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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剑青提剑来到承恩禅室,推开门。
“青莲居者的母亲,是南国前朝的淑贤贵妃吗?”
承恩方丈合掌闭目打坐,并不回应。
“所以,她是南国长公主,当今南国皇帝的妹妹吗?你在等南帝承认这位妹妹,才能把她的身世告诉她,是吗?”
承恩还是不说。
“罢了,她是何人,其实不是那么重要,南帝认不认她也没关系,她不缺亲人,更不缺一位冷情冷性,派人到大晋刺杀她和她师父的兄长,我会尽快带她回去。大师您要是看在泓勒尊者与您同门师兄妹的份上,请当作从来没见过我们。”
凤剑青说完就走。
“慢着。”承恩方丈终于开声道,“陛下他...并非那个派人杀害泓勒的凶手。”
此时南国皇帝祁志启随军驻扎在边地上。
南帝年过四十,但容貌依旧年轻,穿上狩猎的铠甲,很是一副英武的样子。
金銮寺的方盒还没送达,大晋皇帝的书函就先一步来到他手里。
他打开一看,随手往铁笼里抓出只野兔,挖其眼睛吃了起来。
“好!哈哈哈...这真是天助我也,去回信给晋帝,就说朕应了他的合作了。”
说完,南帝把手里吃剩的兔子赏给了传信人。
传信人只得战战兢兢地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兔子一双被挖出眼珠的血洞,胃间翻腾着,谢恩。
·
南国的信使前来,把一封晋国宫中的密函,交给了罗饴糖。
罗饴糖看完书信后,打开窗户看着无人,立马用火烧掉密函。
“在烧什么?一股焦味。”
听到声音,她慌地将没烧完的小半片密函从火盘捡起,塞进口中吃掉。
当凤剑青跨过门槛,便看见她窝在小几前抓着饼慢吞吞地啃。
“什么馅料的饼?吃的嘴边一抹黑。”凤剑青给她递来一帕子,欲帮她擦掉。
罗饴糖赶忙把唇边的黑灰抹掉,喷出一点饼屑:“芝麻馅,香着呢,你要不要吃?”
“馋嘴丫头。”他笑骂。
“在烧什么?”他又问。
“寺里一些旧账,刚刚有女僧拿来给我,让我看完烧掉。”
“嗯,你以后让她们不必拿来给你看了,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在这里,得跟我回大晋的。”
“嗯,好,那小凤哥,你可要好好帮我同陛下说啊。”
罗饴糖紧掐掌心的指尖渐渐松懈,笑着看他。
“说什么?”他故意道。
“收回金册啊,你不是说让我还俗,那样我就不必再受戒律,可以大口吃肉了吗?”她眨了眨眼睛。
他一本正经,眉间却挂有一丝愉色道:“我不说过,那很麻烦吗?之前说过,陛下都答应过一次了,是你自己弄砸,得你自己去说。”
“小凤哥你!”她握紧拳头,佯装气愤,“我哪有你的面子去说啊!”
“那如果...如果说...我想不求名分跟你...不生子嗣...你愿意吗?”她红透了脸。
那边没有了声音。
良久,罗饴糖忐忑又忧愁地抬头。
只见那方的男子正襟安坐在竹榻上,手里捧一杯清茶安然品茗着,见她用眼神追问,才抬眸,悠悠地回她道:
“别说胡话。”
罗饴糖舒了口气的同时,内心也有点小失落,可也仅仅是小失落,过后她又同凤剑青有说有笑了。
殊不料,在她转身去给他沏茶的时候,他茶碗搁下,袖子内侧是刚才乍然听见她那话时,被打翻滚烫的茶水洇湿的痕迹,指头也被烫红了,他悄无声色地,将这些,折起袖子藏了起来。
那一夜,凤剑青彻夜没睡着。
他在榻上坐起又躺下,最后干脆走到外间喝凉水。
可内心依旧冷静不下来。
蜷起手指握紧茶碗的时候,他又会想起白天在她那里,听她说的那番惊世骇俗的话。
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手指渐渐用力。
啧,不行,姑娘家怎能生出那样的念头?看来他还得好好教她。
不过...这该从何教起?他要...正儿八经娶她吗?
越想越烦,不知不觉,他已经推门走出房间,偶尔看见对面房间里还燃着烛火,他怔了怔。
有那么一刻,他想就这样推门过去找她,找她说清楚一些事,顺便...见见她。
看她说,看她笑,看她眼睛里淬着一路星河,甜甜地弯起喊他“小凤哥”。
当他情不自禁踏出一步,走过中庭来到她的房门前,就变成了——
只是轻轻敲了三下她的房门,沉声告诫道:“这么晚了,还不赶紧睡?”
