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双目湿润,忍着泪意道:“哥哥当然应该背妹妹!就算你嫁人了,哥哥的背还是想爬就爬的。”
月明摇摇头:“不行了,以后你能背的就是嫂子和我小侄子、小侄女了。”
耳坠上摇晃的流苏滑过他的脖子,长生呼吸一滞,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象轿就在眼前,它要载着妹妹往夫家去了。
象奴指挥大象跪下,长生把月明抱进轿子内,艾叶上前帮她将衣物整理好,看着头戴金冠身穿红色绣金线莲花婚服的月明,长生含泪微笑道:“不管是你嫁人还是我娶妻,咱们兄妹的情分是一世的。在哥哥心里你永远都排第一位。”
月明也红着眼笑道:“你对其他女孩子也这么嘴甜早就给我找到嫂子了。”
长生捂着脸遮掩落下的眼泪,强笑道:“这些话对着别的女孩我说不出口。”说完急急转身进了家门。
兰应德是知道养子的心思,没有苛责他的失礼。只是对象轿内的月明挥挥手:去吧!”
第188章
迎亲的少女捧着装满鲜花的银钵一路挥洒,月明坐在象轿里看着街边的百姓欢声雷动。她忽然想起一年前,她也是和他们一起站在街边看着云开和瑟曼丽的婚礼。那时的热闹和今天没有什么不同,百姓一样为他们的土司娶亲高兴,一样有一个女人伤心爱人别娶。瑟曼丽那个性子哪里是能忍的,今天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热闹。不过这一切都不需要她操心,老太太有的是办法。她当年是怎么压制三太太的,如今她就会怎么压制瑟曼丽。后宅之内,女人对付女人总是最有一套的。
艾叶将她从象轿扶下,跪在她脚边帮她整理衣裙。大管家引着她和送亲的队伍往喜殿去。月明都进了喜殿,担着嫁妆的队伍有一半还在土司府外等候进入。府里的婢女、奴仆看得眼睛都直了。纷纷低语,这么多嫁妆,土司府都要填满了。
云开一身金色的婚服,含笑坐在榻上看着艾叶搀扶着月明缓缓向他走来。激动、欢喜这两种情绪冲击得他坐立难安。他几乎忍不住想起身去迎一迎她。
各地的头人、衙门郎爷的家眷们都来观礼。女人最见不得这种纳小的事,有几位用帕子掩了嘴角低声讥笑:“男人只要喜欢了,什么掩耳盗铃的事都干得出来。平妻说起来好听,但凡事也都有个先来后到。宝册上怕是写不下两个印太的名字。”
陶二太太坐在中间,闻言低低一笑,轻声哼道:“自已家的祖坟不去哭,倒有闲心哭起乱坟岗了。先管好自己家的男人吧!我们利盛勐的小姐轮不到外人操心。放眼整个允相谁也大不过老爷,老爷说我们家月明是印太,她就是印太。跟老爷对着干,怕是忘记自己家男人是怎么得的势?”
谁会不知道陶家妾养的儿子如今在利盛勐当家作主。正经太太生的大爷还被老爷关在牢里呢!
陶家二爷仗的是谁的势?不就是上面那位么?他们这些贵妇家里大多都是老爷清算反叛后的得利者。怕陶二太太去新上任的印太面前告状,这群太太们闭紧了嘴不敢再说话。
妻以夫贵,云开又是允相的王,月明得向他行跪拜礼。
刚一曲膝,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掌便伸到她的面前阻止她继续下跪。这是什么规矩?土司府派去的司礼官没说过呀?月明不解的抬头看向云开。
云开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将她牵到自己身边坐下。
老太太的眉头跳了跳但也没说话。可底下观礼的人群却一片哗然。
不守祖宗的规矩娶两个印太不算,竟然让后来的老二和自己平起平坐,老爷当真怕是疯癫了。
陶二太太挺直了腰板得意的瞟了一眼刚才多嘴的贵妇,讥笑道:“先来后到?只要老爷喜欢,晚生个十八年都行。”
仪式结束,云开去应酬其他府来祝贺的土司、头人。月明坐在新房的梳妆台前休息,艾叶一边给她卸妆一边给她讲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那位今天没出席据说是病了。”
月明挑眉:“真病还是假病?或者是有人让她病了?”
艾叶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她不出席也好,省得您别扭。”
月明叹气道:“我不想看见她是真的,可是.......我也不想看到她一落势,就人人去踩她一脚。她有什么错呢?”
艾叶劝道:“别人踩她那是别人的事,只要她不来惹咱们,咱们也不会干那落井下石的事。”
哪里有这么简单?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完全做到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的过日子?
