一个人。他蜷缩着躲在案下,血腥味也愈加浓重,只是他一身黑衣却看不出伤处。
嫣玉惊得后退了两步,候在外面的丫鬟似乎听到异样的动静问起:“嫣姐儿?嫣姐儿?”
“我无事!”嫣玉慌忙放下梨花布,扬声回应,又踌躇不安地撩起梨花布探看。
蜷缩在案下的男人似乎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嫣玉,艰难地动了动唇角,却又垂下眼睑。
果然是他!嫣玉认得他的脸,和天璇星君长着同一张脸的人。
犹豫了片刻,嫣玉才压低着声音开口:“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男人没有说话,就又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声音,应是有人朝这边过来问道:“我姐姐换好衣裳吗?”这是黛玉的声音。
嫣玉皱起眉瞥了一眼被浸湿的裙裳,才应道:“玉儿,你先去找明姐姐,我换好衣裳再过去。”
显然黛玉略有疑惑的愣了一下,便答应了。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嫣玉才返回卷起梨花布的一角,眯起眼打量着那男人,终于还是下决心。
仙人都讲究缘分一说;无论他和天璇星君是何种关系,他们在此地人间相遇也算有缘。
稀薄的灵力凝聚在掌中,嫣玉将灵力缓慢地传入他体内。
穆莨已然晕眩,只感觉到被一股云团包裹其中,剧痛也慢慢消失;等再睁开眼,就看见那个神色凛冽的女孩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今日是徐家大喜之日,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多谢林姑娘。”穆莨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才看到他黑色的衣袍都被血濡湿了。
嫣玉微不可见的蹙眉,他如何知晓她是林家女儿?继而想起此人似乎与她父亲还有赵先生相识,才微微释然。
推开内室的窗门,廊外寂静无人,穆莨跃出窗外消失在黄昏下。
小心地合上纱窗,嫣玉才换下被酸梅冰水濡湿的衣裙,穿上干净的襦裙出去。
沿着长廊朝正屋那边过去,黛玉和李纹正坐在水榭边说着话,郁明看见嫣玉才轻笑着站起来:“嫣妹妹,怎么去了这么久?”
嫣玉随意笑着:“外面风太大,吹乱了衣饰,才耽搁了一下。”
“方才来了一群官兵,说我们府上私藏逃犯,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郁明长吁短叹,直说本是长兄的好日子却被晦气破坏了喜庆。
“逃犯?”嫣玉微愣,才佯作很惊讶的样子,“听说最近有山贼作乱,如今又是逃犯,岂不是很危险?”
郁明状若深思的搅拌着她面前的百合马蹄羹,就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嫣玉想起方才遇见的那个身受重伤的男人,心中越发怀疑,这定然是有些关系的。
黛玉和李纹取了一些枣泥来喂鱼,漂亮的锦鲤聚在榭下抢食,遍眼望去都是灿灿金光。
李纹逗着鱼儿笑说道:“去载我跟母亲去舅父家小住,舅父家附近有一口塘,我和妹妹们就爱去钓鱼,那鱼又大又肥正好可以给厨房烧了做汤。但母亲和舅母都不允我们去塘边钓鱼。”
“那鱼好吃吗?”黛玉眨巴眨巴着眼睛问李纹。
“表兄带我和妹妹将鱼烤了吃,我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鱼。”李纹说得开心,又取了些枣泥撒入水榭中,鱼儿争相抢食溅起一片水花,“可惜这锦鲤却不能烤了吃。以后若有机会带你烤鱼吃,那可别有一番滋味。”
李纹与她们相熟后倒也显露了活泼的本性,和黛玉玩在一起也很好。
嫣玉和郁明坐在榭中说笑着,到晚间丫鬟端上冰糖红枣莲子羹,吃了羹汤沾沾新人的喜气。
徐老太太留了嫣玉和黛玉在府上小住,就安排她们住在郁明的院子里;平素郁明总被李氏拘在身边学着管家,如今几位表妹在府上小住才被允出来和表妹们一同玩。
徐家老宅依山背水,一派山清水秀之景,夏日笼罩在淡淡的雾色中如处仙境之地。
“嫣妹妹,你看那颗星星!”郁明靠在回廊望向黑夜,指着闪烁繁星跟嫣玉说起,“我在京都时也喜欢坐在窗边看星星,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那颗星星。”听着郁明的语气,仿佛带着浓浓的失落。
嫣玉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想地皱起眉,她已是开口问道:“都说扬州是人间富贵乡,那京城又当是如何繁华之地?”
郁明听着只是莞尔:“我还记得四年前的七夕,母亲带着我去门楼看花灯,突然满城烟火绽放,好似繁星散落漫天,那真是人间美景。”她回头望向嫣玉,目光却变得认真坚定,“若有一日你去到京城,可要去城北门楼看一场七夕灯会,不然枉此一生。”
听到郁明如此说着,嫣玉起了兴致,但只说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纵使嫣玉是活了千年的绛珠仙子,也看不透如今坐在她面前的女孩。徐郁明性情活泼开朗,就如在离恨天上她妹妹也是这般性子;然而徐郁明偶尔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又仿佛已是历经沧桑,在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背后是无尽心酸。
“明姐姐,能再跟我说说京城里面的事情吗?”嫣玉佯作很好奇的模样,轻声问。
“以后有机会吧!”郁明的神色逐渐在脸上凝固,许久才缓慢展开似若平缓的轻笑。
黛玉和李纹在水榭逗鱼,撒完了喂鱼的枣泥才过来寻郁明和嫣玉。郁明已是敛起惆怅,端着大家小姐的仪态含笑与她们道:“两位妹妹来吃些羹汤吧!这红枣莲子羹是用红糖煨炖的,母亲说最适合女孩子吃的。”
黛玉抿了一小口羹,才笑盈盈地点头:“甜甜的,明姐姐这里的羹汤也好喝。”
李纹捧着乌木碗,羹汤浓郁的香气扑面袭来,她弯弯眉眼笑着说:“母亲都不让我吃甜的,连大年的糖莲子都只允我吃几颗。”
郁明挑眉,就伸手要夺过红枣莲子羹:“那你别吃了,不然舅母可要怪我。”
“我都吃完了。”李纹灿烂地笑着将乌木碗给郁明看,“明姐姐不告诉母亲就好了。”想着又摘下香囊给嫣玉和黛玉,“这是我绣的香囊,就送给林家妹妹当见面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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