“嗯,好嘞。”
里头传来姑娘脆甜的声音,瞬即烛火熄灭。
而他也顿在她的门外,直到她回内间歇下,也久久不曾离去。
·
那天,大晋皇帝得知凤剑青不在霍州平乱,惊恐之下,只能抢先一步去联系南国皇帝。
只可惜,凤剑青的声誉和民望高,要是公然抛出擅离职守这一点去抓他,大概很快就能被他平息,反而落得与他关系更加变僵的下场。
现在他和摄政王之间已然有了嫌隙,要是嫌隙再大点,对他反而不妙。
左思右想之际,南帝那边也有了回信。
南帝答应了他的合作条件,并且全力配合,但要求大晋的半壁江山。
皇帝气得手抖眼黑,肺腑都差点咳出之际,还是同意了。
因为他从安公公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就是这些信息,让他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一把。
“陛下,摄政王让那些被您出资安置在城外的流民去建水坝做工,以劳作来抵偿那些房资和粮食,此举无疑让陛下好不容易在流民心中建立起来的民望瓦解,还有,太后和靖国公在摄政王离京前,曾私下密切接触,陛下您猜,他们会聊些什么?”
皇帝脸色铁青。
“陛下,再不做点什么,等摄政王回来,陛下可能就要拱手将位置让给别人了!”
“陛下!陛下!您不要太担心,奴才跟您说,或许陛下先前想的都是对的,您大可从青莲居士身上入手。”
然后,安公公就把那天从刘大喜糖点铺子处抓来那老板问的话,还有意无意撞破了吴大人吴夫人要收王府内一个女子为义女、以及流芳亭会那位,至今尚未入册的兰册仕女之首,都说给皇帝听。
——青莲居士,皇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只短短见过几面的奇女子,那天在城外,所有人都质疑他能力,就只有她,愿意去鼓励和相信。
说实话,那样的姑娘,连他看了也心动,皇叔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于是,他便连夜给她写了一封胁迫的密函。
·
罗饴糖前往禅堂讲授佛偈的路上,遇上从对面房间执剑出来的凤剑青。
昨晚她熬到半夜没睡,想的都是如何应对大晋皇帝密函中的要求。
密函中,晋帝竟然已经知道摄政王擅离职守,同她在一起的事,并扬言有证据握在手,她必须听他的指令,他才有可能把摄政王擅离的证据销掉。
把密函内容曝出,或者不按要求行事,都将有细作把情况如实禀回。
于是,罗饴糖同凤剑青一前一后走在木廊时,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在看见旁边跨院有个粗使婆子在洒扫,洒扫动作不甚熟练之后。
她慌忙扭身,走到凤剑青身旁,同他比肩挨靠着走。
面对这姑娘突如其来的粘腻,凤剑青停下脚步,于是她也停下脚步。
他拧眉看她半晌,“今天怎么?闯祸了?”
第59章
罗饴糖一愣, 然后骤然想起,以前小时候她每每闯了祸,好像也是会像这样, 特别乖巧安静地黏他。
“小凤哥!我长大,不是小姑娘了!”不会老是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卖乖的。
她嗔道。
凤剑青多瞥了她两眼,就淡淡地迈步走开, “待会我坐后边看着点, 你不用担心。”
自那天王绒来闹场被方丈拘起后, 凤剑青每天都会陪她去讲佛, 尽管知道那人不会再出来闹, 但有他在,她就是特别踏实。
“小凤哥,你...昨晚也没睡吗?怎么眼下都淤青了?”罗饴糖惊讶地追着他问。
凤剑青毫不怜悯她腿短, 自是大步往前, 速度半点也没慢下来。
罗饴糖余光瞥着跨院的仆妇, 竭力追在身后, 伸手想去沾到他的一片衣角, 等拐过了这个弯,那个仆妇再无影踪, 她终于松懈步子慢下来, 任由二人距离拉大。
真是...为难, 让她一个佛门清净地的尼僧,怎么在人前同个年轻男子勾`搭呢?
禅堂讲完了佛偈, 凤剑青照旧站在最后,等罗饴糖出来。
以前日理万机的摄政王, 她想要见他一面都只能等他抽出时间来, 现在每日都有大把的时间陪她做她想做的事, 罗饴糖觉得奢侈又甜蜜。
只不过,如今隐隐潜在一个未知的危机。
她不清楚,大晋皇帝要她做的事,具体在事件当中所带来的影响,私下里皇帝会否对凤剑青不利。且密函上又说,此事一旦泄露出去,被凤剑青知道,那么,晋帝已经联合南国的人,南国多的是刺杀高手,能把凤剑青杀死在这里。
当然这是晋帝最差的打算,摄政王一死,他的大部分人和权柄还是无法由皇帝接收,皇帝的最终意图应该是胁迫他交出所有。
但此事一旦被凤剑青知道,皇帝大概连位置都坐不稳,真的只有刺杀这一步了。
“小凤哥...你能陪我去藏经阁搬点经书吗?”
