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知道规矩的人已经开始大笑,余兴彩却不解,急忙追问:“吃了会怎样?”
“吃了会跑老婆。”金德兰大笑着回应。
“那还是我自己吃了吧……”余兴彩说完就将猪脚尖从胡显荣的碗里夹出来,却被余兴华一把抢过去。
余兴华一边啃着抢来的猪脚,一边向兴彩说:“你嫂子跑了的话,我重新给你换一个。”
这一幕,让整个桌子的人几乎笑得无法正常吃饭,胡显荣紧绷着的尴尬也荡然无存,他身旁的哑巴金先福也跟着大家一起咧嘴大笑。
金先福扯了一把胡显荣的衣袖,要跟他「说话」。他指了指胡显荣,又指了指旁边的余兴彩,然后竖起两根大拇指,两个大拇指越挨越拢。他比划的这个意思,满桌的人应该都能看明白,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坐在主位的候世香对着金先福做出左右摆手的姿势,说道:“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不能乱开玩笑。”也不知道金先福能不能听懂意思。
胡显荣也拉扯了一把金先福的衣袖,指了一下各自的酒杯,又指了一下自己的嘴,二人举杯一饮而尽,将话题岔开。
吃罢早饭,已是日头偏西。大家在金先明家的院坝里相互告别,队长余运武也喝得面红耳赤,当着大家的面跟金先明说:“先明哥,你看今天是不是像之前集体劳动的时候那样热闹,虽然我们已经分成了两个小组,过几天春播的时候,我们还是搅合在一起吧,我们庙坪院子小组给你们帮忙,然后你们金家院子小组给我们帮忙。你看这个主意怎样?”
大家集体劳作多年,已经形成了习惯。余运武的提议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支持,金先明也觉得可取,遂应答道:“那就这么定了。”
就这样,银竹沟在土地包干后的第一个年头,除了前面的小包干夹着大包干,又增加了一种分中有合、合中有分的局面。
除了余运武和余兴彩爷俩外,庙坪院子的其他人结伴南下而去。
显荣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把酒喝上了头,在金先明的院坝外面吐了两回,才逐渐恢复清醒,被金德兰安排在闺房里缓酒。
显荣想起了前段时间第一次来到她闺房的情景,现在借着酒劲躺在床上,那种感觉更加微妙。
“显荣哥,我给你煨了一点醋,你趁热喝了,据说醒酒效果很不错。”
余兴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醋进了金德兰的闺房,一股浓烈的酸味瞬间铺满整个房间。
胡显荣有些感动地问道:“喝醋还得煨热,在我印象里,不管什么东西你都要弄热了吃,弄热了喝?”
余兴彩将醋碗放在床头的箱子上,面带笑容地回应说:“我妈给我说过,人的胃最害怕冷热不均、暴饮暴食,长期下来就容易胃寒,所以她就不让我爸吃凉的东西。”
“难怪我爷爷去世那天晚上,我在你们家的水缸喝完一瓢冷水,金婶把瓢都给我夺了,还真得谢谢她的关心。”胡显荣仿佛解开了一道谜题。
“显荣哥,你先躺着歇会儿,我还得去我另外几个舅舅家打声招呼,不然我爸该责怪我没礼貌了。”
兴彩走到门口,回头补充道:“你别忘记把醋喝了,要趁热喝。”
房间里醋味冲鼻,胡显荣端起碗来尝了一口,感觉难以下咽,但又没地方处理,只能闭眼一饮而尽。
过了半刻钟时间,金德兰走进房间,笑嘻嘻地跟胡显荣说:“你的酒量还不小,把我三叔都喝大了,我才服侍他睡下,他喝酒没个数,下次可别让他喝多了。”
“我不知道先福叔的酒量,平日里我也没喝过酒,谁让你们家里有喝不完的酒?要不来年你爸烤酒的时候,我给他搭手,让他教教我。”胡显荣回答。
金德兰依旧带着两个酒窝说道:“我看没问题,我爸还真想收个徒弟,他让我哥跟他学手艺,我哥死活不愿意。”
“德礼哥是文化人,怎么能干这种体力活,他今后是要坐办公室的,最不济也会和你爸一样,在村上当个干部。”
胡显荣从床上坐起来,准备要跟金先明家的人打完招呼回家去,见金德兰坐在床边继续说话,他便暂缓了计划,也坐在了床边,与金德兰保持三尺左右的距离。
“我爸这两年为哥哥操碎了心,先是劝他复学参加高考,哥哥又觉得希望不大,所以选择回来帮衬干活。”金德兰说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吃饭时那样喜悦的神情。
“再过一两年,你也就成了大学生,你们家出一个大学生也够厉害了。”胡显荣宽慰道。
“咱不说这个,反正我再读半年初中,就该回来帮忙干活,我爸早就跟我说过这事,我觉得把学上到目前的样子也够知足了。”
德兰又绕开这个话题问显荣:“看来你和我那个表妹关系处得还不错,她性格直爽,我也挺喜欢她。”
显荣觉得金德兰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急忙说:“你看运武叔平时不多言多语,办事稳重,兴彩一点都不随他。我们是一个小队的人,所以我平时在学校对她比较关照,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