云开回房的时候,艾叶正伺候月明洗漱。见云开进来她便端着盆退了出去。
云开看着只着一件吊带睡衣的月明笑问道:“晚饭有没有好好吃。”
月明点点头,反问他:“你呢?”
云开等了半天也不见月明来帮他更衣,只好自己解扣子。
“喝酒就喝饱了,还吃什么饭。幸好强巴他们帮我顶了不少,不然我今晚怕醉得连房们都摸不着。”
见他脱了衣服朝自己走过来,月明紧张道:“你不洗洗么?”
云开走到她面前搂着她的腰道:“我洗过澡才回屋的,你闻闻,一丝酒味都没有。”
手掌下的月明僵硬得象块铁板。云开在她耳边轻声道:“睡吧!”话音才落,月明直接僵直了。
云开放开她退后半步:“还不困么?”
月明醒过神,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哦哦的胡乱答应:“困了、困了,睡吧!”
云开见她躲到最里面不算还背对着他躺着,愣了一下,但什么话也没说。脱了鞋上床往月明那边挨过去。他发誓,手才搭上月明的腰,他就看到月明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既好笑又不是滋味。
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月明圈进怀里,手指抚她有些削瘦的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疙瘩,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想抱抱你,闻闻你身上的味道,摸摸你的脸。”
月明有些不自在道:“就这么抱着么?这样睡觉不舒服。”
云开轻哄道:“先这么抱着说说话,等你想睡了我就放开你。”
月明无奈道问:“你想聊什么?”
手滑到她的耳垂,慢慢揉捻着:“我想聊聊你怎么想到去腾冲?想聊聊你爸爸为什么突然就续弦了?还想聊聊你在腾冲是怎么过的?”
那都是一些伤痛的往事啊!
月明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我和爸爸才刚回到昆明就知道家没了。半个城都成了废墟,刘妈和刘叔也都不在了。知道他们是为了回去拿新房子的房契我非常后悔,如果当初我没买海子边的新房,他们就不会死。其实当时我离开允相还是有些赌气的。直到刘妈不在了我才真正理解你。亲人不在了,活着的人就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当时很伤心、很迷茫,除了哭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爸爸就拿了张报纸让我看上面的新闻。南洋的爱国华侨认购了救国公债,还许诺每月定期捐款,直到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为止。爸爸跟我说,不止是商人,贩夫走卒,甚至是妓女都捐了款。国家有难,那些比蝼蚁好不了多少的人都知道为国家尽点力,我却因为个人的这点小情小爱郁郁寡欢,实在是不应该。”
凭什么他和月明的感情就只是小情小爱?云开捏着月明的耳垂酸溜溜道:“岳父倒是成家、抗日两不耽误。”
“我家太太虽然出身不好,但她是个值得钦佩的人。她以前的丈夫是个飞行员,讲武堂隔壁的飞行学校毕业的。去缅甸执行物资运送任务没能回来。太太便只身去缅甸给他收尸。来到腾冲盘缠用完了,就只能当街卖唱,没想到被几个兵痞子给缠住了。那些兵痞抢了她的行李不算,还想抢人,我和爸爸正好路过救了她。”
云开插嘴道:“所以她感激你家就以身相许嫁给你爸爸了?”怎么听都像是月明继母占了大便宜。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大概是人经历的事多了心性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去腾冲的一路上我终于见识了什么叫人间疾苦。那些难民拖家带口,一路上忍饥挨饿、担惊受怕,既要防着路上的盗匪还要防着士兵的抢劫。看着那些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永远起不来的人,我才惊觉,我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我以前学的那些东西是如此无用,我救不了那些人,也救不了被蹂躏得体无完肤的国家。以前你和爸爸把我保护得太好,我完全接触不到战争的残酷,等我去了军医所直面那些手残脚断的士兵,直面那些血淋淋的尸体,我差点崩溃了。”
二佛爷还裹着白布她都能被吓昏过去,却要亲自去给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消毒缝针。云开听不下去了,岔开话题道:“说了那么多话还不困,是不是因为没喝牛奶?我去给你泡。”说完作势要起身。
月明拉住他笑了笑道:“早戒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逃难,大人没得吃怎么可能有奶水喂孩子。我遇到她们时孩子已经饿得连喘气都费劲了。我就把奶粉都给了她们。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喝过牛奶。”
看着云开一脸自责、悔恨,月明笑着道:“你别这样,我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苦。我去腾冲也不是因为你而自暴自弃。相反,我在腾冲物质虽然不是很丰富,但有亲人和朋友陪在身边我很满足。我也不害怕那些伤员,他们都是英雄,能为他们尽一份力我觉得很光荣。”
听见她提朋友,云开又开始醋了:“我知道,我要是不去找你,你迟早要嫁给姓杜的。”
“大概是的。”月明笑叹:“所以啊!你为什么要去找我呢?彼此过彼此的日子不好么?”