罗饴糖还是希望,她能通过别的方式,把皇帝有可能会对他不利这件事提示给他知道,让他提早想好应对的策略。
凤剑青跟着她,来到藏经阁。
一路上都没几个人,罗饴糖生怕盯紧她的人就在附近,来到藏经阁时,她还故意暧昧地用手指勾了凤剑青手一下,结果被他反扼住腕骨。
“你从刚才到现在都不大对劲,是怎么了?”他眸底黑沉。
罗饴糖心里在欢呼,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为了在增加效果的同时,又的确在依照晋帝的要求在做事,罗饴糖故意踮脚凑前去,学着以前在云烟楼耳濡目染从姑娘们在前庭接客时的样子,往凤剑青耳朵里吹气。
凤剑青猝不及防被吹了耳朵,那细细柔柔带着馨甜的气息,带着一丝湿`糯吹在脸颊、耳郭,他手一松,就被姑娘挣脱了腕骨。
罗饴糖以为他一下子就能猜出她反常的原因,没想到自己用力过猛,倒直接把人给吓傻了。
“小凤哥,我...”
她恨不得手脚并用,来告诉他,她的反常是有原因的。
但这个时候,她目光掠过凤剑青身后的树影,突然发现一只眼睛血红的弑人鸦站在树梢上。
以前师父告诉过她,南国京都,那些贵人们杀人都不需自己动手,他们有饲养一种红眼黑羽的弑人鸦,此乌鸦有半个小孩高,其啄有剧毒,听得懂主人指示,一啄倒地。
有人察觉到她的端倪了吗?
所以,密函上所说,不只是吓唬她的话?南国真的同晋帝联手设计凤剑青了?
罗饴糖脊背冰凉,再也不敢用过火的行为挑`引凤剑青,让他发现端倪了。
“那个...我...我刚刚是同你开玩笑的,嗯...我突然觉得不需要经书了...”
罗饴糖逃也似的离开了凤剑青。
在离开的时候,目光所见处,那只眼睛里闪烁锐利红光的弑人鸦也拍拍羽翼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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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饴糖躲回了房间里,不肯再出来面对凤剑青。
在她看来,不想办法亲近凤剑青,那他擅离职守的事就会被公开处罚,亲近他,要是举动过于失常,让他产生怀疑,他又会被南国人悄然杀死,好生为难。
“糖儿,我们出来聊聊。”
这时凤剑青已经从她异常的举动回过神来,站在她房门外敲门了。
罗饴糖吓得搬上凳子从牖窗的缝隙往外看,赫然看见门外不远处一左一右停着两只乌鸦,她吓得赶紧把门打开。
得把刚刚弄砸的事情,圆过去才行。
凤剑青见她把门打开,提议道:“进去再谈。”
“不。”罗饴糖赶紧拒绝,生怕在里头说了什么别人没听见的,直接误会上,干脆把人杀死省事。
“就在这里说,我也没什么好不让人听的,就是想让人听听,反正我还没有凿金像,有些事也不怕说,让人知道你是一个多么不讲信用的虚伪小人!”
罗饴糖对他嚷嚷道。
凤剑青皱起了眉头。
“我受不了,实在是受不了了,小凤哥,要是你不是真心想要娶我的话,能不能不要再那么靠近我,让我心生希望的同时,又绝望透顶呢?”
她眼睛里挤出了一些雾气,用上了几分真情实意,装得煞有其事。
“小凤哥,不要再用报恩之名,来行对我爱护之义了,那只会让我更加难受而已。”她抬头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其实余光一直在留意身后两只大鸟的动静,
“你知道吗?那天王绒朝我扑过来,你舍身护住了我,那次闹场,在危急关头,你也突然出现救我,之前的事也是,你总是对我无微不至、关怀备至,身上总备糖,对我有求必应,可你这样做又不是把我视为亲密的伴侣,这样会让我很为难你知道吗?”
“你这样,我会越来越喜欢你,喜欢到无法自拔了,而你又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只是把我当妹妹来爱护,是恩人,你这辈子也不会娶妻——”
凤剑青眸里有些撼动之色,表情依旧是冷静沉敛的。
“所以,刚刚你在藏经阁外对我那样,是...”
“对!没错!我控制不住对你的爱意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坐怀不乱,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法让你动心吗?”
罗饴糖成功塑造出了一个完美无懈的、对刚刚那番出格行为解释到位的理由,连凤剑青也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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