金德兰突然想起先前酒桌上的事,脸上又笑着调侃胡显荣:“你别看我三叔是个哑巴,脑子不好使,但是眼光明亮着,看事情非常准。他给你俩比划大拇指,我看你们今后还真有戏,你可得加油,我那个表妹真不是一般人能娶回家的。”
胡显荣有些着急了,赶忙站起身说道:“谁说我要娶她了,我要娶也是娶你。”
说完这句话,显荣又觉得太唐突,但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便低头不作声。
“姐比你大,等你长大,姐就老了,你还是好好上学吧,今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金德兰对显荣说出这样的话也有点猝不及防,脸上显现出一圈红晕和羞涩,“显荣,你先休息会儿,我再去看看我三叔睡好了没有。”为了缓解尴尬和羞涩,金德兰借故离开了她的闺房。
胡显荣花了一点时间才舒缓过心情,来到外屋跟金家的其他人道别。
正准备出门时,却被金德礼叫到他的卧室。胡显荣以为刚才跟金德兰的对话被他听见,对方要责备自己几句,等到金德礼开口说话时,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金德礼坐在床沿上问道:“显荣,听说你那个表哥当过兵,现在又在公社治安联防队当领导,你这两天去给你舅舅家拜年时,帮忙向他打听一下,有没有地方可以学武,这事千万别忘记了。”
“德礼哥放心,我一定给你问得详详细细的,等我回来就给你准信儿,那我就先回家了。”胡显荣说完话,转身就跑出金先明家的大门,钻进北边的竹林里。
走在半道上,胡显荣觉得脸上越来越烫,也不知道是酒劲还没缓过来,还是因为借着酒劲向金德兰说过那一番话的原因。
但他心里清楚,不管怎样都跟酒有关系,不喝酒就不会在金德兰的闺房待那么长时间,自然不会向她说出那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此刻的他,并不懂得男女之事,更无处与人诉说,但那种美妙的感觉如同饮过一杯甘甜的美酒,让人回味无穷。
“真是酒能成事,也能败事。但目前成败未定,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也是好的,如果没有那几杯酒,我恐怕也没有勇气向金德兰说那些话;哑巴金先福真有意思,但他把我跟余兴彩用两个大拇指比划在一起就不应该了”,胡显荣心里这样想着,内心得到释然,嘴边也露出笑容,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能跃到竹尖上飞回家去。
两天之后,胡显荣和弟弟显贵一道跟着母亲去花园公社给他那位当大夫的舅舅拜了年,返回的时候,给金德礼捎回了消息。
“德礼哥,我给你问到了,我表哥之前还真的跟一个师傅练过武,并且那位师傅现今就在一家武术学校当老师。”在金德礼的卧室里,胡显荣高兴地说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地址和名字,将它交到金德礼手中,“我让表哥把那位师傅的地址和名字都记下了,他还说有需要的话,可以找他写封推荐信。”
金德礼简直快要乐坏了,一边感谢着胡显荣的帮忙,一边将纸片收捡起来。
“德礼哥,是谁想学武?”胡显荣好奇地问。
金德礼凑到胡显荣耳朵前小声说道:“这件事千万别跟任何人讲,我帮一个朋友打听的。”听完他的叮嘱,胡显荣使劲点了点头。
虽然大家常说十五之前都是年,但银竹沟的劳动人民过年的时间远远没有那么长,正月初六,新一年的劳作就开始了。
果然,银竹沟两个小组仍旧聚集在一起参加劳动,以金家院子为主还捆搭着胡显荣一家的上半沟先完成春播,然后大家又聚在一块将庙坪余家小组的任务完成。银竹沟口那几块自留田都被改成旱地,栽上油菜之类的低产量农作物。
土地包干的第一年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原来的工分记账本被一分为二,金先亮统计着金家院子小组的工分,余运文变成了庙坪余家小组的会计;
原来的保管室被分成两个库房,但保管员只有胡昭恩一人。
元宵节之前,所有的籽种和肥料都播撒进地里,大家都在期待一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年。
第7章 纵是耕作好时节,束不住年轻人身心
清明节前后,正是银竹沟里一年中最惬意的时节,凋敝了一冬的山林和土地逐渐披上绿装。
伴随着春芽破土、草木复苏,金德礼的伤势也康复了,他除了偶尔会感到胸口沉闷和绞痛之外,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别。
拆下额头上的纱布,金德礼走进妹妹的卧室,彼时,金德兰已经到花园中心校读书。
他对着墙上的小圆镜仔细打量伤口恢复情况,额头上确实留下一小块淡淡的疤痕,如果不凑近仔细看,倒也不明显。相对于腿伤,他更担心额头上留疤的问题,现在终于也可以放下心来。
金德礼来到院坝里,看着遍山的好景色,感受着和煦的春日暖阳,心情无比舒畅。
金先明正在院坝边打磨砍柴刀,为即将到来的采茶季做准备,在开园摘茶之前,需要用柴刀将缠绕在茶树上的枯藤和荆棘清理干净。
金德礼来到他身后,带着商量的口吻说道:“爸,我想出趟远门,可能时间有点长。”
金先明停下手中的活,扭头问道:“你还带着伤,出远门干什么?”
