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心尖一抖,知晓公子是生气了,也不敢再多言。
“哼,去给本公子打水来吧,我要洗漱,不等那个呆子了。”他微眯着眼睛,有些犯懒了。
夜渐深,姜秋白素来早眠,今夜为了等许言才这样晚。
简单洗漱后,他打发小翠回院中的偏房休息去了。
思绪沉沉,姜秋白好久才进入梦乡。
许是心情不好,这梦不大愉快。
他梦见自己两岁那年,为数不多的和父君在一起的记忆,那时姜寒沉迷美色,夜夜宿在酒楼,几乎从来不见他们父子。
父君性情温和,又是大家公子,对姜寒痴心一片,明明聪慧,却甘心为姜寒洗手作羹汤,吃尽苦头。
直到那一年,父亲染上了风寒,姜寒日日和柳夫郎混迹一处,那位柳夫郎年幼和姜寒相识,后来成了上京花楼的头牌。
姜寒日日流连花楼,对染上风寒又劳累过度的父君不管不顾,甚至连他的死讯……都懒得听完。
只记得那天姜家挂满了白幡,年幼的他被管家抱在怀里,手里紧紧握着父君留给他唯一的遗物,那是一块父君亲手雕琢的玉佩,日后,便留给他做嫁妆。
姜寒嫌父君寡淡又要强,半点没有其他男子身上的娇弱惹人怜,可是那天父君嘴角咳出血,甚至无力去擦。
他慌忙捡起帕子擦去父君脸上的血,只觉得父君脆弱又艳丽,仿佛开至荼蘼的花。
“明月,日后……莫要学父君,溺于情爱…万劫,不复……”
那双苍白的手划过稚童脸上的泪珠,便软趴趴地垂下,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他便像成了看客一般,走马观花似的看过他的十五年。
父君死后,姜寒的脸才在他眼里渐渐清晰,那时他想,原来父君心心念念至死都爱着的人,原来是这副模样。
他并不被姜寒待见,姜寒接手姜家的事务后变得很忙,但总会抽空去看她养在姜府的外室——柳夫郎。
上京的人们一边觉得姜寒无情,感慨越家小少爷深情错付,实在命苦,一般又觉得姜寒对柳夫郎痴心一片,开始揣测是不是越岚横插一脚坏了二人姻缘。
这在后来的姜秋白眼里可笑至极,若没有父君,姜寒,一个屡试不第的穷书生,能有什么出路?
而那样的姜寒,柳花魁柳如玉还能瞧得上她吗?他们二人分明一个不择手段,一个趋炎附势,却偏偏被人说成真心,他父君的真心,难道便不值钱?
自打护着姜秋白的管家去世后,因着姜寒的不待见,他没少被那些个为了讨好姜寒和柳夫郎的侍从们为难。
可惜,姜家的白灵幡撤下的第三年,却也只是他苦难的开始。
第17章 脆弱
姜寒八抬大轿将柳夫郎迎进了门,而柳夫郎是花楼里出来的,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
他的身上除了那张脸,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几乎都是伤。
那时年少的他也想过去找姜寒,可那个女人只是睨着年幼的他,半点不愿意看他的伤,打太极似的把他打发走了。
后来七岁那年,跟着姜寒参加晚宴时,他在外吐血,这才被越家主夫,他的外公接回了越家,也是那时,他身边多了一位叫小翠的侍从。
只可惜姜秋白虽然去了越家,可到底是留下了病根,常年手脚冰凉,大夫说他体内有异毒,只能调养,却无法清除。
后来……
他终究还是回了姜家,外公也去世了,他成了姜寒手里的一枚棋子,用来讨那些王公贵女们的欢心。
她们说他冷冰,不爱笑,姜寒便寻人来教他如何笑的勾魂摄魄,引人欢心。
姜秋白就像风雨大作湖面上的一叶小舟,混沌摇曳,整个人一片昏沉。
“莫要……学……,万劫……不复……”
父君的话在他耳边炸开,他心中一震,恍恍惚惚睁开眼,周遭一片漆黑,他蜷缩在床上,只觉得整个人一片冰凉。
棉被对他没有半分用处,他细白的手指紧紧捂着抽搐疼痛的胸口,用力到每根手指都失了血色,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只觉得眼皮重的很。
他睁不开。
好疼!好疼!
冰凉的眼泪从他玉白光滑的脸庞上滑落,跌入一片皱褶的棉被中失了踪迹。
他张着口喘。息,好疼,父君,明月好疼啊!