云开把月明紧紧搂在怀里,一丝缝隙也不留。
“不好,我不能错过你,也不能把你让给别人!”
第189章
清晨醒来,月明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缩在云开你怀里的。他早就醒了只是没有喊她,见她睁开眼在她额头亲了一记,鼻尖对着鼻尖摩挲着:“早呀!”
月明还是似醒非醒的状态,恍惚间以为自己和云开还在曼谷的公馆。每天早晨他要和自己这么耳鬓厮磨一番才会起床。
谁不想干净利索的果断结束,但回忆就是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出来给你重重一击。
月明伏在云开胸口默默流泪,云开感觉到胸口的湿意,明白这傻孩子又伤心了。轻啄她的额头一遍遍的说对不起。月明哭了一会,推开他一边从床上爬起一边打着哭嗝道:“得去给老太太敬茶了。”
云开见她哭都还没哭痛快就惦记着去给母亲敬茶,很是心疼。趁她坐在床边穿鞋从背后搂住她,在她耳边许诺道:“等日子太平了些,我带你回曼谷去住一段时间。”
月明套上鞋,起身去换衣服,淡淡应了句:“再说吧!”
看着隐入屏风后的身影,云开百般不是滋味,心中黯然道:她是不是再也不相信我说的话了?
两人穿过长廊往老太太的院子去。回到允相,昨天成婚是月明第一次踏进土司府。府里的花芬芳依然如往昔,但月明却觉得恍如隔世。眼前的景色明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三太太和八太太早早就来印太屋子里候着,等着月明来敬茶。想起月明那个以前和她斗得死去活来的丫头,三太太心里真是五味杂陈。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孩子,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又回来了。一时又为瑟曼丽感到不值,明明她才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印太,却被逼得在这间屋里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
看到两人一同进屋,老太太神思也恍惚了一下。仿佛以前又回到了月明借住府里的时候,云开领着月明来她这里混早饭。
三小姐看到月明很激动,当初云开和月明分开,她实实在在为他们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哭了一场,云开让她帮着养狸奴,她一口答应。
大太太看着月明满心不是滋味,以前她嫉妒月明至少还有个安慰,她最终会是允相的印太。月明这个小儿媳再得宠,还是得向她三跪九叩。没想到这个位子最终还是让月明坐上了,今天这屋里有资格让她跪下磕头的只有老太太。
敬茶前月明要先给老太太行礼,桐林正要去拿垫子老太太摇摇手道:“连老爷都免了你的礼,我这里就更不用了。都是一家人,规矩松散点才好过日子。”
月明眉头一跳,敏感的觉得老太太这番话是在敲打她。云开却不以为意的朝月明笑道:“还不谢谢母亲。”月明听得嘴角直抽。
敬完茶云开得去送庆贺留宿的客人,留下月明和老太太说话。他一走,屋里气氛顿时凝滞了。
月明不见瑟曼丽有些奇怪,今天可是瑟曼丽名正言顺给她脸色瞧的日子了,按她的脾气就算病得只剩一口气爬都得爬来,可她竟然没出现。月明替她遗憾,以后这种机会课不多了。
三太太和八太太随便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三小姐临走前悄悄对月月明道:“狸奴在我哪里呢,等一会我送过去给你。”
月明笑着点点头。
房里只剩月明和老太太,气氛越发的尴尬。月明本想她也走了算了,但是不行啊!以后都要这么相顾无言么?她抱歉的对老太太道:“先前您去我家,我家太太有些失礼。请您万万莫怪,我家太太只是心直口快,她就那么个脾气,没有其他的意思。”
老太太和颜悦色道:“你多虑了,我没放在心上。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你家里人也是爱重你。”
月明点头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事事揣度、万事权衡。我家太太这种有一说一的爽直脾气虽然不合时宜,倒是省了很多麻烦事。一家人猜来猜去的过日子着实也累,有什么事敞开了说,日子过得也敞亮。”
老太太点头称是:“是呀!一家人揣度着心思过日子,离心离德。不如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说清楚,省些麻烦。”
“对!对!对!”月明鼓掌:“就是这么个理。要计较就当面计较,现在不提以后也别觉得委屈。”
婆媳俩的交流很成功,桐林听得一头雾水,待月明走后悄声问老太太:“月明太太这是打什么哑谜?”
老太太端起茶吹开汤上的浮叶轻啜一口后笑道:“她是跟我保证,她不会翻旧账。”说完叹了一口气:“月明是个好孩子,气度也有。当初要不是那帮杀千刀的逼迫我们孤儿寡母,我和她必定是亲如母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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