“公社治安联防队的姜队长给我联系了一位师傅,我打算去给他当两年学徒。”
金先明一听到儿子要在外面拜师学艺,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禁加大了嗓门回绝道:“家里现成的师傅你都嫌弃,还在外面花钱找师傅,跟着我把烤酒的技艺学会有什么不好,多一们手艺能压死你?”
“我又不是去学挣钱的手艺,等我学成归来,再跟你学烤酒。”金德礼回答。
“不挣钱,那你学它干什么用?”金先明感到不解,说完话又继续埋头磨起刀来。
金德礼在旁边的另外一块磨刀石上坐下来,“上次跟余家两兄弟打架的事你也知道,我要是有余兴华的爸爸那样一把好力气,再会点拳脚功夫,他们两弟兄怎么可能把我欺负得住?我想去学两年武术。”
金先明将手里的砍柴刀往地上一扔,涨红着脸说道:“我和你妈千辛万苦送你读那么多年的书,就是想让你找个坐办公室的活计,不要像我们这些泥腿子一样,一口汗水一口泥巴,套死在土地上。你现在倒好,文的来不了,种地也来不了,却要去舞刀弄棒。”
停顿了一下,金先明继续补充说:“余运彪的力气大,还不是这些年在队里下苦力练出来的,只会出蛮力的人有什么好羡慕,正月初一还不是来给我拜了年?余家人把你欺负了,我今后给你讨回公道,加倍讨回来行不行?”
金德礼倒是软硬不吃,既然话都说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何况为这件事他在心里已经谋划了很久。
他站起身来,态度坚决地应道:“反正我已经决定好了,过两天就出发,你要不支持的话,我就自己去,实在不行就出家修行。”
“你这个白眼狼,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去当和尚道士去,我就当没有生养过你这个孽障。”
金先明捡起地上的砍柴刀,高高扬起,似乎要把金德礼灭了,他忍了一小会儿,用力地将刀扔到了院坝下面的地里,气愤地走进屋去。
银竹村小学后面的山地里,胡显荣的一班同学又在上劳动课,他们今天的任务是给学校老师种豆角。作为劳动委员,其他的活都还好安排,但种豆角这种活却不那么容易。
面对眼前的一帮同学,显荣问道:“现在种子已经播下去了,需要找两位同学去抬几桶大粪浇地,有谁愿意承担这项工作?”
女同学在这种时候自然不用担心,她们将目光投向几个高个子男生,但依然没有人回应显荣的问话。
“我自己算一个,但至少还得再来一个人才可以完成,这次抬大粪的人,下次劳动课就不用干这个活了。”胡显荣继续激励着班里的男同学。
他原本以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达到预想的效果,但他的话如同沙粒扔进大海,一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我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余兴彩高举右手,从人群后排挤到前排,然后径直朝厕所边的茅坑方向走去。
“小武子、刘黑子,你们两个负责抬粪浇地,我给你们舀到桶里。”
胡显荣见大家软的不吃,于是直呼两位男同学的小名,动用自己劳动委员的威严强行把活派下去。他箭步冲到茅坑边上,从余兴彩手中夺过粪勺。
胡显荣用塑料粪勺将大粪舀进木桶,旁边一丈开外的地方站着两位高个子男同学,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扁担。
“好了,只敢盛小半桶,你们在前面水龙头上用清水兑满,抬到地里浇了吧,尽量浇匀净点。”胡显荣放下粪勺,对两位男同学如是嘱咐。
大粪的恶臭让胡显荣有些吃不消,两位男同学刚把粪桶抬出没几步远,他就扶着厕所的墙壁作干呕状。心想,如果自己不是劳动委员,给钱都不愿干这活。
余兴彩突然从他身后将一个茶缸递到他手中,笑吟吟地说道:“我去老师屋里要了一缸茶,你喝两口压一压。”她的突然出现,把胡显荣惊了一大跳,但还是把茶缸接到手中。
“这里太臭了,咱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吧。你怎么每次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面前,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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