可他微长着口,素来朱红的唇苍白干燥,又被他的上齿咬出血迹来,显得有些狞艳。
窗外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刹那点亮了窗棂,随后一声轰隆巨响,似乎有小雨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他好像……看见了一道黑色身影……
许言蹲了大半晌,夜已很浓了,许是她从前长夜间行事,是故倒也没什么困意。
思绪沉沉,她起身,觉得脚有些麻了,运功使血液流通快些。
如今也迟了,姜秋白已休息了,她没有赴约。
可本也应该如此,她本就不该来。
来做什么呢?想做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抬脚欲离去,忽然天边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忽然将她的背影映到身后的窗纸上。
一道轰隆巨响,雷声震天,可她偏偏从这雷声中……听见了犹如猫叫般微小,却又充满痛苦的细微呻。吟。
她脚步微顿,微微皱起了素来扬起的长眉。
“呜…,好疼…疼……”
不是错觉?
许言眉头皱的更紧了,思索片刻,还是伸手打开了窗台。
姜秋白本来苦苦忍着,他素来善忍,便是针扎药毒,拳打脚踢也不能让他屈服,他反倒会带着血迹仰面嘲讽。
他娇弱,却也刚硬,对自己不屑的人,他不愿意露出半分怯懦。
如今脑袋昏沉,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便不再忍着。
许是疼的急了,又或是想起与李雁的赌约,总不会是因为真喜欢她,不会是。
姜秋白迷迷糊糊的想着,听见“吱呀”一声,一只修长的手打开了窗台,他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可心口还是疼的厉害,他浑身都在冒冷汗,贴身的裘衣已是一片潮湿粘腻。
许言站在屋内,还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这样是对是错。
屋外已是大雨瓢泼,一片雨声哗啦,大风把她刚刚关好的窗吹得作响。
她从腰间掏出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小烛台,随后往床边走去。
伸手微微掀开了床帘,里头的被子乱七八糟的卷成一团,蜷缩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除却外头的雨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打算放下床帘悄悄退出去。
这时,却又听到一句轻的要命的话:“疼……”
许言犹豫了两秒,猜想他许是犯了急症,耽搁不得,便果断伸手将被子掀开了。
而里头人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瞪大了双眼,随后指尖一松,被子落回了少年身上。
她有些懊恼的伸手捂住嘴,脸上一片潮红,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只觉得气血全涌到了她的脑门。
少年的裘衣被汗水浸湿,贴在他曲线曼妙的身姿上,黑色的长发散落在床榻,几缕被汗浸湿的黑发贴在少年如玉般的脸上。
黑色的长睫微微颤抖着,似乎还带着泪水,秀眉微蹙,那双漂亮的手死死的捂着胸口……
捂着胸口?
许言心中一滞,霍然站起身来,脸上的红晕悉数褪去,只有耳尖还有几丝羞窘不曾消散。
她懊恼的轻敲一下脑袋,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如今还是姜公子的生死重要。
再次掀开被子,里头的人蜷缩的厉害,连脚尖都微微蜷缩着,整个人看起来漂亮又脆弱……还带着点……
她微微偏过头,去微微摇了摇姜秋白,“姜公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叫人?或者……”
“别……”少年闭着眼喘。息似的说出一个字,“呜……疼……”
许言一愣,这……这怎么办?
忽然少年冰凉的指尖拉过她的袖口,用力一扯。
许言自然是能甩开的,只是看他这副模样…她实在是不忍心…也,舍不得。
于是她便只能另一只手撑着床铺,以免整个人压到他身上。
“好冷…,我好冷……”
“呜~”
许言低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有些犹豫了,她小心翼翼的坐到床上,左手微微搭在他的手腕处。
师傅善医毒,她自然也懂些,只是学艺不精。
她皱着眉,脉象有些乱,有些像……中毒之兆,只是这毒似乎已经解了,或者说,根本无解。
许言低头看着少年痛苦的脸,几番犹豫还是脱了长靴,坐到床上。
她伸手想将姜秋白扶起来,打算运功替他压制毒性,正思考该如何帮他驱除这顽毒,却猝不及防被少年拉住了手腕。
姜秋白又疼又冷,感觉身边有热源靠近,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他的意识迷迷糊糊,早已顾不上其他了。
许言愣住,没想到少年借着她手腕的力一下栽倒她怀里,还握着她的衣襟蹭来蹭去。
像只亲人的小狐狸,只是狐狸清醒时,从来不亲人的。
透过黑色的长袍和薄衫,她只觉得怀里的人冷的厉害,她想扶正少年,却没想到少年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嘴里低声喃喃道:“别……告诉别人。”
她一愣,有些心疼的抚了抚少年的发顶,伸手覆在对方被汗浸透的背上,用内力帮他烘干衣物,又助他能少些寒凉。
揽着少年,她一只手抓过棉被盖在他身上,姜秋白此刻格外黏人,许言见他还有些意识,便没硬推开他,毕竟他如今如同寒冰一般,她身上热气又重,也是情有可原。
许言倚着床栏,一只手揽着姜秋白,许久,才等到他呼吸渐渐平稳,悄悄将人安置好,离开了姜府。
天边已经初现天光,她沿着潮湿的淮河岸往小屋走,却在自家木门的门口看见一个抱臂倚靠在她门前的少年。
少年穿着单薄,看起来很冷,是了,靠河,又是临尽晨时,很凉。
许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李雁也不知怎么魔怔了,放着上京对他痴心一片又出身尊贵的世女不嫁,偏偏缠着她一个锦城的小捕快。
她能给得了他什么呢?
虽是这样想,却也不能放任李雁不管,她上前抱起李雁,一只手拿钥匙打开了木门。
这番动静,李雁只是呻。吟一声,自觉的抱着她的脖子睡的自在。
她这屋子只在二楼有一间卧房,她把人放到自己床榻,帮忙脱了靴子,掖好被角,便出去轻轻把门带上了。
二楼有三间屋子,她做了个隔间放恭桶,放浴盆浴桶等,不过她不大用,平常都是去街边的茅厕,省的需要每日到恭桶。
另一间则用来储物,里头还挂着她那把包的严严实实的剑,还有一些桌椅,小箱子之类,她从外头买了一个便宜的花瓶,那些公子送她的话她便插在花瓶里。
一楼宽阔,有饭桌椅子,还有一个灶台,旁边放着米面和她之前买的蔬菜。
她等天光大亮,便下楼生活,洗米煮粥,从罐子里弄出两碗咸菜,一碗自己就这粥吃了,另一碗则留给李雁,锅里的白粥也给他放着。
许言留下一张纸条说明自己去姜府上值,叫他吃饱了自己锁好门回府衙去。
跟路上相熟的卖菜大爷大妈们打过招呼,便一路出了老街,往城东姜府去。
出示令牌后便一路无阻的到了姜秋白的小院,见许言来了,小翠有些尴尬,“公子还未醒,许捕快只消在屋外候着便是了。”
日上三竿还未起,这对醴朝的男子算是大忌,因为他们常常会因此被冠上懒惰的名号,许多女子都不愿意娶。
许言却理解的很,昨夜姜秋白睡的那样晚,如今自然起不来,于是她笑了笑:“嗯,我在外护卫便是,让公子多睡些。”
小翠有些惊讶的看着许言,毕竟公子之前总为难许捕快,如今许捕快却如此善解人意,想着,便有些心虚了,公子……还拿许捕快打赌呢…
“呵呵,许捕快不若去厅内坐坐?小翠给您沏杯茶?”
第18章 我喜欢你
“不必了,你我二人同为公子办事,何必如此拘谨。”
“这如何能一样?”小翠忙道,“许捕快到底是官府中人,和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许言笑了一下,道:“官府为城民办事,这样说来还是你们比我们这些捕快更要紧。”
日上三竿,姜秋白还未醒。
近晌午,小翠便让许言先回去,吃完午饭再来。
许言不算姜府的人,又因为姜秋白先前不待见,为了给她添些麻烦,便让许言中午自个回去,吃完饭再来上值。
她绕了远路去书店买了几本医书,是南疆的孤本,贵些,足要十几两银子。
好在许言并不缺钱,回到家中,李雁还未离开,反倒坐在屋里等她。
许言有些惊了,刚进门便看见李雁坐在桌前,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李公子……你还没回官府吗?”
李雁有些勉强的笑了,道:“我头晕,走不动道。”
“许姐姐能不能抱我回去?”
许言微微皱眉,道:“我还是先送你去医馆吧,染了风寒可不好。”
李雁看着她,道:“嗯,那你抱我去。”
她摇了摇头,道:“我背你吧。”
李雁拗不过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趴在许言背上。
背着李雁去了医馆,拿了药,又将人送回的官府,许言这才在街边买了两个饼,赶忙往姜府去。
此时姜秋白早醒了,用午膳时便听说许言将李雁背回官府的时,此刻脸黑得像锅底一般看着门外走进来,一身黑衣分外挺拔的许言。
“呦,难为许捕快还记得来姜府,我还以为许捕快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许言微微皱眉看着坐上言语刻薄,美目微眯的姜秋白,有些无奈道:“属下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本公子倒觉得你什么都敢。”
见她不言,呆站着半晌。
姜秋白起身走到她面前,道:“呆子,本公子生气,你便不知道哄哄我吗?”
许言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哄人?如何哄?
世上哄人的话大都是假话,甜言蜜语,口腹蜜剑,叫她如何说的出口?
只是她若不应,只怕姜秋白会更生气,她只能无奈道:“公子莫气,都是属下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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